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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走了(2)

热爱白色的年龄终于过去了,现在,她已很少有白色的衣服了,她觉得成年人了,穿衣服要大方得体,表现出成熟来,白色已成为一场背景,她有了不少黑色的衣服、古铜色的衣服。从白色到黑色的过渡,她忽然觉得时光是如此地流逝并改变着一个人的心境。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走回屋内,梅建明看的那本书还在,她把它拿起来,随手扔到了地板上。书在地板上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然后叶如影脱了外套穿着内衣躺到了床上。床上的松软一下子让骨子里都渗出了一种舒服和爱意,她把身子动了一下,裹紧了被子,灯光的昏黄照着屋内的宁静,让叶如影从没有感觉到是如此的温馨和爱意。

叶如影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台小收音机听了起来,收音机是过去在商场里买东西摸到的一个奖品,很简陋的,拿回家就没用过,这次打开了,声音还真不错,就是收台少了点,叶如影过去喜欢听景州市的一个生活电台。这次叶如影找了好久才找到,深夜,叶如影被一个叫星光夜话的栏目吸引住了,主持人温婉细腻的声音,与听众一起探讨家庭、工作、爱情等等,仿佛把人心底里的东西都挖出去了,呈现出来给你看。有一位听众向主持人诉说着家庭的感情危机,哭泣着,嘤嘤的声音,很令人感怀,她说她过去很爱老公的,后来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固执地去和老公离婚了,现在想想很后悔,又想去和他复婚,不知道怎么办。许多听众就打电话进来帮她出主意。叶如影听着,听着,想起自己的家事,叹息了一声,就拿起床头的电话给热线打了过去,没想到很快就打进去了。接通的一瞬间,电话里有啸音,主持人要叶如影把收音机拿远点,这样啸间消失了,她们开始了对话。

叶如影说,谢谢主持人,我睡不着,因为我的家里也遇到一些麻烦事了。

主持人说,你说说啊,我在认真听着哩。

叶如影说,我和丈夫越来越没有语言了,来到家里都喜欢沉默。

主持人说,你们感情出现问题了吧。

叶如影说,我们的感情应该没有问题,平时我们相互关心着,我生病的时候他为我洗衣服,累了的时候为我盛饭,我能感觉到他在默默地关心我。我对他家人也很好的,帮他弟弟找工作,乡下婆婆生病了,我们一起去看,我甚至比他还关心他家人的健康,但我们同时又存在着一些问题,都在压抑着自己,这是什么原因呢?最近我们为了洗碗而吵了一架,他已出去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回来,我的心有点慌。

主持人说,他每次吵架都离家出走吗?

叶如影说,这是第一次,是我赶他走的。

主持人说,夫妻间原本就是两个陌生的人,因为爱情走到一起来的,但爱情不是婚姻的全部,家庭也是一个小社会,也要讲究相处的方式。要学会面对积极的冲突,一种激烈的磨合方式和沟通方式,反而能增进相互的了解和感情。

她们探讨了一会儿,主持人说要接进来几路热线电话,听听听众是怎么说的。

听众甲是一位男子,声音有点嘶哑。他说,为了洗碗就打了一架,这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肯定到头了,生活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离了,离了谁谁都能活。

听众乙是一位女的,声音比较温和。她说,常言道,牙齿和舌头还要碰碰呢,天天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不碰撞的,这很正常。通过这件事我看他们在感情上并没有发生大的分裂,没必要离婚,关键是要做好感情沟通。

主持人最后总结说,离婚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

……

叶如影把心里的疙瘩全道出来了,舒畅了许多,主持人的话虽然都是书上的老套套,但叶如影听起来还是有了新的感觉,谈话直到电台插播了广告才结束。

叶如影在灯下坐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躺下,这时她想梅建明在哪里呢,她拨了他的手机,手机关机。

