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头心里乐开了花,心说还是这娘们会来事,嘴里却假意道:“弟妹,你不是寒碜你老哥么?你也不是不晓得俺和王家的交情,俺自打十七岁就在州桥巡铺里做铺兵,和你老王家几乎天天打照面。俺肚子饿了,钻进铺子里拿起包子就吃,连个招呼都不用打,说句不见外的话,俺拿阿爹当自家长辈看的。你问问你家大宝,那时节,俺和他好得恨上得穿一条裤子,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溜墙根爬墙头偷看……偷看……”
“偷看什么?”大宝浑家瞪着大宝,问道:“是不是偷看妇道人家上茅厕?”
大宝面色通红,摆手道:“俺可没干过那事儿,你别听他乱……乱嚼舌头。”说着,狠狠瞪了王头一眼。
王头情知自己失了嘴,心中后悔不迭,干笑了两声,遮掩道:“弟妹莫误会,俺们爬墙头是……这个……偷人家枣子。”
大宝浑家“哼”一声道:“别描了,越描越黑。”转了话题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和俺老王家是自己人,那就更不能客气了,这银子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见王头张口还要说话,她脸一绷,道:“大老爷们怎地扭扭捏捏的,忒不爽快?拿着!”
王头伸手接了过来,讪讪地道:“如此,俺就不客气了。”
“干啥不客气了?”三郎兴冲冲地从外面进得门来,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拎着猪头肉、猪下水。
“俺要和你不客气,准备捉你去司录司揍一顿大板子再说。”王头装作气哼哼的样子说道:“你这厮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整日在外惹事生非。俺问你,晌午头时候,是谁在州桥上提溜着个大活人玩儿?”
“那便是我了。”三郎搔搔头,赶忙解释:“那是个偷儿,偷人家东西被我捉到。”
“嗬!你倒理直气壮啊。”王头点着三郎的额头,笑道:“州桥附近的人都跑去看稀罕了,等俺闻着信赶去,你和偷儿都没了影。你这厮捉了偷儿,送到衙门里不行么?你倒好,一只胳膊拎着个大活人,吊到栏杆外晃过来摇过去,显摆你劲头大是吧?”
大宝浑家接口道:“这算多大个屁事儿?这叫路见上平,拔刀相助,这种事儿他做多了。前些日子几个泼皮在南薰门里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正巧被俺兄弟遇上了,三郎上去三拳两脚便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那些泼皮回去纠集二十多个人,你猜怎么的?”
“怎么着?”王头问,南熏门里的那帮泼皮十分难惹,等闲人轻易不敢招惹他们。
“那么些人围着俺兄弟一个人,倒被俺兄弟打得满大街乱窜。”说起三郎的这些事情,大宝浑家一脸的自豪,“俺兄弟揍完人回来,没事儿人一样,也不提这事儿。要不是隔壁香铺的李掌柜告诉俺爹,俺们还不知道呢。”
“好了好了!别一个劲儿的穷唠叨,赶紧让王头他们进去啊。”大宝在一旁嘀咕道:“打架也不是啥好事儿,你可别总惯着三郎出去打架。”
大宝浑家斜了他一眼,道:“他叔叔才叫爷们呢,看到不顺眼的就揍他个王八蛋,哪里象你似的,遇到芝麻大点儿事就做缩头乌龟。”说着,接过三郎手里的猪下水,冲着几人道:“你们几个爷们儿去堂屋先坐着喝茶,俺去拾掇下酒菜。”又对院子里二宝浑家喊道:“二宝家的,你先去柜台顶会儿,让大宝陪王头坐坐。”
几个男人进了堂屋,坐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说荤笑话解闷儿。
大宝婆娘在灶房里做菜,不大会儿功夫,五六个菜就被大宝婆娘摆上了桌。
三郎拎过酒坛子,拍开上边的泥封,给每人倒了碗酒。王头迫不及待地端起酒碗,道:“头三碗酒都他娘的干了,然后再慢慢喝。”大伙答应着,端起碗正要喝时,便听得外面有人大呼小叫:“慢来慢来!喝酒咋能少了俺?”话没落音,人已经闪进来了,大伙扭头看时,见是二宝从外面进来,他敞胸露怀,右手提着一串指头长的白条鱼,进屋便连声地催促三郎给他倒酒,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酒菜,犯了馋虫般地咽一口口水。
众人见他猴急模样,都笑。
王头道:“瞧你那贱馋象,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
“王哥,兄弟这是馋酒啊,平时俺爹不让喝,今儿个沾你的光,来来来!大家干。”说着,不待众人有所动作,一仰脖子带头干了碗中的酒。
三碗酒喝过,二宝眯着眼睛,惬意地道:“酒是好东西啊,一日不见就想得慌。”忽地想起钓的鱼来,忙冲外面喊:“嫂嫂,劳烦您把这串白条鱼拿去油炸一下。”
“可别!”王头在旁摇摇头道:“咱们不吃鱼,把这鱼拿去喂猫喂狗都成,就是别吃,要吃的话,你自个去吃,反正俺是不吃,打死也不吃!”
