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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在天涯(2)

这一天是星期日,王大掌抱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布娃娃来到麻疹病房,妞妞想这样的娃娃想了好久了,宋紫英一直舍不得买。得到这个慰问品,女儿的小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宋紫英对妞妞说,快谢谢大掌叔叔!妞妞问,大掌叔叔你有姓吗?王大掌说,当然有,我姓王。妞妞把自己的小手合在王大掌的大手上,惊呼道,你真是王大掌!她拍着王大掌的手心,唱歌般喊:王大掌!大掌王!

趁这个机会,宋紫英赶紧去邮局。姐姐电汇来2000元,她得赶快领了来补缴住院费。

从邮局回来,宋紫英走在五楼的过道里,就听到病房里一片哗然。原来是“太平公主”和川妹子又吵起来了。只听得罗罗妈说,你用点心思扎针好不好?这是我儿子的胳膊,不是烂橡皮管子!“太平公主”说,你能耐你自己扎啊!罗罗妈说,你以为你是白扎的啊?我们给了你多少血汗钱!“太平公主”一脸的不屑,说,大家听听,她的钱是给我的?哼!又转脸冲川妹子嚷嚷:“你心疼钱就别生病,更不要住院——真是脑子进泔水了,外地猪头!”川妹子气急了,回敬道,你这个喂不肥的本地猪头,剔剔都没几两肉,搁进炉里烧不开一壶水,简直是给咱社会主义脸上抹黑!她们俩越吵越凶,越骂越难听,患儿们有吓得哭的,有望着乐的,隔壁病房的大人小孩也围来看热闹。护士长跑了来,把“太平公主”给拉走了,也批评了川妹子几句。患儿家长们都议论纷纷,说“太平公主”太不像话,技术差、态度坏,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白衣天使呢。有人嘘道,快别说了,人家是这天涯镇镇长的小姨子!“皇亲国戚”呢,惹急了她到姐夫面前一哭诉,我们都得从天涯镇滚蛋!

妞妞住院10天了。这天下午,妞妞缠妈妈讲故事,宋紫英一下子想不起什么好听的,就把王大掌一掌扇昏老狼的故事讲了,妞妞听得一愣一愣的。完了说,我长大了也有这么厉害的巴掌就好了。

那个傍晚特别的闷热,病区里的树都静悄悄的,一动也不动。病房里的家长们一个个都脱得只剩贴身衣服了,宋紫英也脱了,可内衣太紧,她不好意思了,又把外衣穿了回去,只热得背上剌剌的,尤其是乳房下面,一摸一把汗水。

医院的晚餐来了,她叫妞妞坐好,一定要吃一点。妞妞哼哼说,不要。这么些日子,妞妞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全靠药水挂着。远处传来馄饨担子的敲梆声,妞妞平日最喜欢馄饨了,宋紫英就跑到楼下买了半碗。馄饨皮儿很薄,粉嫩的肉馅看得清清楚楚,汤上漂着紫菜、虾皮和葱花,很香。妞妞还是没胃口,只吃了两只又躺下去了。宋紫英把剩下的馄饨连汤胡噜下去,只热得头发都滴水了。

晚上9点,妞妞睡着了,宋紫英对罗罗妈说要回家洗澡换衣,让她照看一会妞妞。刚想出门,只见电光一闪,沉闷的天空像裂帛一样,撕出耀眼的曲线,雷声隆隆由远而近。继而狂风大作,有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地砸下来,一颗颗晶莹透亮,在阳台上活蹦乱跳。有人捡起一颗,就惊喜地喊道,下冰雹了!下冰雹了!

宋紫英的心猛地一沉,心想下冰雹有什么可高兴的?自己家承包的15亩果树,就是让该死的冰雹砸了个稀巴烂的。

风越来越大,打着唿哨,转着圈儿。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开,房子晃了晃,停电了,周遭漆黑一片。妞妞惊醒了,紧紧地搂住了宋紫英。罗罗也哭了,喊着妈妈妈妈。有人点着了一支蜡烛,房间里才有一点光晕。宋紫英急得很,王大掌跟他说过,今晚老板要他加班,他顾不上壮壮了。她才半岁的儿子这会儿肯定吓坏了,她得赶紧回去!

宋紫英对女儿说,好妞妞你乖乖地待着,有罗罗妈在,有这么多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在,妞妞不怕,弟弟一人在家才怕呢,妈要回去看看弟弟!她不管妞妞同不同意,拔腿就走。川妹子一把拉住了她说,你傻啦?这一出去,非得让冰雹砸死不可!可是宋紫英急疯了,在这个雷雹交加的漆黑夜晚,让一点点儿大的儿子孤苦伶仃在家,她的心都要碎了。别说天上下冰雹,就是下铁块,她也得走。川妹子看看劝不住,就从床下拖出块搓衣板,说,你顶上这个,紧紧地抓住两头,千万别撒手!

宋紫英摸黑下了楼,把搓衣板顶在头上,冲进了深不可测的夜幕中。电闪雷鸣,狂风吹乱了她的脚步,她趔趔趄趄地跑着。码头那边轰隆轰隆的,分不清是怒涛声还是雷鸣声,船只在互相碰撞,发出恐怖的断裂声。大大小小的冰粒子往宋紫英身上乱砸,搓衣板咚咚咚的,震得她脑仁子发麻。雹块打在她手指上,很疼。不管怎样疼,她双手紧抓住洗衣板决不撒手,因为一撒手,冰霰子就打在脑袋上,非把她的脑袋凿出窟窿不可!她挣扎着,蹒跚着,衣服全湿透了。