床头的灯光照着这个寂静的空间,今夜她睡不着了。

5

格子和梅建明打了辆出租车来到车站,车站是一座陈旧的老楼,后面是一个大院子,停着许多大客车,有几个年老的人穿着厚重的棉衣,胳膊上套着一个执勤的红袖子,吹着哨子在指挥进进出出的车子。

格子去买车票,把包让梅建明看着,梅建明在冷风中跺着脚,他是一个在南方长大的人,还没有经过北方冬天的寒冷。梅建明听这些人说着浓厚的方言,他初听感到十分刺耳,但听多了就觉得有了一点意思。

格子买好票,从里面走出来,瞅了一会没看见梅建明,正在着急,却看到一位女售票员在和梅建明搭话,就走上来对她说,他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情况,我们不是去你那儿的。

梅建明和格子乘上了去王子城的车子,车子里坐满了人,空气中有一种压力似的,使呼吸有了沉重,格子就埋怨现在是旅游的淡季,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去王子城呢?格子俯下身子问梅建明,你不累吧,梅建明说,不累。格子把手伸到梅建明的手里,他们的手指分别插在对方的手指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汽车像蜗牛一样好不容易出了城,格子和梅建明坐在车子的前排,从宽敞的玻璃窗望过去,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路两旁的行人和车辆都开始有了匆匆的感觉,落了叶子的树木在路的两旁铁铸的一般,柏油路面笔直的,从远远的地平线上伸过来,中间的白色隔离线像省略号一样,在车子的疾速中,一下一下子滑过,十分的爽目。

梅建明说:“漂亮吧,就像在电影里一样。”

格子愣了一下,没有作声,接着就捂着嘴大笑。

梅建明摸不着头脑,问她笑啥。

格子说:“你刚才怎么说的,再说一遍。”

梅建明又说了一遍:“我说就跟在电影里一样,有啥好笑的。”

格子说:“不叫腚眼,叫电影。我们怎么在腚眼里呢?”

梅建明恍然大悟地忍不住地笑了,骂她真坏,身边的几个人听懂了意思也跟着笑了。

王子城虽然离庐城很近,但格子却从来没有去过。这让梅建明感到奇怪,他说,外面的游人千里迢迢地过来,你住在这儿为什么不去看看呢?格子说,我留着等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去啊。梅建明笑了说,我是你最喜欢的人了?格子说,当然。格子说这话时,嘴角抿着,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有点嗲的样子,十分可爱的。

格子与梅建明在王子城下了车,一股寒冷的风直往脖子吹,地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有几个蹬三轮的上前来问他们要不要坐,格子和梅建明都没有搭理。

他们站在马路上向东边望去,从新楼的空间里,看见了长长的黑色的古老的城墙,和高高的城楼。城楼下一个圆形的城门洞开着,人流从里面进进出出。梅建明和格子都有了一丝激动,天气的寒冷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俩哈着气向古城走去。

马路的两边是新城,两旁是商场,商场的门口有商家在搞促销,在红地毯铺成的台子上,有一个女的在唱着流行歌曲,边上有小商小贩在卖着当地的土产品,一片轰轰烈烈,年轻的女孩子,虽然穿着时尚,但还是透露出抹不掉的地方模样。

那个蹬三轮的又跟上来了,她说,坐不坐,连导游才二十元的。格子和梅建明交换了一下意见,梅建明说,不坐,还是走走看看有意思,我们又不是赶时间的,来就是玩的。格子说那我们就走吧,我也喜欢走路。然后,格子对蹬三轮的说,大姐,我们走走,你再走找别人吧,别耽误了你的生意。那蹬三轮的终于走开了。

从城门走进去,一条古老的街就呈现在眼前了。

王子城据说是当时的吴王建起的,后来封赏给了他儿子,所以叫王子城,王子城陆陆续续建到宋代才停止,形成了现在保存最完好的古城。

城内与城外有了明显的区别,街道两旁一律是黑色的飞檐峭壁的老房子,宽大的木格窗子,每户的门口挂着几只大红灯笼,街道是青石板铺成的,寒冷的天气里,街上游人不多,显得有点安静。格子和梅建明在街道上边走边望着,如置身在数年前的古老岁月里。

