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安不知道自己这一病牵动了这么多人的神经，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时凉时热，脑中群魔乱舞，偏偏一声都出不了，难受极了。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这场病，可能是因为刚在这个身体上还魂，身体和灵魂还没有完全锲合所造成的。只要挺过了这一场病，自己才算是真正的顾平安了。虽然自己很想回原来的世界，可自己是飞机失事而死的，而今身体只怕都化灰了。就算可以回去，也不过是一缕孤魂。
这里虽然人生地不熟的，又摊上这具弱柳扶风的身体，但好歹还能活下去啊。
有了这样的决心，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晴娘和孙婶发现顾平安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等到中午的时候，顾平安已经可以睁开眼说话了。
“晴娘，孙婶，陈婶，还有小雯，幸苦你们了。”顾平安对床前黑着眼圈红着眼睛的四人道谢，知道自己这一病将她们吓得不轻。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姑娘没有事，我们再怎么辛苦没有关系。”晴娘喜极而泣，先前姑娘在秦府已经昏迷了一次，一回到顾府又这样，侯爷和夫人临去前将姑娘托给她照顾，若是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以后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侯爷和夫人了。
“瞧你这出息，都语无伦次了。我去请莫太医和夏太医过来。”孙婶抹了一下眼，快步走出门去。
“对对，快让太医来瞧瞧姑娘。昨晚多亏他们了。”晴娘这才想到家中还有两尊救命菩萨呢。
太医？顾平安怔了怔，不过自己这具身体原来体弱多病，看诊的除了一贯的何大夫，还有太医院的莫太医。后来嫁到秦府，因着秦路的姐姐在宫中为妃，这位莫太医仍旧是每旬来为她诊一次脉。只是如今她已经被休，顾府也败落了，竟然还可以请到太医？
不过在顾平安印象中的莫太医是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家，很是慈眉善目，说不定是个念旧情的人，肯来为一个孤女看诊也不会让人意外。听晴娘说自己当时很是凶险，顾府的人只要有希望就会抓住，相熟的太医肯定不会错过。不过那个夏太医是怎么回事，买一送一吗？
在她思量的时候，晴娘已经放下了床边的纱帐。那两位太医也在孙婶的引领下来到床前。
“见过顾姑娘。”
莫卜式和夏长恭两人都躬身向顾平安所躺的床的方向行礼，皇帝深夜遣自己到顾府为一个被休离的孤女诊病，就算再怎么愚钝也知道这位顾姑娘怠慢不得了，礼数上更是不能缺了。
顾平安一怔，看来这古代的八卦传得还真快，她昨天刚被休弃，好像就已经人人都知道了，原来莫太医帮自己诊治的时候，都是称呼自己为“夫人”的，现在怕她难堪，才改为姑娘吧。
不过她口中连忙道：“两位太医不必多礼。两位都是平安的救命恩人，莫老更是一直看着平安长大的，按理应由平安向两位行礼才是，只是如今平安身上不适，无法尽礼，望两位见谅。”
晴娘在一旁也道：“莫老，讲那么多的虚礼做什么？快看看我家姑娘是不是好了？”
莫太医也不再客气，斜坐到床边的矮榻上给顾平安诊脉。
莫太医是相熟的，顾平安的注意力便放在另一位太医夏长恭身上，因隔着轻纱，容貌看得不是很清，但那挺拔的身形很容易让人感觉出年纪不会太大，她微微一怔。就前世为论，中医给人的感觉应该是越老越可靠，堂堂太医院，竟然会有年轻的太医？莫不是是靠关系进去的？
“顾姑娘的病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身子便可更胜从前。”莫太医略带喜悦的声音打断了顾平安关于太医院暗箱操作的臆想。
“真的？”晴娘惊喜地问：“是不是以后都没事了？”
“这……”莫太医犹豫了一下，这顾家姑娘的脉象比以前多了股生机勃勃的气象，脸色也不若之前的灰败，想必是破而后立。但对比之前多年的脉象，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真是古怪至极。不过在深宫打滚过那么多年，他只要确定陛下在意的人没事就好，其他的就不是他需要知道。
于是他微笑道：“是的，只要顾姑娘好生调养，即使无法像常人那样活蹦乱跳，但自如行走是没有关系的。”
“谢天谢地！”晴娘孙婶陈婶三人都不禁喜极而泣，对比昨夜的彷徨，如今三人的心总算放下来了。顾平安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能平安长大实属不易，更遑论如今竟听到说她以后无需卧病在床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孙婶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对莫卜式和夏长恭说道：“两位太医莫怪，姑娘的病实在是我家侯爷、夫人临去前都记挂着的，如今听说另有转机，老身失态了。”
莫太医和顾府上下相熟，自然知道这些老家人对顾府的忠诚，当下便道：“此乃人之常情，夫人不必道歉。”孙婶身上有着三品淑人的诰命在身，倒也当得起夫人二字。
夏长恭也温声道：“正是，若是夫人不放心，可以让在下再帮顾姑娘趁断一下。”
莫卜式看了夏长恭一眼，没有说话。晴娘反应过来，虽说莫太医医术高超，顾平安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多一个人肯定，心里就多一分踏实，于是忙道：“夏太医请。”