啪!一个鸡蛋大的雹块砸在她扶着搓衣板的左手上,中指和无名指顿时皮开肉绽,酽酽的血顺着她的左臂涔涔流淌。痛楚、孤独、恐惧让她泪水滂沱。她想起家乡的那场冰雹,那是场很大的雹灾,雹块穿瓦入屋,屋里的铁锅水缸都被砸烂了,若不是陶三河拉了她钻到桌子底下,也许早被砸死了。在那张桌子底下,三河紧紧地抱着她,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很暖,很温馨,以致雹灾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左手痛得钻心,搓衣板向一边斜去。不行,她得抓住,顶住,丈夫远在白鲸岛,医院里有重病的女儿,宿舍里有嗷嗷待哺的儿子,她必须顶住,绝对不能倒下……

冰雹越下越大,劈头盖脸地乱砸下来。又是一声霹雳,震耳欲聋。电闪雷鸣中,她发现有人在她身后面跑着,她想,谁跟她一样倒霉,也在这雷雹交加的夜晚赶路?他们来到妈祖庙面前,那人拉住她,把她往庙里拖去。宋紫英想,他是让她躲过这场雷雹再走。沉重的庙门已经疯了,轰的一声打开,轰的一声关上。庙里漆黑一团,泥塑木雕都被这黑暗和雹雨吞没了。一双大手猛伸过来,死死地箍住了她,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放开,你是谁?”对方一把将她掼到地上,一边动手扯她的裤子。宋紫英急了,一阵乱抓乱踢,可受伤的手使不上劲,男人的臭嘴在她脸上乱啃。宋紫英大喊:“臭流氓,抓流氓啊,救命啊!”狂风把她的声音撕成了碎片,扔在无边的雹雨之中。

在拼命的厮打中,一道闪电剑一样劈过来,宋紫英看到了一张可憎的倭瓜脸,原来就是那个酒鬼苟老大!可此刻他并没有醉,一个个字眼清楚地从他牙缝中蹦了出来:你******不就一外来妹吗?你们在酒店里当三陪,在马路边卖皮肉,装什么假正经!宋紫英气极了,她问道,你妈才卖皮肉!你妹才当三陪!苟老大说,我跟了你好几晚了,我看你逃得出我的手心去!宋紫英恨死了,她挣开了身子,抡起搓衣板就拍了过去,只听得一声闷响,也不知拍在哪里了,苟老大啊呀一声,宋紫英趁机冲出了妈祖庙,没命地向泵厂宿舍跑去。

宿舍的走廊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往自家门口走去。没有壮壮的哭声,他是吓傻了?还是掉到地上摔坏了?医院里的女儿刚刚脱离了危险,家里的儿子可不能再遭不测啊。宋紫英的心紧缩了起来,在儿女的安危前面,自己的遭遇和伤痛就不那么敏锐了。一个踉跄,她撞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吓了一跳。一双大手扶住了她,她听到一个声音:小宋别怕,是我……她知道是谁了。原来王大掌还是放心不下壮壮,他也冒着雷雹从车间跑回来了。两人一起摸到了宿舍门口。她推推门,门锁着,掏出了湿淋淋的钥匙,开门进屋。风猛地往门里灌,两人一起使劲才把门关上。她找出支蜡烛,点着了。天哪,壮壮没在床上!宋紫英举着蜡烛照地,地上也没有。她钻到床底下,也不见壮壮的影子。壮壮!壮壮!宋紫英浑身打颤,双腿一软,身子就歪了过去。王大掌一把扶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外面的雷雹继续着,屋里反倒出奇的安静,王大掌拍着她,安慰说,没事没事,大概是南阿娥给抱过去了。宋紫英摇摇头,心想南阿娥这几天的表现已经让她寒心了。她要往外冲,去找不知去向的儿子。王大掌抓住她的一只手,宋紫英痛得哎哟了一声,王大掌问怎么啦,继而就发现了黏糊糊的血,才明白宋紫英的两只手都受伤了,赶紧掏出自己常备的两张创可贴,要把宋紫英的手指包扎起来,可是创可贴吃了水,已经没有黏性,怎么也包扎不上了。

王大掌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把两个受伤最重的手指含在嘴里,说这样可以止痛。宋紫英的心痛了一下,又暖了一下。在这个可怕的夜晚,在这个无依无助的地方,这个叫王大掌的男人疼她,护她,他就是暴风雨中的避风港湾啊!她扑到那个宽阔的怀里,恐惧,委屈,受辱,汇成决堤的泪水,哗哗地流淌。王大掌哄小孩般地哄着她,他的臂膀温馨而有力。她把脸偎在他的胸口,听到一个健壮男人有力的心跳。

雷雹渐弱,对门好像有人在喊:是小宋回来了吗?壮壮在我这里。是老师公!他们俩松开了,宋紫英跑出门去。只见老师公的门开了,南阿娥把壮壮递了出来。看着安然熟睡的儿子,宋紫英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突然就来电了,仿佛经过了一场洗礼,那电灯亮得耀眼,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听窗外,雷雹已止,只有檐上的积水,意犹未尽地滴滴答答着。想起刚才的一幕,宋紫英窘了,她一边给壮壮换尿布,一边对王大掌说,王师傅你回去上班吧。王大掌从宽大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一饭盒热乎的小笼包子,转身又拿来双筷子,说,快吃了,人是铁饭是钢,你可不能再病倒了。宋紫英说,谢谢。她一边给壮壮喂奶,一边吃起包子来。王大掌说,这样你吃不好的。就伸手把壮壮抱了过去,壮壮没吃饱,哇哇地抗议着,王大掌把他晃悠着,嘴里哼哼着,那一脸的慈爱,成了非常动人的画面。小笼包子十分美味,宋紫英一口一只,当她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时,王大掌又轻车熟路地扯下尼龙绳上的毛巾,递了过来。宋紫英说,我怎么觉得,你对这间屋子很熟?王大掌说,我曾经是这里的主人啊,这筷子笼碗架子,这尼龙绳子,都是我的手笔!

