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著名的传说,想必你还记得。说的是有个女尼向赵州从谂禅师请教“什么是佛法大意”。
从谂随手掐了她一把。女尼惊问:
“和尚还有这种举动?”
从论正色答曰:
“只因你还有这个身体在。”
另一个类似的故事说的是大理学家程颢、程颐兄弟俩的事:
两兄弟一起去赴宴,程颐见席中有妓女陪酒,便拂袖而去。只有程颢若无其事地留下来,痛饮美酒,尽欢而散。次日,程颢到程颐书斋中去,程颐仍怒气未消(潜意识里兴许不止恨程颢失节,更觉得自己吃了个闷亏吧)。程颢笑道:“昨日本有(妓女在),(我)心上却无;今日本无(妓女在),(你)心上却有。”
程颐支支吾吾,半响说不上话来。
有人曾就这两则逸闻盛赞道:程颢的话很幽默,也很富禅理。从谂的举动和自辩,则充分说明他心中忘我,因而坦荡无邪;而女尼则心中有我,才会对从谂掐她一把感到惊怪。也就是说,女尼俗,缺乏禅机,而从谂高尚,大有禅意。
从这个意义上说,似乎上述看法是有道理的。但不知怎的,也许我这人也太俗了点吧,读此事,我总有那么点儿不太服帖的感觉。说白了吧,总觉得从谂和程颢的话,比起女尼的浅薄和程颐的虚伪而言,是有其高明处,却也总有一股子掩饰不了的矫揉在。再说自点,这股子气味比起程颐的虚伪来,几乎是半斤八两,好闻不到哪儿去。
从谂清楚自己掐的是女尼,更清楚自己这样做犯的是出家人的大忌,所以他才会在掐了一把以后,为自己找个堂皇的理由作掩护。当然他的话是一种隐喻,自有其深意在。但无论那“身体”指的是什么,我总不太相信从谂自己就真的没有“身体”在。反之,如果他对女尼说的是“嚷什么?不过就是个身体而已,掐一把又何妨?”我听着倒会觉得他这份坦荡无畏要可爱得多。
而程颢的举动本来比程颐来得磊落而潇洒,不回避或干脆就喜欢妓女在,虽然于他这个理学家的身份不那么相容,但既为之,则当之,倒也多少为自己添儿分丈夫气概。何必又捏着鼻子酸不溜丢地扯什么本有本无的大假话?(心中真无妓女的话,那酒你会喝得那么痛快?)看似道貌岸然,实质倒反不如程颐那酸文假醋的迂腐来得可喜了。
也许是特殊环境、特殊文化、特殊身份对人的压迫太大太深重了吧。国人做什么都“必也正名乎”,连大理学家大禅师也不能幸免,做什么、说什么都必须来它个“美其名曰”。冠冕则冠冕了,档次却好像比真正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还低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