洛安城这年三月,连着好几天的春雨,使得一树树艳粉的桃花宛如竞赛般在一夜间全部盛开.灼灼其华,压满枝头.整个洛安城远远望去宛如罩了一层灿烂的云霞.清风轻送,淡粉的花瓣轻舒漫卷,呼吸之间皆是沁人心睥的桃花香气.
雨后的天空清朗高远,沿着城西的青石小巷深处,一树刚刚抽出嫩芽的柳色在雨后欲发显得苍翠欲滴,依稀掩映着一处小小的院落,门前挂着一块旧匾,上书"百草堂"三字.虽然地势如此的偏僻幽静,却在洛安城的平头老百姓中颇为有名,谁不知道百草堂的沈大夫不仅医术高绝,更难得的是常常为周围穷苦的百姓义诊施药,真真是仁心仁术。.
许是雨后的关系,百草堂难得有半天的清闲,前堂冷冷。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宛若雨后最明丽的阳光般朗朗的从后院传出,“春生夏茂,秋华冬实,备受四气,饱经霜雪,花槁不零,故--ju花又被称为长寿花。"青青浅碧的柳色下,立着两个小小的少年,小的那个一身白衣,正摇头晃脑的背着什么。
“你背了半天就只记住这个?”一声低沉的喝问从前方传来。正对着他们的小亭内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那人修长的指节内握着一本书,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石桌,淡然的眸子有些不满的看着他们。
“当然不止这个了---”那白衣的少年笑嘻嘻的抬起头来,宛若初阳破晓,天地见最初的明亮似是全聚集在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上,尤其是那双骨碌碌转动着的眸子,竟是说不出的灵动与慧黠。
“予儿可是很认真的背书了呢,不信爹问二哥!”口气满是笃定,眼睛却瞟过来对着旁边的少年拼命眨着。
那略大的少年看来也不过十一二岁,一身淡青的衣饰。看见弟弟的眼色却并不接话,只略低下眼睑,淡淡一笑,温润俊秀,小小年纪已有了谦谦内敛之风。
“是吗?”亭内人声音略顿了顿,突然问道:“何谓六欲?”
“六欲者,眼,耳,口,鼻,舌,身,意。”
“何谓七情?”
“七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
虽然反应的极快,马上脱口应出,小少年却暗自摸了把冷汗。心下庆幸,幸亏自己硬着头皮把那本素问看了个七七八八,又多亏自己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随便看看就记了个差不多,这么一想,心下顿时飘了起来,灵动的眼眸内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
“不错。”亭内人点了点头,面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赞赏。
过关了吧,暗暗松了口气,小少年忍不住转过头对着哥哥吐了吐舌头。却冷不丁听见那淡淡的声音又道:“何谓七情伤?”
七情伤?那正快活的做着鬼脸的小脸猛然一僵,一滴冷汗迅速落了下来。
“这个,,这个,,七情伤,,,似乎属火,,又大概。。。”吞吞吐吐的说着,瞄了瞄自家爹越来越黑的脸色,终于没敢往下诌。
“哼!”果然听到一声重重的不满。那张俊美的小脸不由的垮了下来,悔不当初啊,谁让自己看到那段文字时觉得拗口就随手丢在一边,真要命,爹怎么偏偏考这段,这下死定了。
不去看那张懊丧的小脸,亭内人转过脸,对着旁边的青衣少年淡淡道:“青枫,你说。”
“是,爹。”恭谨的应了一声,眼角瞥见弟弟皱成一团的小脸,青衣少年微微一笑,朗声道:“爱,恶,情之所伤,皆属火热,所谓阳动阴静,故形神劳则躁不宁,静则清平也。是故上善若水,下愚如火。先圣曰,六欲七情,为道之患,属火故也。”
明澈的阳光穿过点点嫩绿倾泻下来,树下青衣的少年温文俊秀,侃侃而谈,从容不迫。
亭内人走了下来,看着青衣少年的眸内带了一丝赞赏,却转手用书轻敲了一下小少年的头,皱眉道:
“从来都是这么不用心!早告诉过你,马虎粗心是学医之人的大忌,人命关天,岂能有什么似乎,大概?”
“知道了爹,学医不精,关乎人命嘛。”小少年笑嘻嘻的一把缠住了爹的胳膊,虽如此说着,却是一脸不在意。
“予儿,”微微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小少年的头顶,蹲了下来,平视着那灵动的眼睛,面上是一片郑重:“你和青枫都要记住,一个可以悬壶济世的医者,医术高明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怀有一颗悲悯之心,对万物的悲悯和对生命的敬畏。你可以不懂,却不允许似乎,在生命的面前,没有似乎大概!”
许是没有见过爹这么语重心长的话语,小少年一时有些怔住,收起了满脸嬉笑惫赖之色,想了想,低下头小声的道:“知道了,爹。”
“真的知道了么?那----就禁足三天,素问玄机抄写二十遍!青枫监督!”又转成了淡淡的语调,不理会面前少年瞬时变成苦瓜的脸,径自起身离去,却在转身的瞬间,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一路穿过回廊,风拂淡柳,仰头望着澄碧高远的天空,渐渐的仿佛映出了记忆中那张素如莲花的脸。师妹,他低声喟叹,你看到了吗?予儿很好,我会照你想要的,让他像一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一样自在快活的长大。
人人皆知百草堂的沈大夫医术高超,却无人得知他就是当年大燕国皇宫中最负盛名的首席御医沈白,亦是曾故皇后的师兄。在顾皇后薨逝后,沈白即向皇上提出请辞。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沈白带着从冷宫中抱出来的孩子,对外只说是自己最小的儿子,起名天予。
沈白的妻子陆氏怜天予小小年纪就身世坎坷,对他竟比亲生的三个孩子还要宠溺几分。一晃数年,沈白带着家眷四处游历,隐迹市井,倒也平淡安逸。
只是,这样的时候能维持多久呢?沈白仰头望着,清风轻拂,高远的天空上云卷云舒,这样的平静会不会是风暴来临的前兆?想到前几天收到的密信,他的眼眸内不自觉染上了一层阴霾。
师妹,我会遵守诺言,护持予儿平安.....
也尽力.....伴他长大......
只要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