壮壮被王大掌晃睡了,宋紫英把他安抚在床上。蚊子挺多,她赶了赶,塞好了蚊帐,拖了张椅子坐下,听王大掌说自己的故事:

两年前,王大掌把老婆从兴安岭接了过来,老板就让他们住在这屋里。当时他老婆已经怀孕8个月了。

王大掌说,做女人可真不易,她的肚子很大,大得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她的腿静脉曲张像条水蛇,弯弯曲曲地从大腿根一直爬到小腿肚上。她的脚肿得像馒头一样,她老说鞋子太小了,让我给她找双大的。她甚至可以穿我的鞋子。我每天下班回来,就给她揉脚,揉腿,揉啊揉,一直揉到那血回流上去。足10月了,我把她送到了天涯医院里住着,就是要母子俩平平安安。

那一晚,台风正面袭击天涯镇。天气预报说还是暴雨、山洪、潮水三碰头。那天傍晚我们正待下班,老板听说海水要倒灌进厂房,急了,让我们赶紧加班,把泥泵搬到安全的地方去。我说,我老婆在医院待产,晚上我要去陪她。可老板说,你人高马大的,厂里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能临阵逃脱呢?老板还说,老婆生孩子有医院,你又不会接生,去了有什么用!

我太老实了,那晚,就丢下老婆为老板抢救财产去了。后来听说老婆是难产,要剖腹,医生找家属签字。可在那个山呼海啸的夜里,哪里找得着我这个家属啊!事情就这样被耽误了……那当班的医生护士也太不是东西了,母子俩,一个都没保住……

王大掌低垂下头,两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他那硬硬的短发,宋紫英情不自禁地抚着他的手,她的指尖碰到了他那滚烫滚烫的耳朵。

王师傅抬起了头,说,世上什么最珍贵?自己亲人的性命最珍贵!我当初为什么要扔下她去为老板卖命呢?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泪水在这个男人脸上流淌,他用宽大的手掌胡乱抹着。宋紫英不忍看,她想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又觉得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一个念头从她的心里冒出,她站了起来,拉起王大掌的手,她满脸绯红,心跳得不行,一种献身的意愿让她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

陶三河仿佛驾着祥云而来,他笑嘻嘻地落在她和王大掌中间。宋紫英猛一激灵,醒了。她在心里说,三河三河可别怪我,我犯糊涂了。她又想说,今晚的白鲸岛下不下冰雹呢?你不会也在外面乱跑吧?

心潮渐渐平复下去。宋紫英定了定神,说,王师傅,我该回医院了,你也该去上班了。听着自己的声音,宋紫英觉得很冷漠,也很自私。

一跨出宿舍的门,妈祖庙的恐怖又压上了心头。于是她又自私了一回,她说,王师傅,你能把我送过妈祖庙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妈祖庙走去。雷雹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天空明净得像刚刚擦洗过一般,半个月亮静静地待在天边。路上积存的雹块,在路灯下闪闪发光。王大掌一边走,一边用双脚左踢右扫,给宋紫英清理出一条坦坦荡荡的路来。过了妈祖庙,街区的灯火就遥遥在望了,宋紫英对王大掌说,没事了,王师傅你回去吧。

到了医院,却见门诊大厅里灯火通明,长椅上,担架上,全是被雹块击伤的民工,南腔北调地哭嚷成一片。有一位的脑浆都被砸出来了,特别地恐怖。

麻疹病房的人都没睡,他们拿着饭碗牙缸和脸盆,去阳台上挖冰雹,川妹子的床头已放了半脸盆的冰霰子,叫宋紫英看看。雹块大的如核桃、鸡蛋,小的如鲜枣、鸽卵,跟她在家乡见过不同的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雹块都有一条奶油色的螺旋线,从外沿一直旋到中心。宋紫英的眼睛矇眬了,那一条条螺旋线,像一条条虫子,一直钻进了她的心脏。

陶三河出差11天了,他打电话来说,现在正在蚂蚁岛,修民用水泵,接下去还要去黑鲸岛和桃花岛看看,估计再有那么三四天,他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等他回来,她就把一切一切都告诉他。

可谁是“苟老大”呢?谁会在干这种不要脸的事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干脆就是胡诌的吧?那天夜里她拍的那一搓衣板,会让他明白,外来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想去派出所报案,又想着这样的事,人家理不理呢?她想请教南阿娥,又怕她嘴碎,没事也搬弄出一大堆事来。

这天,那个在镇长家当保姆的方小芳来看罗罗,宋紫英就问:你知道天涯镇有个苟老大吗?小芳说,天涯人大都姓苟,我们镇长也姓苟,也有人喊他苟老大的。再说渔船老大,货船老大和客船老大多了去了,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个呀?宋紫英说,倭瓜脸,四十多岁的。小芳摇摇头说,不知道。

搞不清那个倭瓜脸,宋紫英的心总不得安宁。

雹灾后的每个夜晚,苟老大的幽灵总像魑魅一样纠缠着她,她实在是恐惧回家之路了,可是她又不能让壮壮饿着。她想,能不能另辟蹊径回泵厂宿舍呢?可打听遍了,都说没有。因此每每回家,都成了一场残酷的考验和折磨。

这个夜里似乎非常宁静,窗外月胧朦,蛙声此起彼伏,风过去栀子花的香味沁人肺腑。又到凌晨2点了,宋紫英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回宿舍去。

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她真切地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开始,她不敢想也不敢看,后来攥足了胆子,猛一回头,却见是一条土狗,在阑珊的灯光下踽踽独行。她骂了声,原来是你这畜生!于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想是被姓苟的吓出毛病来了。

快到妈祖庙了。被雷雹打坏了的庙门还没有修复,白天倒没觉得什么,夜晚看起来,就像骷髅的两个空眼窝,煞是吓人。她刚到这“骷髅”旁,阴影里兀地跳出个人来,一下子扑倒了她。倭瓜脸!宋紫英一边大喊抓流氓啊,一边又踢又咬。一记重拳落在她的太阳穴上,她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辆卸了轮胎的板车,被人粗暴地拖着拖着,头疼欲裂。在拖过一条高高的门槛时,她的背被猛地磕了一下,她清醒了,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是苟老大!他正在把她拖向妈祖庙的一个角落!她挣扎着想起来,可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苟老大狮子般地喘息着,咬牙切齿地骂着:******我叫你凶,叫你拍板子!我今天要******,我******不******就是****养的!