夏长恭对顾平安微微致意后搭上她露在纱帐外的手腕处，闭目诊治起来。
顾平安趁机仔细打量这个年轻的太医，剑眉朗目，生得一副好相貌。只不过他身为太医，怎么会出现在已经败落的顾府呢？是莫太医的面子还是另有不明的原因？只是自己一介孤女，还有什么可图的呢？不会是那些丰厚的嫁妆吧？对了，自己那些嫁妆秦府的人送回来了没有？要不，叫晴娘去催催？虽说身体会逐渐好起来，药钱那里会省上不少，但自己的嫁妆没理由便宜了负心汉与小三的！
正当顾平安胡思乱想的时候，夏长恭已经完成了诊脉的任务，他起身对顾平安一捐，然后对上晴娘孙婶等人期盼的目光：“各位请放心，顾姑娘的病正如莫太医所言，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自可行动自如。”
“谢天谢地！”
“佛祖保佑！”
“三清在上！”
顾平安看着晴娘她们乱七八槽的祈愿方式，心中暖暖的，眼中也有些酸涩。莫太医和夏长恭也含笑地看着她们，晴娘最先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抹了一把眼泪道：“两位见笑了。实在是我家姑娘的病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能断言说治好，如今竟是有康复的准信，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即使以后到了下边见到侯爷和夫人，也有交代了。”
孙婶和陈婶也连忙致歉并谢过两位太医。
莫太医和夏长恭自然不会怪罪，留下调养的方子后便告辞回宫复命。
夏长恭看了看旁边闭目养神的莫太医，有些困惑地开口问道：“莫老，我听说这位顾姑娘之前得的是先天不足之疾，怎么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像？”
莫太医对于顾平安的先天之疾不药而愈也十分惊讶，开始还以为这位顾姑娘被人换掉了，但把脉时细心观察，虽然脉象由之前的沉疴无力变成如今虽细却自有一股生机，但分明还是那位自己一直看大的顾家姑娘，难道真如顾家那几位女眷所言，这世间真有神灵在保佑这位父母相亡的孤女？
夏长恭见莫太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忘记回答他，当下也不急，只静静等着。果然莫太医不久便回过神来，笑道：“或许这就是破而后立，又或者是神灵保佑，总之，病人没事，我们做大夫的总是高兴的。”尤其是圣命要救的人，救不回，丢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命了。
夏长恭却一脸不赞同：“破而后立就算了，若世间真有求神灵就能治好病，还要我们这些大夫做什么？”
莫太医叹了一口气，劝道：“小夏，我们做太医最忌讳的就是凡事太过较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顾姑娘没有事，我们可以向陛下复命。”
夏长恭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过了一会，他仿佛转移话题地问道：“莫老，我听说留在顾府那几位管事都是当年跟随太宗陛下征战过的老人，内院那几位也是有诰命在身的，怎么会愿意屈身在顾府为奴呢？”尤其那位孙婶，听说还曾是飞凤公主的旧部，当年跟随飞凤公主征战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竟然也肯屈身为奴？
莫太医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一时间马车内的空气便有些凝固，夏长恭心头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正想奋力开口驱散这一车的沉闷，莫太医温吞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如果你见过靖安侯，便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了。”
靖安侯顾东陵？顾府的前主人？夏长恭看着已经闭上眼的莫太医，不禁问道：“那位侯爷真的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吗？”竟然可以让身有功勋的人屈身为奴？
莫太医回想起那个淡泊慵懒的男子，那个苦着脸和自己商量不吃药、抵赖不过便耍赖的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道：“小夏，看在你父亲和我共事多年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有些事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本人才知道，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别人为奴为婢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夏长恭听着这一语双关的说话，心下一惊，想从莫太医的脸上看出个端倪，发现莫太医依旧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连脸皮都没有动一下，看样子是不想再说话了。他只得按下心头的疑窦，安静地准备着等一下面圣的说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