这时又有一个女的上来搭话,问要不要住宿,格子有点倦了,也想把包放下休息休息,梅建明说,我们想住有民间风味的老房子。妇女高兴地说,我们那儿就是的,你放心吧。梅建明和格子就跟着她去了。女的在前面走,两人在后面跟着,女的不断向他们推荐着自己旅馆的好处,梅建明关心的是住宿费,就问她多少钱一宿。几个人说着说着就到旅馆的门口了,旅馆是一座四合院子,里面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门口一边挂着旅馆名字的牌子,一边挂着是王子城的重点保护单位。这哪像一个旅馆,倒像一个紫禁城。里面有几个人在院子里走动,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游客。

那个妇女带着格子和梅建明一进来,就朝里面喊着,来客人了,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提着一串钥匙走过来,问住宿吧。梅建明说,我们先看看房间。

服务员领着他们进了一间房子,进屋是一张八仙桌,堂前还有一张条案,上面放着花瓶和一个老式的木头座钟,桌子上放着一个大花瓶,花瓶里插着一幅卷轴,桌子左右各有一张高靠背的木雕椅子,还真有一种明清大户人家的味道,梅建明和格子一看心中就暗暗喜欢上了。堂屋的两边各有一个门,这就是客房了,女服务员打开了一间说,你们看看。格子和梅建明走进看时,房子不大靠墙是一张大床,前面有一张桌子,然后有卫生间和暖气片等。床上挂着一帘蚊帐,帐门上有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绣着一条龙和凤,中间是一个大红双喜字,窗子上挂着一个红绸绒布帘,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网纱帘子。格子看了就不想动了。梅建明问服务员,这房间多少钱一晚。服务员说,100元。梅建明觉得这个价位是合适的,但他还虚张声势地说,太贵了,现在这是淡季,你看街上可有游人。服务员说,那没办法,旅游旺季时,我们这一间房子要卖到200多元的,现在就便宜很了。

梅建明和格子来到登记处,接待的是一位老太太,很富态和蔼的样子,戴着老花镜,梅建明要拿自己的身份证,格子说用我的身份证吧。梅建明不愿意,他想今晚不能让格子买单的,格子拽了一下梅建明说,用女的身份证一般公安不会查的,梅建明这才恍然大悟,拿了格子的身份证做了登记,交了钱,老太太给了他们一把钥匙。