那发情的野兽在撕他自己的皮,上衣剥掉了,裤子褪下了,宋紫英也没闲着,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咬紧牙关,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双腿,收得紧紧的。就在那姓苟的扑到身上的刹那,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脚蹬去,正中恶棍****。姓苟的疼得嗷嗷乱叫,捂着裆部瘫倒在地……

她觉得非常解气。我叫你骚!我叫你欺负人!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不断地嘟嘟囔囔着,她甚至想唱歌了,唱什么歌呢?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当唱到“辣出泪来泪也辣”的时候,她的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噼噼啪啪地往下掉……

回到泵厂宿舍,贴着屋门听听,很安静,王大掌把壮壮哄得很好。此时此刻,她真想在大掌面前,淋漓尽致地哭一场。可一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就跑到水龙头前,捧起凉水狠泼自己的脸,喘息了一阵,她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觉得自己没事了,才回到屋里。

王大掌醒了,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宋紫英的异样。

“出了什么事?”他很吃惊。

宋紫英忽然不想说了。是啊,这太隐私了,她不能对丈夫以外的人说,她一说,她和王大掌的关系就太近了,她不想把关系弄得太近。于是她摇了摇头,说,没事。

王大掌仔细地察看着,发现她右额上的大包,问,撞哪儿了?是不是拐角处的那根水泥柱上了?宋紫英答,嗯。王大掌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个没灯的地方一定要小心慢走;瞧撞成这样!说着就找了瓶什么油,要给她抹上。宋紫英接过了那瓶油,说,我自己来。

擦完了油,她说,王师傅你累了,回去休息吧!王大掌说,我回去?那壮壮谁带?宋紫英说,今晚我也累了,想在家待一晚。王大掌说,你不回医院了?宋紫英点点头。王大掌问,那妞妞怎么办?

王大掌忽然觉得,宋紫英好像多心了。难道他做错了什么?回到自己的宿舍,他眼前晃来晃去还是宋紫英母子仨。他想她肯定是遇上麻烦了,可有麻烦为什么不告诉他呢?难道她觉得他不可靠?他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贴烧饼,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直到拂晓,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天一亮,他急着去看看宋紫英到底怎样了,敲了敲门,没人答应,一推,门就开了,可是宋紫英不在,连壮壮也没了踪影。

这母子俩到底哪儿去了?王大掌一颗心悬了起来,他拔腿就往医院跑去。

麻疹病房也刚刚醒来,起床的病友和家长们都惊奇地发现,屋里多了位小客人!壮壮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他的脸红喷喷的,煞是好看。宋紫英就抱着他给他穿衣服。这小家伙一点也不认生,见谁跟谁笑。川妹子说,6个多月了,要长牙了吧?顺手递给他一只杨梅,他接了,却不往嘴里送,只是使劲地捏着捏着,捏了一手血红的汁液。

王大掌出现在病房门口,他对宋紫英说:为什么把壮壮带到这里来?宋紫英说,壮壮太麻烦你们了,又闹得整个宿舍鸡犬不宁的,我怕人家有意见。王大掌说,这里可是麻疹窝、肺炎巢,你就不怕他染病吗?宋紫英说,这么些天我来来往往,要传染也已经传染上了。

王师傅一时语塞。又说,这么窄的床,他会掉下去的,宋紫英说,不会。你上班去吧,要不又要害你迟到了。

其实在昨天夜里,不,应该说今天凌晨,王大掌一离开宋紫英的家,她就把壮壮抱到病房来了。狭小的病床的确不好睡,妞妞是重点保护对象,宋紫英仍然得搂着她,她把壮壮放在脚的那头。壮壮是个乖宝宝,只要吃饱喝足,又感觉到妈妈的气息,他就睡得很安稳。可是床这么窄,又没有护栏,壮壮很容易掉下去。宋紫英就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睡姿:她的上半身是侧着的,把女儿搂在怀里,两条腿却是平放的,把儿子护在中间。她的身子扭成了麻花,累当然是累,可是娘儿仨在一起,心里真的很踏实。

早饭过后,“太平公主”来打针。她发现了壮壮,很夸张地说:怎么多出个孩子?宋紫英自知理亏,求饶说:实在是对不起,孩子他爸出差了,家里没人不安全,我只得把他……“太平公主”嚷嚷起来:亏你想得出来,蹭便宜蹭到医院来了,把病房都变成你的托儿所了!