“呦!这鱼难道是砒霜不成?瞧你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大宝婆娘跨进门,弯腰拎起那串白条鱼,笑吟吟的道:“虽说你大鱼大肉吃滑了嘴,可这白条鱼却是咱们小百姓的好菜,你别看它没肉,但要是做好了,好吃的很呢,先用面粉裹上一层,放油锅里一炸,吃起来又脆又酥,鲜着呢。”
“哎!俺也是小百姓出身,虽说是为官府办事儿,但说到底不过是官府的一条狗罢了,弟妹你别寒碜俺了,俺不是说这鱼不好吃,俺是说这鱼不能吃,因为......这里面是有说道的。”
“吃鱼还有说道?”大宝婆娘听他说得郑重其事,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王头。
王头见在座的众人都看着他,故作神秘地说道:“俺告诉你们吧,反正早晚你们都会知道,但你们听过后自己知道就算了,可别到处乱嚷嚷——大宝,院里没外人吧?”
“没外人,只二宝浑家在柜上卖包子。”大宝婆娘性急,不待大宝回答便抢着道:“你个臭王八,怎地神神道道的?快告诉俺们咋回事儿。”
王头嘿嘿一笑,道:“告诉了你,只怕你晚上睡不着觉。”他环视众人一眼,压低了嗓门道:“东京城出大案子了,连皇上都惊动了……"说着,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抹了抹嘴巴道:“听说开封府尹聂山急得满嘴是泡,若不快点破案,他就麻大烦了,等着坐萝卜吧。”
二宝给王头倒满酒,催他道:“你说话怎地大喘气,到底啥子大案?大伙都支着耳朵听呢。”
王头看了看众人,道:“前天有个拉大粪的汉子象往常一样起来干活,拉着粪车沿着汴河走,那时候天刚朦朦亮,他发见汴河岸边有个圆溜溜的物事一上一下漂着,心中好奇,停下粪车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是啥?”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王头猛地一拍桌子道:“他娘的!是个个如假包换的人头!”
霎时间,众人只感到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冒上来,一时间堂屋里静悄悄的,谁都没说话。
过了良久,大宝婆娘颤声问:“河里怎么会有那……物事?莫不是你臭王八喝多了马尿,没事逗俺们开心?”
“俺哪有闲功夫逗你们?这两天,开封府司录司、左右军巡院的大官小官儿活象热锅上的蚂蚁,热火燎急地赶着下边人四处忙活,把俺们这些个铺兵忙得晕头转向。直娘贼的,当官的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
“你接着说,那拉大粪的看到人头后怎的了?”二宝连声地催问。
“瞅你急的,怎地和你嫂嫂一个德行,俺不是正在说么?”王头瞪了二宝一眼,续道:“换了其他人遇到这种事儿,早一拍屁股溜得没了影,没人敢招惹这麻烦事儿,偏那拉大粪的是个傻**,见了河里的人头,慌忙撇下粪车,迷瞪个二球脸跑去司录司报案,你们想想看,司录司的接了案能让这倒霉蛋走么?好歹也算个证人,先圈起来再说……”
大宝在旁嘀咕了一句:“这拉大粪的人是憨,要是让俺遇到这事儿,能走多远走多远,全当没这回事儿。”
大宝婆娘道:“你少说一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接着听王头说,别打岔——王头,你接着说,后来呢?”
王头挟了口菜放嘴里,道:“司录司的人接了案子不敢怠慢,押着拉大粪的汉子就去汴河岸边。到了地头,果然看到有个人头在岸边一起一浮地漂着,捞起来一看,面门上已被剁得稀巴烂,显是凶手不想让人认出被害人。众官差又在附近搜了搜,这一搜不打紧……”王头说到这里又打住不说了,看着众人道:“你们别只是听啊,该喝酒就喝酒,来来,大家喝,嫂嫂也来喝一口。”
大宝婆娘摆手道:“俺妇道人家喝哪门子的酒?你们爷们只管喝你们的,菜不够俺去给你们做。”顿了顿,催他道:“王头别老是卖关子,你以为你是书场里的说书先儿么,快说!司录司的人又搜出什么了?”
看大伙竖着耳朵听得起劲儿,王头道:“这一搜,司录司的那帮人吓傻了,他们在河岔子里,噢,就是州桥西边约二里地远的河岔子,那里有一片芦苇。”扭头对二宝道:“二宝经常钓鱼,肯定知道那地方。”
二宝紧张地点点头,道:“俺今天还去钓鱼呢,汴河在那里往里凹一块,水流缓慢,岸边还有几棵垂杨柳,是钓鱼的好地方,好多人都喜欢去那里钓鱼——那旮旯咋的了,莫不是搜出了吃人妖精?”
“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妖精?”王头横了二宝一眼道:“他们在那里搜出个大草袋,打开来这么一看,司录司的人当时就晕翻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