格子和梅建明进了房子后,梅建明就往床上一躺,全身有了好轻松的舒坦。格子没有躺下去,她先是把房间里外的门关好,再站到窗前瞅,然后说,人家站在对面的二楼上就可以从这个窗子看见我们的。梅建明说,哪有人看啊,谁看给谁看。格子说,这是隐私。梅建明说,把窗帘拉上,还能看见吗?格子先把里面白纱的窗帘拉上,再拉红绒布帘子,两层窗帘拉上,屋子里就暗下来了,有了好深的隔绝。格子打开空调制热,屋内暖暖的气流慢慢地升起来了,在不大的房间里,静静地展开,把两个人身上凝结的东西唤醒了。格子坐到床上,梅建明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格子知道他要干啥了,轻声地说,等一会儿。梅建明松了手,格子坐起来又把床上的蚊帐放下来,用木夹子夹好,拉亮了室内的一盏灯,灯的光亮不大,昏黄的,从蚊帐上端的红布里透进来,有着一层淡淡的喜气。梅建明心想格子不但心细,还会制造气氛。梅建明把格子重新抱住,格子顺从地躺在他的怀里,透着盈盈的气息,梅建明激动起来,幸福终于到来了,这是瓜熟蒂落的一刻。梅建明翻身伏在了格子的身上,格子在身下用双手紧紧地绕着他,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卧着,亲吻着,两个人的舌头绕在一起了,生出了汪汪的津液。梅建明把手伸进了格子的上衣里,一下子就抚摸到了她两个饱满的乳房,有着性感的触觉。啊,格子发出轻柔的叫声,全身颤抖了一下。梅建明把手伸进了格子的阴部,格子顺从地张开腿,她的阴部已湿湿的好久了。梅建明把裤带松开,把格子的手拿进自己的阴部,格子摸到他的阴部已膨胀得不行了,两人一边轻抚着,一边亲吻着,然后迫不及待地脱完了衣服。梅建明伏在她滑如凝脂的皮肤上,他知道此刻她的一切都在向他开放着,但他并不马上进入格子的身体,而是呼吸急促地,尽力发挥着想象,那是什么呢,是在云上的飘浮还是小时候和小朋友们在河坝上顺着冲水下滑,一切想象都到了尽头,他觉得有一种巨大而坚固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诞生了,他一用力,挺向了格子的深处。格子轻轻地唤了一下:“我好可怜哟。”格子这一唤,把梅建明从幻想中惊醒,他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问:“怎么啦?”格子的面孔浮着深深的红晕,轻轻地说:“没有什么事啊。”梅建明说:“你刚才说你好可怜。”格子浅浅地笑了笑说:“没事的,我想起了我的初夜,那时,我就这么说的。”梅建明明白了,他问:“你每次做爱都这样说吗?”格子说:“不是的,这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梅建明有了更大的力量,他又一次在格子的身上驰骋起来,他想再一次听到格子说我好可怜哟,但格子却没有说了,梅建明自己说:“我让你好可怜,说啊。”不一会就射出了,就像雪山一样崩溃了,那种气势是如此的巨大和惊心,他要从格子的身上下来,格子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下来,梅建明在她的身上停住了。

两人下床洗漱完毕,就坐在床头说话了,格子就问一些现在景州城里的情况,并一下一下地描述当年在那里生活时留下的印象,如炸臭干的小姑娘,花冲公园里的旧书摊,心太软小茶馆等,梅建明就一一回答她。然后,梅建明说,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出差时的情况吗?你的胆子真大。格子说,那段日子是我今生最灰色的时光,不提了。梅建明还想问一些格子现在的情况,格子只说一句很好,就打断了,她说我们说好了,这次不谈旧事和家里的事,只是放开地玩的。梅建明说好好。格子又撒娇地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梅建明想了想说,你喜欢听什么故事呢?格子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讲的都行,但一定要是真实的。梅建明说,这就难了,真实的不一定好听。格子说,好听的。梅建明说,我们就讲讲初夜的故事吧,你每次做爱都是好可怜吗?格子说,是这样的,你们男人在人家的身上像头野牛,也不想到在你身下的是一朵娇嫩的花。梅建明说,对不起,再做爱我轻轻点。格子说,不是这样,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有时候要轻点,有时候要野点,笨蛋。梅建明说,我说说我的初夜吧,那时我刚谈恋爱不久,我去女朋友家,她家里没人,我们就在她的床上拥抱,过了一会儿,我们就想做爱,我们把衣服脱了,我上到她的身上,但就是进不去,这让我很着急,感到很奇怪,在我过去的想象中,这么坚硬的东西是任何地方都能进得去的,为什么现在用来做爱了,却进不去呢?我的身上淌了汗,不知道怎么办。女朋友也很着急,就引导着,那么一下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做完了爱,我回家,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走到一座楼拐角处,下午的阳光从西边照过来,照出了大楼一块斜斜的影子,我的心里就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伤感,我在那块阴影里蹲下来了,我感到自己再也不是纯洁的人,是一个肮脏的人了,我的青春已从我的身子离别而去了,我的朋友们再也看不起我了,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心里有了深深的忏悔。

格子抚了一下他的面孔,说你这么可爱啊,这种心理,一般是女孩子才有的,你们男孩子还有啊,男孩子不是占有越多越愉快吗?梅建明说,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没有一点愉快。格子说,纯洁。梅建明说,那你说说你的初夜啊。格子沉静了一会儿,话到口边终没有说。梅建明说,怎么不说啊。格子说,我在做爱的时候已说过了。梅建明说,那一句话也算啊。格子说,你去想象吧。

