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出院了,护士长已开好了出院手续,我已到财务处结完了账。
医生让我去检测听力,关上房子里的那道小门,医生把一个耳机戴在我的双耳上,让我听仪器里发出的一个一个的声音,我从来不知道声音会分这么多种,有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地方慢慢接近我;有的声音是从我的身边慢慢向远方逝去,再也不回来;有的声音是欢喜的,有的声音是沉重的,它们都储藏在那个小小的仪器里,就像储藏在魔盒里一样,现在释放了出来。我每说一次听到了,医生就在表格上划一个点,听着听着,我的眼前就看见了风中摇曵的花朵,红色的花,蓝色的花,白色的花,我还能觉出它们的不同的味道来,有的是酸的,有的是甜的,有的是辣的……这些声音迢递而去,接着来到的是马利喘息的声音,舌头吮吸的声音,从这些声音里我可以想象出我和马利在一起时的各种场景。
检测完了,医生给了我一张表格,上面是把各个点连结起来成了一条弯曲的曲线。这就是我治疗的结果,它是我抽象的神经在具像上的反映。
回到病房,吊完最后一瓶水,马利把针头从我手面上拔下,我对正在取瓶子的马利说:“把这个瓶子给我吧。”
她奇怪地问:“你要这个东西干啥?”
我说:“做个纪念哩。”
她把瓶子给了我笑着说:“病房里那么多人出院也没有人要个瓶子做纪念的,一个小病有啥了不起的。”
我接过瓶子看着上面我的名字和床号,我说:“谢谢。”
我们的一问一答着,彼此心照不宣。感情这东西,越是深厚,表现出来的反而越是平淡、自然。
我开始收拾东西。
老护工过来送我,我对他说再见,他说,在医院不要说再见,要说走好。
走过长长的洁白的走廊,来到医院的门外,我向身后望了一眼,阳光照在医院里那座高楼上,有着明亮的光,我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上马路。
出院了。我在心里喃喃地对自己说。
这使我想起《圣经》里的《出埃及记》,《出埃及记》里说,神获悉他的子民在埃及受到劳役之灾时,决定拯救他们脱离罪、死亡和邪恶。
“起来,走吧。”对于被奴役、陷于困境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召唤,令他们立即行动。
“神要拯救他们,去到一个流奶与蜜的地方。”
夏天的太阳在这个城市的上空燃烧,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马路上的行人都穿着短衣短裤,走路也爱选择有阴影的地方了,我提着一只袋子,里面有一双用报纸包着的拖鞋,一条睡觉时换穿的棉衬裤。
公交车来了,我上了去,车上的人很少,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车子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