川妹子说,孩子住在我们的病房,我们没意见,关你什么事?“太平公主”说,我还不信天下没规矩了,医院治不了你们这些外地佬了!她扭身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叫来了护士长。护士长也说宋紫英不对,把个健康的孩子放进麻疹病房,出了事故谁负责?让她立刻把壮壮抱走。

宋紫英没辙了,怏怏地抱了壮壮,回到了泵厂宿舍。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南阿娥。一敲开门,只见南阿娥拉长个脸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大白天的,老师公躺在床上,脸色也不好看。就问,老师公今天休息?南阿娥没好气地说,都是叫你们壮壮闹的!邻居的忙,一天两天的可以帮,可十天半月的谁受得了?她指指床上的丈夫说,让你们壮壮一折腾,这两天就喊头疼,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不,血压又上来了,今天的班也上不成了。

宋紫英觉得真的对不起。说了些道歉的话,自己也觉苍白无力。又说老师公快去医院瞧瞧。南阿娥说,去医院还要你说?不然怎么知道血压都升高到180了?宋紫英讪讪地回到自己屋里,发了一会儿呆。心想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如果还在家乡,像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把壮壮往谁家一放,谁都会把孩子好好带起来的。乡亲们的身体也好,不会动不动就高血压的。可如今身在天涯,她该找谁帮忙呢?

她忽然想起,可以把孩子送托儿所呀!于是抱起壮壮,一路打听找托儿所去。跑了两家像模像样的,都说外地的孩子入托要赞助费,而且一张口就要好几千,显然不是打工仔承受得起的。好不容易找了间私人托儿所,一间十来平米的房子,横七竖八着20来个娃娃,脏兮兮的。条件差宋紫英倒不怕,可是一问,又说是光管白天不管夜里的。

宋紫英带着壮壮,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医院的路上,迎面遇见镇长家的保姆方小芳,方小芳说,你上次说的倭瓜脸苟老大,我给你打听出来了,那人是码头接鲜的。宋紫英问,什么叫接鲜?小芳说,就一小渔霸吧,欺行霸市,打打杀杀,手下有一帮兄弟,家里有几个臭钱。还特花,专门骚扰外来妹,派出所的常客了。镇长太太还说,这样的人,躲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打听他?

宋紫英的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她回到了医院,却见王大掌又来在病房里,他一手抱着妞妞,另一只手里却抓着一只形状奇特的小螃蟹,这种螃蟹浑身青色,两只螯却完全不一样。一只比例正常,另一只螯却大得巨无霸,且色泽殷红,光辉灿烂的,很吸引人的眼球。妞妞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对着那只怪蟹,一副想要又不敢要的样子。王大掌鼓励说,妞妞你下地吧,我们来牧蟹。紫英这才看见蟹的身上系了一根红线,王大掌把线的一头让妞妞牵着,然后把妞妞和蟹一起放到地上。王大掌和妞妞在后边顿着脚,赶着喊:驾驾!罗罗也下床了,蹒跚着伸着手,说,要,要。病房里的小朋友都围了上来,一个个仿佛都没病了,吆着喝着乐不可支。

宋紫英却乐不起来,她麻烦的事太多了。医生护士如果看见病房牧蟹,岂不更要骂她个狗血喷头?妞妞仰起了头,问王大掌说,它叫什么名字?王大掌说,它叫大脚王。妞妞就喊:大脚王,驾,驾!大脚王一会儿向东跑,一会儿向西跑,一会儿钻到床下,兜了个圈又跑到她脚边来了。妞妞又怕又兴奋,王大掌、大脚王地乱叫。宋紫英说,真是的,乱喊什么呀,医生护士来了,又要赶壮壮走了!王大掌一边带着孩子们赶蟹,一边说,别发愁了,我请了假,专职带壮壮。宋紫英吃了一惊,说你怎么可以为我们请假呢?王大掌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你们请假呢?罗罗妈诧异地挑着眉毛,说,哎呀闹了半天我还以为他就是妞妞爸呢!一病房的大人也都把目光对准了王大掌。王大掌声色不动,泰然如常,宋紫英虽然红了脸,但也被他的气度感染了,心情竟好了许多。

这天中午,宋紫英回家洗衣服。衣服出奇地脏,都是让那苟老大在地上拖的,有几处还挂破了。天打五雷轰的贼坯!

她该不该报案呢?报吧,她一个外地人,怎么斗得过这地头蛇呢?不报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再说让那恶棍继续逍遥法外,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呢。

壮壮躺着躺着,就哭了,宋紫英心不在焉地抱起了他,把****塞进他嘴里,壮壮却摇着头吐了出来,屡塞屡吐。宋紫英纳闷了,壮壮从来不这样的啊!她摸摸壮壮的脑袋,有点烫,再看看他的额角,依稀有一颗颗的疹子,不像妞妞的那么大,那么红。她想,不会又是麻疹吧?她昨天还问过医生,医生说8个月以下的幼儿是不出麻疹的。她抱起孩子,把他送到医院去。

一位年轻的医生用压舌板撬开孩子的嘴巴,宋紫英看见儿子口腔两侧的黏膜上,布满了点点斑斑。医生又捋起壮壮额际的头发看看,那里确实有许多红点点。医生摇着头说,奇了怪了,半岁的婴儿是不得麻疹的,可看他的样子又像是麻疹啊!宋紫英说了妞妞的病情。医生说,这就对了,和麻疹患儿接触太频繁,传染上了。

于是又要办住院手续。幸好紫云的第二笔钱到了,宋紫英缴了费,抱着壮壮走进了503麻疹病房。现在,母子三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住院了,宋紫英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壮壮身体好,还是6个月大的孩子毕竟还带有母体的免疫力,壮壮的麻疹比妞妞轻多了,当然也没有肺炎并发症。到了第三天的下午,那疹子就齐刷刷地从手心和脚心拱了出来。医生说再巩固两天,姐弟俩可以同时出院。