他们又说了一些话,窗外的天色已暗了下来了,梅建明说,起来吧,我们吃晚饭去,然后,再逛逛夜市。

打开门,一股冷气迎面扑来,格子在梅建明高大的身后避了一下,梅建明走了出去,格子挽着她的胳膊,他们走了几步,格子忽然停下来,望着梅建明说,我怎么又感到你好陌生了!因为有了上次的经历,梅建明坦然了许多,想这个小女人也真是奇怪,怎么老有这种想法,但又想想,也真是的,他们从认识到上床也真的没有几面,更多的时候是在通讯中。梅建明说,怎么才能让你熟悉我呢?格子说,我也不知道,你不生气吧。梅建明说,我不生气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格子想了想说,那就陌生点吧,陌生也许比熟悉好,陌生可能是一种接近的状态,可以给人带来真实的感觉,熟悉的状态也许有着真正的陌生哩。

街上已到处亮起了灯光,有的灯光在老房子的屋檐下,从玻璃窗里看出里面的人影,有的灯高高挂在柱子上,照出街头的一片光晕,有的灯光低迷而柔情,似一个小女子脉脉含情的眼睛。天上的月亮升起来了,小小的圆圆的,在干净的天空上,有一种凝练的感觉。梅建明对格子说,今晚的月亮多漂亮啊。格子说,李白写过,儿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哩。

他们推开一家小餐馆的门,里面有一个包厢,两个桌子,一个是长条形的桌子,一个大圆桌,布置得很洁净,他们朝里捡了长条的桌子坐下来,点了当地的几个土菜,不一会服务员就把菜端上来了,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这时旁边的空圆桌子,来了五个男子,一位妇女还带着一个小孩子,五个男的开始打牌,一圈打下就开始争吵,这些人也是外地的游客,不知怎么搞了,那个孩子也哭了起来,妇女哄着也哄不好,一切都乱了,两人吃饭的兴致也没了,梅建明赶紧把菜端出去,两人在大厅的一角,匆匆吃完饭就出去了。

他们来到街道,相拥着走,逢到卖古玩的小店,他们就走进去看,看得多了,就发现了一些雷同的现象,家家大多卖的是毛主席纪念章和佛像为主,再就是一些介绍古城的图书画册,两人拐了几条街道后,又拐回到吃饭的地方。梅建明说,格子,我们又走回到原点了,格子说,但我们没有走重复的路就好,然后望着天空说,月亮也走到中空了。梅建明说,这不是月亮在走,是地球在走,你想想这么庞大而沉重的地球,它也在吭哧吭哧地走,空茫的宇宙中也有它的一条路哩。格子说,那月亮就是它的小情人了,它们能相伴着走到老吗?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了住处。

6

第二天,格子和梅建明就去王子城的龙山庙玩,龙山庙的花坛里牡丹开得正大,有红色,有白色的,有紫色的,梅建明看着看着,就好像看到了好多女孩子的笑脸,他就伸出手去,格子以为他是摘花哩,吓得赶快制止他,但梅建明不是去摘花,他用手一个一个地抚摸着花瓣,说,摸摸你,再摸摸你,他仿佛听到了花的笑声。

在大雄宝殿里,是一尊雄伟的大佛,镀得金碧辉煌,大佛前香火缭绕,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香味。一位老和尚戴着黑边眼镜坐在一边看着一本古旧的书,梅建明买了一炷香烧起来,然后在大佛前的蒲团上跪了下去,一边深深地叩首,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许愿,愿佛保佑全家身体健康,保佑孩子前途无量,保佑格子身体健康。

从龙山庙下来,他们来到老街上玩,老街上有不少老房子,其中,有一处房子叫十八根柱子,据说明朝皇帝朱元璋在当皇帝前曾讨过饭,沿街乞讨途中,他常在别人家的廊沿上过夜,后来朱元璋称帝后,为记住自己早年过的穷日子,便号令天下,在建房时,都必须留出宽宽的廊沿,以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栖身之用。

