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晚宴,其实异常简单。院子正中放着一张大圆桌,四张椅子。桌上除了酱牛肉,焖鱼,几碟青菜以外,就剩下煎饼,和桌子中央的那坛酒最引人注目了。葱丝,酱料,炸小鱼,猪头肉,牛肉渣子等配料占了桌子大半边。至于那坛酒,泥封已经揭开了,酒香四溢,其厚重内敛的气味,让云彻眼前一亮,即墨黄酒!旁边廉贞则眉头紧皱,这算是有备而来?
一桌子齐鲁菜肴,却伴随着江南温润粘腻的风,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廉贞苦笑,而那边的已经着急的给自己到了一盅酒品详起来。颜色本来棕红近黑,在接近黄昏的昏暗光线下,直如墨汁,酒味香醇,不禁让人陶醉其中。酒盅并非小盅,类似茶盏大小,半盅黄酒,盈盈反光如墨玉,煞是可爱。
“怎么样,我这酒还过得去吧。”张开山个头不高,嗓门极大。之前在树林里感受不明显,现在到了空旷的院子,一下子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好酒,是那个味。”云彻请抿一口,味道甘醇少甜,入口微苦,余香在唇齿间慢慢散开,酒不醉人,却胜在香气熏韵,不醉自醉。
“托人从老家运过来的,二十几年没回去了,也只能用酒坛子,念念家乡的好。”老头用手轻抚酒坛外檐,浑浊的眼睛里涟漪着微弱的光。
“大帅是齐鲁人?”云彻上下打量着张开山,感觉并不像。
“怎么,个子矮,当不起齐鲁人是怎么地?”
云彻见老头心胸宽阔,不介意自己的冒失,心中也起了结交之心,端起酒盅,“是我冒失了,我自罚一杯。”言毕,将一整盅酒灌入为了,黄酒度数不高,没有灼热的刺激感,反而异常爽快。
“小娃子,真痛快,是你是齐鲁人还是我是齐鲁人。”光让娃子喝自己不喝,那不是欺负人么。给自己囫囵倒了一盅,也一口闷下去。
“小时候老爹管教的严,出来之后才发现,男人干事不爽快,做人不痛快。”得,廉贞看到云彻这种状态,也就不说话了,尽量保持低存在感。
“说得对,再来一碗。”张老头挥退在旁边给他倒酒的吴乔,又将盅里的酒水一口喝光。
云彻正要跟着张老头的节奏,再来一盅,被廉贞制止了。“大帅,咱们先开席吧。”
“嘿嘿,是我考虑不周,都坐都坐。”唤过立在一旁的吴乔,四人一桌,算是人齐了。
亲自给云彻斟半盅就,感叹道:“齐鲁没有什么好白酒,这黄酒不醉人,喝起来跟喝水似的,不痛快,要是齐鲁有川蜀这种好环境,保准也能弄出几种名酒来。”
“北方温度低,酒曲不如南方好用。”
“是这么个理,所以这个先天环境好啊,就是方便。咱齐鲁累死累活酿的酒,还不如这边随便弄出来的酒。没得比。干得好不如生得好。”廉贞挑眉。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蒙北苦寒,男人一个个膀大腰圆,粤桂温暖吧,两个也不如人家一个壮。要是都像川湘鄂贵这样的环境,齐鲁也酿不出即墨黄酒这么好的酒。酒要看好不好喝,光是醉人的酒,算不得好酒。”
“可惜没有多少像娃子你这么懂酒的,酒越辣越好,味道越重越好。要是把医用的酒精给他喝,保准也夸这是名酒!这世道蠢材太多,这些人安心被养着就行了。”廉贞又挑眉。
“是呀,太多人没有舌头了。京师酒吧里有不少人,看到有几个不认识的洋字,就说这酒是好酒,也是可笑。”这回张老头挑眉毛了。
张老头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先别聊了,吃饭吃饭,这大葱蘸酱卷饼,不都挺就没吃了。”说着,站起身来,伸手跨过半个桌子,将煎饼拿过来,卷了几根葱丝和一点牛肉渣,吃得很是享受。
“贤人好是好,就是不怎么会饿了。不会饿,吃饭也不如以前香了。这点还是普通人强,有危机感,就有欲望。你看江北岸的刘大头,可比我这老头子有野心多了。”
“大帅,刘大头可不是什么好例子。”
“能从一个小教头坐到今天的位子上,不管他人品怎么样,实力,我服。嘿嘿,把我打成这样,不服也不行。”张开山轻轻挠一下下巴,有些不好意思。
“是大帅让着后辈。”
“少TM拍马屁”,谈性起来了,张老头也不顾礼仪了,“我张开山是输不起的人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在打仗这边,没什么天赋。不怕丢人跟你说,之前,我还是川蜀老大的时候,刘大头那小子一天到晚总蹦跶,我就带着几百号人去收拾那小子,结果被他打了埋伏,联合姓魏那个太监,给我包了饺子。差不多有一千个人,当时我就想,MD,我这不是要做项羽了,扛着大刀就带着崽子们往外杀。一路上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鞋子一踩都往外冒血水,冲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一半人了。结果辨一圈方位”,张开山使劲拍着大腿,“TMD我们走反了,这九扯犊子了,跑魏太监的地盘上那还有好果子吃,回头拎着大刀我们又冲回去了,当时那两个货那表情,现在我还记得,整个两个傻子,趁他俩没回过神,一口气穿过他们逃回来。就是地盘丢了不少。哎,丢人。”说着,一边摇头一边喝着酒。
云彻和廉贞没见到当时那两个人的表情,不过相互看看对方,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模样了。有这么打仗的,从某些方面讲,还真是军事奇才。
“大帅真是用兵如神。”云彻真诚的说。
张开山也不脸红,“还行还行。”旁边吴乔却受不了了,为了掩饰尴尬,起身给三个人斟满酒。
“之后就一蹶不振了,死了不少精锐,以后也没起那个争霸的心情了。哎,可惜那帮崽子了,不少都是我从齐鲁带过来的,从二十多跟到四十多,最后也没带他们回去。”说话的时候,张开山眼神里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些许感叹。
不想把情绪淤积下来,云彻主动地转移话题。“刚才在车上,看见南山城比北山城还要繁华,大帅治理有功啊。”虽然没去北山城,但云彻不介意拍一下马屁。
“当然,刘大头虽然敢打敢拼,但手底下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人,根本不在意百姓过的怎么样,都是从平民爬上来的,结果比那些老军阀对百姓还要苛刻。他那里还能好,那才叫有鬼呢。”
“可是刘大头民望不错。”
“民望,酒够烈够上头,就能有民望,那能做什么数。无非扣了一个好帽子,人模狗样像是个人,把那帽子摘了,谁知道是狼是狗。”张开山夹一块酱牛肉,嘟嘟囔囔的说。
“老百姓好骗啊,要不然当年我们坛主也不至于那么惨。”张开山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悲伤的情绪,可一出现,就是浓的化不开。
“坛主?您以前是……”
“嘿嘿,义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