这是妞妞住院最后一个凌晨,天还黑洞洞的,大家睡得正香,护士例行来测量体温。护士来收体温表时,宋紫英睁开惺忪的眼睛,问:不烧了吧?护士看了看体温表说,都正常了。

自壮壮入院以来,宋紫英一直坚持她的“麻花睡眠法”,她上身是侧着的,搂着妞妞,而双腿是平放着,把那一头的壮壮护在里边。孩子们都正常了,也就是说,今天可以出院了,这个战役她和孩子们胜利了,她提着的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了下来,随着身体也松懈了。护士临走时没忘了关灯,大家也重新进入梦乡。宋紫英觉得五六天来的“麻花睡姿”很累,眼看黑暗即将过去,她揉了揉扭酸了的腰肢,把两条腿收了回来。刚睡着,却听得咚的一声钝响,接着是惊心动魄的一声“哇”!她拿脚“摸摸”,壮壮没了,忙打开电灯,只见壮壮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半天换不过气来。宋紫英忙把他抱了起来,壮壮的后脑上已肿了一大块。

新一天的曙光射进了病房,病房变得温馨起来。“太平公主”穿着漂亮的新套裙,婷婷娉娉地来上班了。罗罗妈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说:好衣裳都让她糟蹋了,没屁股的东西!别说生儿育女,我看她这辈子啊,连条毛毛虫也生不出来!宋紫英说,少说两句吧,我们就要出院了。她开始收拾东西了,并对川妹子说,以后我们都是朋友了,得空到泵厂宿舍玩啊。

“太平公主”来给孩子们挂最后一次滴注。这一次的扎针非常顺当,妞妞、壮壮和罗罗都是一针见红,川妹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药水不紧不慢地滴着,一切都那么的和谐,那么安宁。罗罗妈把脏东西都拿到阳台上去洗,宋紫英一人看着3个孩子的滴注。

陶三河该回来了,她得把妈祖庙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陶三河是能干的,他会想法子惩处那淫棍,他会把那个倭瓜脸砸个稀巴烂的。

罗罗好像哆嗦了一下,宋紫英一惊,以为自己眼花了,睁大眼睛细看,罗罗又哆嗦了一下,而且脸色十分难看。她连忙喊:罗罗妈,罗罗好像不大对劲,赶紧去叫医生!川妹子回到病房,看见罗罗脸色发黑,嘴唇发紫,吓了一大跳,她甩着湿淋淋的手赶忙朝医生值班室跑,可那里空空的,医生们都巡视病房去了。她又跑到护士值班室,那里只有“太平公主”一个人。罗罗妈急喊:医生医生,我们罗罗好像不好,快来看看!“太平公主”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地在做棉签。罗罗妈急得嗓音都变了,说求求你医生,罗罗不行了!“太平公主”说,这里没有医生,你到病房找去!罗罗妈问,医生在哪个病房?“太平公主”说,腿长在他们身上,我怎么知道?——一个一个病房找去!宋紫英等不着来人,也追出来了,说护士你快去看看,罗罗恐怕是青霉素过敏!“太平公主”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嘴里叨叨说,怎么可能!天天挂青霉素都没事,怎么今天就过敏了?

罗罗妈沿着走廊边哭边喊:救命啊,我们罗罗不行了!被惊动的医生护士争先恐后地奔向503病房,一件件白大褂飘了起来,像被风鼓得满满的船帆。

输液的针头被拔掉了,医生们七手八脚地给罗罗吸氧,按压心脏,忙得汗流浃背的,“太平公主”拿来一支针剂,给罗罗推进静脉去。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一位医生翻开罗罗的眼皮,说,瞳孔都放大了。

罗罗再也没醒过来。有人拿来一条白床单,把罗罗从头到脚蒙了起来。这个猪年生的孩子才活了一岁零三个月,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是那样的弱小,硕大的床单几乎把他淹没了。川妹子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栽倒在儿子的尸体旁。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带着自己两个康复的孩子,宋紫英凯旋了。丈夫不在家,在这举目无亲的天涯镇,她一个人打了个大胜仗,两个出麻疹的孩子都挺过来了,都健康地活下来了。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了些许成就感。只是罗罗的死,川妹子那丧魂落魄的模样,让她心里发疼。还有那个多事的妈祖庙,让凯旋的喜悦抹上了阴影。

家里乱极了,她把孩子放在床上,手脚利索地整理起来。

王大掌来了,他给姐弟俩送来了一篮子鸡蛋,还有苹果和桃子。说麻疹康复的孩子要好好补补。妞妞一见他就大掌叔叔大掌叔叔地叫得非常亲热。王大掌把壮壮抱了起来,一把举过头顶,妞妞嚷嚷着也要举,于是王大掌就轮流地举着姐弟俩。一会儿,王大掌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螃蟹来,一看到那个鲜红鲜红的大蟹,妞妞就喊:王大掌!王大掌纠正说:错了,是大脚王!妞妞就改口叫大脚王。接着他们又开始了牧蟹游戏,小小屋子里满是笑声和尖叫声。

对面的门开了,南阿娥抱着曲曲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到这副景象,说,亲爹亲儿女还没这么亲啊,王师傅可真能心疼人,可惜我们曲曲没福气,怎么就没个人来举举他呢。南阿娥看了看鸡蛋和水果,夸张地说,这么多吃的啊,王师傅花了多少钱?王师傅这个月的工资恐怕都贴给小宋了吧?王大掌显然是讨厌她,头也不抬只管逗姐弟俩玩。南阿娥哼了一声。宋紫英抓了一小箩的鸡蛋和水果,说让她带回去。并说,我们妞妞和壮壮这次出麻,全靠你和老师公关照。南阿娥笑笑,我们可不敢当,帮你忙自有大能人在啊。

当西边的太阳把海面染得殷红殷红时,陶三河回来了。离家整整两个星期,他想老婆孩子都想疯了。他来不及进屋,就在墙外的窗下喊道:紫英,过来快过来!宋紫英拢起刚刚洗过的湿淋淋的头发,看见笑容灿烂的丈夫,竟迟疑了一下。三河说,快快,让我亲一口!宋紫英来到窗旁,她的一只胳膊倚在写字台上,身子就倾了下去。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丈夫讲,讲妞妞的肺炎,讲壮壮的麻疹,讲王大掌的倾力相助,讲罗罗的死,还有还有……可是陶三河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他只是猴急猴急地说,近一点再近一点!宋紫英把脸往铁栅边挪挪,她闻到了铁锈的味道竟然带着血的腥味,陶三河一下子咬住了她的嘴唇……

几分钟后,陶三河进了宿舍,他拥抱着妻子,抱得那么紧,以致宋紫英觉得呼吸困难了。宋紫英喊着放手放手,乳汁都挤得一塌糊涂了。他放下了妻子,发现自己的胸脯都被奶液****了。他笑了,又抱起女儿亲亲,抱起儿子亲亲。壮壮跟他陌生了,挥着荷藕般的小手,使劲地把他推开。陶三河笑骂道,小狗崽子,连老爸都认不得了?