梅建明说,我们那儿盖房子也留有这种廊沿,但来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们在老街上玩过之后,快到中午了,走着走着,梅建明感到鞋里有一粒砂子硌脚,就寻一个花坛的边上坐下来,他脱下鞋倒出了那粒已浸了汗水的小砂子。梅建明把鞋拿在手上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鞋并没有坏,这粒小砂子是如何进去的呢?格子关切地问硌痛了没有,梅建明说没事的,一粒小小的砂子还能阻碍我的脚步。就重新穿上鞋,两人回到了宾馆。

吃过中饭,格子在洗澡,梅建明把鞋子脱了,双脚轻松而自由,他看着脱在地上的一双咖啡色的皮鞋,又想起那粒小砂子,梅建明把鞋子拿在手上,自从结过婚后,他的每双鞋子都是叶如影给他买的。过去梅建明对穿鞋是不讲究的,一双鞋只要不破就继续穿,有了灰尘,用湿的抹布抹一下,叶如影告诉他,女人的头男人的脚,男人穿的鞋不要邋遢。这样想着,梅建明感到那个小砂子是不是上帝对他的警告,就想起临出门前叶如影悲伤的情景,自己出来已两天了,还没有给家里留一点音迅,他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因为他的出走而发生一些情况,他的心里忽然有了牵挂,觉得有些不妥。他想这个时候,叶如影应当在家的,他决定给她打个电话,但他刚在手机里把家里的电话按了三个数字,就停下来了,梅建明想,我这是怎么啦,我不是在自己渴望的状态里吗?怎么又想到围城里了?叶如影会牵挂自己吗?接着,他想给乡下的母亲打一个电话,电话刚巧是母亲接的,梅建明还以为是弟媳呢,母亲听出了梅建明的声音,这让梅建明有点尴尬,母亲还以为他在家里,说,她已把家里的几只鸡和鸭子杀了,正咸着,等晒干了,就给梅建明带过去。梅建明说不要了,你们在乡下也很辛苦的。说了几句话,母亲就问梅建明的生活情况,梅建明说很好啊,母亲就语重心长地说,伢子,好好干,你越来越老了,趁年轻干得动多干点,有点钱要节约着用,城里好玩好吃的多哩,你不要乱花,你上有老下有小哩,你根子枯哩,老了手头没有两个钱就伤心了。梅建明想到母亲已是快七十的人,还闲不住,在家里起早带晚擀一种手工的卷烟,这种粗糙的烟在农村有一些老人抽。虽然很薄利,但父母亲却干得不亦乐乎,好多次梅建明让母亲不要再干了,母亲就说,伢子,我能赚一分就是一分钱,就能减轻你们一分钱的负担啊。

给母亲打过电话后,梅建明想给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再打个电话,儿子接到电话后,第一句话就说,学校里又要交钱了,给的生活费不够了,儿子在电话里与梅建明讨价还价,梅建明没了兴趣,说儿子从来不知道问问爸爸好不好就知道要钱,把儿子熊了一顿,挂了电话。

格子已洗好澡了,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她听到梅建明打电话的声音,格子问,想家了?梅建明说,没有,是给我母亲和儿子打的电话,两个电话给我的感受却不同,母亲要我多存点钱养老,而我的儿子却总在埋怨我给的钱少。

格子说,没有给你妻子打个电话?梅建明说没有。格子说,应当打一个电话报一声平安,不要让她在家牵挂。梅建明感到格子真是善解人意。

格子把梅建明拉到身边,两个人的头都印在镜子中,对比起来,梅建明感到自己有点苍老了,而格子却透溢着生动的青春,梅建明对格子打趣说,真不好意思。格子说,女人虽然年轻,但不经老,只要经过一两次生活的打击比男人老得还快的,男人是经得老的,年轻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到了老年时间就消失了。

