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有过一篇《谈音乐》的散文,印象深刻。或许是对南方的民间音乐不陌生,尤其是苏州评弹,在文章中,她一句绝妙的比喻让我哑然失笑。说的是苏州评弹的唱腔:有如咬住了一个人的肉,咿咿呀呀地老是不松口!
苏州评弹曲调,让你觉得古朴得厉害,婉转缠绵,似有“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觉,令人终生难忘。
评弹的演出,不事铺张,既不需像样的台,又不要大锣、大鼓、家什布景之类。三弦、琵琶为主要乐器。演员大多配对出场,一男一女,穿着灰色的长衫与艳丽的旗袍,怀抱弦子、琵琶。是女,则丽人秋水般顾盼娇媚,轻启朱唇如鸟儿呜瞅;是男,则语言风趣,体现东方绅士的文明与江南男子的才气。
评弹的特点很有点《焦点访谈》的味道。
一会儿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嬉笑怒骂集于一身;时而又以旁观者的角度,对主人公品头论足一番,表现力很强。由于内容贴近老百姓生活,苏州评弹有着很旺的人气。走街串巷,会不时听到电波里传来的丝弦之声。欣赏那铮铮丝弦,糯软吴语,是上海民俗风情的一种。
记得童年,夏日炎炎的午后,大人们开始睡午觉。除窗外树梢上传来蝉鸣声和大人们熟睡后的第声外,是异乎寻常地安静。我背上轻抚慢拍的是母亲的子,有时拍以蒲扇,大约是驱赶虫子。偶尔也会有从邻居家传来评弹的琴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夏日温馨而祥和的消闲乐曲。
吃晚饭的时候,听评弹是小姨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
小姨喜欢苏州评弹,为何?我不知道。据母亲说,外婆相当爱听评弹。母亲就常常买票,陪着外婆,总拉上小姨,一起到戏院去看评弹演出。
小姨对评弹艺术的热爱,兴许是这样熏陶出来的。过去中国的老百姓娱乐节目少,不像现在打开电视机想看什么就有什么。所以小姨打开收音机的时候,我通常坐在旁边,也跟着听评弹。
苏州评弹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的合称。评话俗称“大书”,演员只说不P~;弹词俗称“小书”,有说有唱。人们把表演的演员叫“说书先生”。
评弹里女的能演男的,小的能演老的,甚至很多角色。他们口若悬河,将故事的枝枝节节,人物的音容笑貌,表达得细致入微。快到“回头”,说书人故意卖上一关子,“且听下回分解”,给听众留下一个悬念。
我只听了那么两二回,就迷迷糊糊着了道,最后沉溺其中。我会准时守在收音机旁边,迫不及待地“书接上回”。这集听了,下集不昕,心里就好失落。这除了内容本身的吸引力外,不能不说是说书人的魔力。我真为说书人那绝妙的表达能力,超常的记忆力折服。
评弹主要取材于我国文学名著和民间传说,大家都知道故事内容。但是昕评弹与读小说绝对不同。小说读过一遍后便不想再去翻看,而评弹却可以百听不厌。评弹添枝加叶,进行了入情入理的渲染,比原有情节更为生动,使昕众深受感染。吐字雅,吟唱也书卷气甚浓。难怪不少江南作家大都从“昕书”中汲取营养。
住石库门的时候,我家的楼下是一户苏州人家。丈夫也喜爱昕广播书场,还不时和着收音机里的三弦调嘟嘟哼着,直到老婆用柔柔的、细细的、脆脆的吴语叫“阿好过来吃夜饭啊7”这种既是询问又是要求的礼貌用语,像是评弹中的台词,这确确实实是苏州人的生活语言。“噢——来哉,来——哉——”丈夫随声应道,就像舞台上的评弹。因为有那股子气定神闲在,所以即使慢悠悠,也很笃定的。昕着,别有一番韵致。
评弹不比越剧的纤丽,不比昆曲的深奥,不比京剧的热闹。评弹以柔克刚,你可以三心二意,却不容你匆忙之意,一定要静下心来从从容容地。只有这样才能品出评弹的味。
从童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吴歌软调竟然寥落起来。但是昕烦了节拍激烈的现代音乐之后,昕一段苏州评弹,顿感耳目一新,心灵得到一丝抚慰。
我喜欢偶尔在家昕评弹,托着精致的景德镇茶具,泡上一杯婪源绿茶,品味淡淡的茶香,昕着演员的美妙说表,沉浸在清丽婉转的丝弦叮咚声中。
评弹是听觉艺术,留给听众广阔的想象空间。我双目微闭,梦一般宁静地饱享彼时的烟雨朦胧,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景致或许,在朦胧中,还会有《牡丹亭》里杜丽娘和翩翩少年柳梦梅一见钟情的美梦吧?呵呵……
但愿,我们的江南景致不改变,这苏白丝弦能够依旧,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看到中华的文化、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