陶三河提起一网兜贝壳,哗啦哗啦地倒了一脸盆,扑鼻的海鲜味儿洋溢开来。陶三河对老婆说,这叫“清兵帽子”,白鲸岛的特产。宋紫英看那海贝,真的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上尖下大的清兵帽子,帽盖子青绿青绿的,白色的贝肉就像人的脸面。陶三河又从另一个网兜里掏出几只捆缚得结结实实的大青蟹,不无得意地说,绝对野生的,度假村老板送我的!妞妞一听说螃蟹就来了劲,说,我看看我看看!陶三河把青蟹送到妞妞面前来,说:我要咬妞妞!,

哪知妞妞对大青蟹不感兴趣,她撅着嘴说:我要王大掌!陶三河怔了一下,问,什么王大掌?乱七八糟的!妞妞知道自己错了,纠正道:我要大脚王!陶三河把疑惑的眼睛投向了妻子。宋紫英打开个小纸盒,把拴着红线的那只小蟹交给了妞妞,还给三河讲大脚王和牧蟹的故事。妞妞又嚷起来了,我要牧蟹!我要王大掌!我要大脚王!

陶三河的脸色尴尬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他给老婆讲修泵的经过,讲岛上的奇闻趣事。他还翻出一大摞的草图,说这一回为厂里立了大功,老板肯定会奖励他重用他的。宋紫英说,得了奖金先把王大掌的钱还掉,这次多亏他,不然妞妞的小命就没了。

宋紫英一直忙忙碌碌,不停地絮絮叨叨。她重复说,这一回你不在家,两个孩子先后出麻,妞妞还夹了肺炎,差点把小命给丢了,多亏工友们帮忙。待会儿我去割2斤猪肉提几瓶啤酒,再把青蟹和清兵帽子煮了,晚上我们请客,把老师公夫妇和王大掌都请过来。

陶三河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宋紫英把壮壮往他怀里一塞,就上街去了。等她买菜回来时,发现南阿娥正和丈夫在嘀咕什么。宋紫英心里有点忐忑,却只管去外头的水龙头前择菜淘米,等她端着干干净净的一脸盆东西回来时,南阿娥把手伸了过来,抓起一只闪闪发亮的大贝壳,对着斜阳照了照,然后很夸张地说:好大一顶绿帽子!

宋紫英忙着做饭烧菜,又嘱咐陶三河早点去请客人,免得他们到别处吃饭。她发现陶三河心不在焉,就不断地催他。陶三河出去转了一圈,仍旧一个人回来。直到酒菜摆齐了,老师公和王大掌还没来。宋紫英就跑去敲对面的门。老师公说他犯高血压,不能喝酒。说把南阿娥请去就行了;宋紫英又要去喊王大掌,陶三河说,别去了,他上夜班,来不了。

那一顿晚餐就有点闷闷的,只有南阿娥吃得快活,吃空的“绿帽子”堆得像小山一样。

收拾好一切,夫妻俩上了床,陶三河抱住了老婆一顿乱啃。不管心里藏了什么,也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不会妨碍他享受妻子美好胴体的热情。狠狠地做了回爱后,宋紫英紧绷了几天的身心放松了,毕竟,丈夫是山,她可以靠一靠的,丈夫一回家,这个家就稳当了。

宋紫英朦朦胧胧的正要睡去,陶三河却推了推她,说,我去请王大掌吃饭时,你知道我闻到了什么味道?宋紫英说,机油柴油的味道呗!陶三河说,不对,是奶味,乳汁的味道。你说,他身上的奶味哪里来的?

宋紫英本来想告诉丈夫许多事的。他这样一问,她反而什么也不想说了。于是就说,他常抱壮壮,奶味是壮壮带给他的!陶三河接着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人揩了油去吧?

宋紫英伤心了。这半个月来,她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折磨,他都不问,却问这个。她气得扭过身子,给了他一个大背脊。

陶三河从背后抱住了她,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说真的,就是人家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也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宋紫英是怎么个人,我还不清楚?好了宝贝,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让你打,让你拧,啊?

宋紫英这才转过身来,嘤嘤地哭了。她哭得非常伤心。她原想让陶三河去收拾那个苟老大的,但转念一想,陶三河一拼命,那不是害了他吗?他们外来打工的,哪里斗得过那地头蛇?想来想去,宋紫英决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让她一个人痛着算了。

这一天宋紫英带着两个孩子上街买菜。看见一个大大的木盆里活泼着各色小蟹,有沙蟹,有青背,有棺材蟹。妞妞喊着要买大脚王。王大掌先后曾送过她两只,她喜欢极了,可它们都很鬼,你一不小心它们就溜走了。

宋紫英蹲在地上,在木盆中挑着,挑来挑去,就是找不到鲜红的大脚王。忽然,她觉得屁股被人拧了一把,扭身一看,是苟老大!他嬉皮笑脸地说,好个厉害的娘们,那晚差点要了我的命!宋紫英咒道,好歹有人会要你的命!苟老大涎着倭瓜脸说,我还真喜欢上你的泼辣劲了,俊娘们,让我仔细看看,嘿呀,白天比夜里更漂亮!