梅建明把格子湿湿的头发撩了一下,头发里散出一股女人青春体内特有的芳香,格子抬起头来望了一下他,梅建明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她。

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安静的空间让人感到时间的空茫,一切都停止了,格子说,这是在人间吧,梅建明说,不是在人间。然后头深深地埋在格子丰满的胸前,他感到回到了时间的源头,一切都被消融了。

7

一切都要结束了,梅建明要回景州了。

梅建明乘的是下午二点的火车,他们一上午就在房子里躺着,门也不出,直到中午,才整理一下出门。

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格子的头依着梅建明的身子,那一份力量融成了一个整体。

格子说,刚感到你不陌生了,就要分开了。

梅建明说,那以后就不要说我陌生了。

时间还是在走,时间总是在喀喳喀喳地吞吃着所有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一切,到检票了,他们手拉着手进了月台,火车开动了,梅建明向格子使劲地挥着手,格子穿着红红的羽绒服,在月台上像一朵玫瑰,火车一开动,格子的眼泪就下来了。

火车出了城,就看到空旷的原野了,梅建明贴着玻璃,看到火车正在拐一个弯子,长长的车身闪着阳光,像一条巨龙在原野上游动。不久,火车驶进了群山中,迎面壁立着一座山崖,火车呜的一声就钻进了山洞,在漆黑的山洞里轰鸣着,然后又钻了出来。这样钻着钻着天就黑了下来,夜里在一个小站停下时,小站上没有什么人,白炽的灯光照着空荡的月台,显得更加的寒冷,不一会儿火车又开了。

梅建明回到卧铺上睡起来,他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

梅建明提着包走在小区里,这个以前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还有头顶上的天空,一下子都变得十分陌生起来。他一边朝自家的楼走着,一边想着怎样和叶如影见面,梅建明开始上楼,楼上飘出袅袅的歌声,这是谁家的女子在跟着音响唱歌?声音清亮,唱得很好听,似乎从歌声里就能感受到女子的年轻和快乐。他越往上走,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歌声是来自自己的家,他的家已很久没有歌声了,叶如影的声音他是熟悉的,唱歌的人根本不是叶如影,这是谁呢?

梅建明十分惊讶,难道自己是走错了门,但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门是红漆的木板门,底下还有一块用三合板补过的地方,那是有一次梅建明把钥匙丢了,进不了家门,从邻居家借了一把螺丝刀,慢慢挖开,然后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后来,他用一块三合板补上了,并用红漆漆了一下,不细心看的人,还真看不出来痕迹。

梅建明敲了一下门,里面的音乐还在响,但唱歌的女声却停了下来,接着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女孩子,她睁着两只大眼睛问,你是干啥的?

梅建明说,这是我的家,我从外面回来了。

女孩子说,这怎么是你的家?我已在这里住好多年了!

梅建明更加纳闷了,自己才走几天,她怎么住了好多年了?

女孩子说着,就要关门,梅建明说,我叫梅建明,我的妻子叫叶如影。

女孩子说,叶如影,她早嫁人了。

嫁人了?梅建明一下子就慌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慢慢地蹲下身子。

女孩子见他这个样子,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梅建明说,不是的,我能不能到屋里坐一会儿。他忽然对面前的家涌起了无限的爱意和依恋。

女孩子对他有了同情,就把门稍微打开了一条缝,让他进来,他走进屋里,然后坐下来,他看到屋里的一切都陌生了,屋顶上的吊灯,房子里的家具,都是陌生的。他意外地看到桌子上有一本书,书的名字叫《我走了》,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一本书,是法国的一位作家艾什诺兹写的。这本书是梅建明一次出差时,晚上没事,在马路上闲逛,从一个摆书摊的小贩那儿发现的。当时,这本薄薄的蓝皮子书,夹在一排陈旧的书中,在黄黄的灯光下很不容易被发现,梅建明蹲下身子,看到书脊上那行细小的白色字体《我走了》时,眼睛就亮了一下,他抽出来翻着,书上简介说:“凭着《我走了》一书,艾什诺兹重新找回了那些他最喜爱的主题——女人、逃避、命运,他的作品是抛弃、决裂以及失踪的最高点,那些人物奔跑着,漂泊着,寻找着,他们将走向何方?”梅建明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本书了,他问要多少钱,小贩说一元,梅建明心里惊喜了一下,他很爽快地买下了。现在,他重新拿起来,正是他临走那天看的那一页,“巴黎,二月初,首先应该是费雷本人可能真的消失……”梅建明感到惊心,这不是寓言吗?那女孩子走过来说,这本书是我昨天才买的,你看过?

梅建明一下子头晕目眩起来,他感到头顶的天花板转得飞快。他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一切。

梅建明把女孩子倒来的一杯水一仰脖子喝得干净,他说,我走了!

梅建明从屋里走出来,屋后的门砰地关了,那个女孩子又开始唱歌。梅建明快下到楼下的时候,忽然看到叶如影从楼梯下面上来,叶如影穿着时尚的衣服,衬出她动人的身姿,果真像过去一样漂亮年轻,梅建明一见就心酸起来,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叶如影不说话,就哭了,她手里拉着年幼的儿子,儿子也不认识他,梅建明悲愤起来,他要扑上前去,脚下的楼梯却摇晃起来,他站不稳了,也跟着摇晃起来……

火车摇晃了一下,梅建明醒了,他的头上已有了一层细细的汗水,他的头枕在卧铺上,夜行的列车发出清晰而剧烈的撞击声,仿佛不是在地面上滚动,而是在向着更高处攀登。

8

梅建明是第二天中午到家的,梅建明到家时,叶如影已上班去了,梅建明知道她要到傍晚才能下班的。梅建明在沙发上坐下来,看到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也拉得平平的,这是多年没有的习惯了。桌子上有一束鲜艳的插花,似假的一样,梅建明上去一摸却是真的,这几天叶如影怎么想起来做这些事的。梅建明躺在床上,身体的疲惫和陈旧一下子又包围了他,他的思路还在昨天的情景里。

他走到厨房里重新洗脸刷牙,心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去护城河看看春天。

他骑着自行车出门了,城市的风光还是老样子,让有梦想的人感到阻碍,让没有梦想的人感到被岁月消融。护城河不远,梅建明很快就到了,他推着车子,脚下的路并不宽,铺着一层黑黑的矸子,路边的草已长出了新绿,河边年老的柳树,枝条还是铁黑的,虽然有了芽苞,但还是紧闭着,欲开未开迟疑的样子,远看有着淡淡的愁绪,可河里的水,在轻轻的涟漪中开始荡漾着一腔柔情,已是春水了。

下午,格子打来电话,说,她脖子上的那个小玉佛不见了,言下之意是问梅建明是否看到了。听了这个电话梅建明立马不快起来,他又想起格子说的那句话,我怎么对你好陌生哎。现在,又出现这样的事,他想,也许真的陌生,要不然怎么会对他不信任了。

梅建明说,我不知道啊,你戴玉佛了吗?

戴了,我戴在脖子上的,你没看见啊。

没有。梅建明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只玉佛是开过光的,值四五百元哩。格子很惋惜地说。

你想想会丢在哪儿呢?梅建明启发她说。

可能丢在那家旅馆里了,我好像在那儿洗澡时解下来的。格子回忆说。

那你赶紧打电话过去问问。梅建明说。

即使是在那丢的,也找不回来了。格子说。

又过了半小时,格子打来电话说,是丢在那家旅馆了,那旅馆的服务员进去打扫卫生时发现的。

梅建明这才松下了一口气,对她说,那你赶紧去拿回来啊。

格子说,我不想去拿了,我一个人去,到那里会睹物思人的,就放那儿吧,那是我们爱情的纪念。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又是一个熟悉的夜晚,叶如影就要下班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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