怒火从宋紫英的心头蹿起,她一下子站直了身子,骂道,臭不要脸的流氓!滚开!苟老大说,骂得好,我是流氓我怕谁?你倒是给大家说说,我怎么流氓你了?说啊说啊!宋紫英气得一个劲儿哆嗦,牙齿都磕得笃笃响。她把壮壮放在地上,伸手就给倭瓜脸一巴掌。倭瓜脸嚷了起来,小****,光天化日你都敢打人!他一把抓住宋紫英的胸口,扯得她外衣扣子嘣嘣乱跳。妞妞和壮壮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他们吓坏了,一齐哭了起来。宋紫英说,我跟你拼了!伸手在那倭瓜脸上乱抓乱挠。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竟说,干嘛呢,在这里撒泼!也有人说,孩子要被踩坏了,还不快走!还有人笑道,又是苟平阳!这骚驴子!苟平阳在众人面前吃了点亏,觉得挺丢面子的,他暴跳如雷,指着宋紫英喊着,你******别装什么贞洁娘子了,半夜三更的老跑来跑去,你不卖肉卖什么!

两个市场管理人员来了,一边一个架起了苟平阳,连哄带骂地把他带走了。围观的人对宋紫英指指点点,把她气得都快昏过去了,她一手抱起儿子,一手牵着女儿,挤出人群去了。

回到家里,她越想越气,饭都没心思做。心想她越是瞻前顾后,越是退让,那苟老大越不会放过她。当天夜里,她就把菜市场的遭遇对陶三河说了,并说,我们告他去。陶三河静静地听了,问,还有呢?宋紫英见瞒不下去了,又把妈祖庙的事说了。陶三河果然火冒三丈,他说,什么狗老大驴老大的,我要把他这骚狗****给剁下来喂狗!宋紫英说,你可别乱来,我们找派出所,找公安局,正儿八经地告他去。又说陶三河你千万别蛮干,我们人在异乡,弄不好反而要吃亏。

第二天一早,陶三河就拉上宋紫英上街去认人。宋紫英死活不肯认人,而要到公安局去。正僵持着,厂长来电话,把陶三河给叫走了。宋紫英看着陶三河气呼呼的背影,心想这样下去定会闯大祸,就赶紧带上儿女,一路打听镇派出所去。

一位姓苗的女警察接待了她。一听说是告苟平阳强奸未遂的,那警察就笑了,说,这苟平阳就是一著名流氓。他隔三差五地骚情闹事,是我们派出所的老客了。他那些破事,一大箩筐都装不下,每每拘了来,又定不了罪,教育教育就把他放了。宋紫英着急了,说,为什么定不了罪?女警察说,没有证据啊。宋紫英问,要什么证据?女警察说,要人证物证,比如谁看见他强奸了,他在强奸时留下什么了,比如你身上的抓痕,掐痕,还有****,****最重要,做一次DNA检验,就是铁证了。

宋紫英差点跳起来,她嚷嚷道:我可是强奸未遂!我胆子大,身体壮,他才未遂的;身体弱一点胆子小的,早就遂了。苗警察说,可从来没有强奸即遂的受害人来报案啊。宋紫英说,若是我被遂了,我也不报案,丢不起这个人,打落门牙吞到肚里算了。苗警察说,都这么想,所以就只能让他逍遥法外了。

宋紫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回家以后,她烦躁得很,把饭也烧糊了,一口碗掉到地上摔成两爿。那天夜里睡着睡着,突然就梦魇,她大喊:抓流氓抓臭流氓!陶三河被惊醒了,又是推她又是喊她,她醒了,满身都是冷汗。

接下来的一些晚上,陶三河总说朋友请他打扑克,让宋紫英带着孩子早早睡觉。宋紫英心想,陶三河本来不打牌,他这是心里郁闷呢。

半个月后的一个午夜,宋紫英又被噩梦惊醒了。她听得妈祖庙那边野猪般的号叫:救命啊救命啊!

又是谁遭到性侵害了?可怎么是男人的声音?她掐了掐自己,挺疼。正纳闷着,陶三河悄悄地进来了。宋紫英说,你往后不要打牌了,我害怕。掏三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再说下去。他没开灯,只是摸上了床,在宋紫英身边静静地躺下。

第二天,整个天涯镇都传开了,说苟老大的一只眼睛没了,是昨天夜里被妈祖娘娘给挖掉的。于是有人就说,这头骚狗,竟敢在妈祖庙里撒野,娘娘发怒了。

3天后,蒙着一只眼的苟平阳跑到派出所。他说,政府,我来报案。苗警察说,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坏事做尽,遭报应了是吧?苟老大指天划地地说,不是妈祖娘娘挖的。女警察说,我也没说是妈祖娘娘挖的啊。苟平阳说,是被人用弹弓弹的,当即就流了一汪水,那个痛啊!苟老大龇牙咧嘴的,样子很狰狞。接着他又说,到了医院,医生说不挖掉这只破眼,那只好的也保不住。我的眼睛可是医生挖的!

苟平阳强调“医生挖的”。好像是医生挖的,就挖得理直气壮,挖得不丢人。苗警察拿着笔,刷刷地记录着。苟老大继续说,我倒地后,就听到一个脚步声飞快地朝泵厂方向跑去,凶手准定是泵厂工人,你们赶快去抓吧!苗警察微笑着问,证据呢?我说的是人证和物证,现在办案都要讲证据,乱抓人可是犯法的。

但是警察们还是去泵厂勘查了一番。工人们说,弹弓?那可是上世纪的玩意儿,现在连小孩子都不玩了,哪里还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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