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王头旁的三郎一直没有说话,终于也开了腔:“用脚指头也能想到,那草袋里无非是人身上的零碎儿。”
“脚指头?”王头愕然地道:“脚指头咋能想事儿?”
大宝婆娘道:“三郎兄弟呀,不定啥时候嘴里就会蹦出些稀奇古怪的话来,有时候还文诌诌的哩,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说得好,他脑袋瓜子好使得很,比大宝兄弟俩捆一起都灵便,偏偏就是想不起他从前的事儿来,你说怪不怪?俺爹说三郎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落了难病倒在俺家门口……那天好大的雪啊,早上见他时全身没一点热气了,更怪的是,他好似着了火,头发眉毛也烧没了,脸上还烧起了大燎泡,衣服也烧的差不多了,大雪的天怎么就着了火呢,那天没听说啥地方走水啊。”她说着,叹了口气。
大宝瞪她一眼,道:“瞧你,娘们儿家就是嘴碎,现在不是正说河叉子那事儿么,三郎的事儿回头再给王头慢慢说,现在听王头接着说。”也不管自己婆娘瞪他,催王头道:“草袋子里果真是三郎说的那样,是那……”
“没错,就是三郎用脚指头想的那样,袋子里装满了人头、大小肠,还有骨头、下水......噢!错了,人身上那个不叫下水,叫尿泡吧?俺也说不准叫啥,反正,草袋里鸡零狗碎的全是人身上的物件,被汴河水泡得久了,都变得煞白煞白的……”
“停停,王头赶紧打住,先别说了。”二宝捂着嘴摆手制止着王头,一偏脸又看到那串白条鱼,脖子一伸干呕了一下,忙冲着大宝婆娘道:“嫂嫂,这串鱼你赶紧扔茅坑里去,也别喂狗喂猫了,想想便让人恶心。”说着,再忍不住,站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随既从外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三郎坐在那里沉声说道:“干这事儿的人是穷凶极恶之辈,连畜牲都不如,要是捉住他千刀万刮都不解恨。”
大宝婆娘也恨恨地应声道:“怎地不是?要是逮着了凶手,凌迟罪绝对跑不掉,简直不是人!”
厢房里顿时沉寂了下来,半晌没人言语。
过了一会,大宝道:“俺听街坊的老人说,这种事儿先朝的时候也有过,虽说没有这事儿骇人,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汴京城里城外沟渠河汊子多,最易藏身,不少奸邪巨盗窝在里面尽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管那个叫做‘无忧洞’。有时候还把良家妇女掠到他们巢穴里去,京城里的人称那个是‘鬼樊楼’,这些年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怎地又出了这件吓人的事儿?”
“消停?”王头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道:“这种事儿啥时候都没有消停过,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三郎道:“照理说都城是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听你们这一说,京城表面上祥和太平的情景都是假的,暗地里竟有这么多罪恶勾当。”
王头哼了一声道:“京城怎地了?京城可是水陆码头,鱼龙混杂,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啥人物都有,出这种事儿也没啥稀罕。”
二宝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苍白,对众人强笑声,自我解嘲道:“俺胃口浅,容易吐。”
王头一哂:“瞅你那点成色,听俺说说都这副熊样儿,要是让你亲眼看到,还不吓尿裤啊。”
二宝不服地道:“俺只是听你说得恶心,可不是害怕,再说,司录司的人还不是当场晕倒两个么?”
王头撇撇嘴道:“你以为人家象你么?司录司的人再胆小,也不至于吓成那样,好歹也是做这行的,血淋淋的案子见多了。”
“那他们怎地晕倒?别告诉我他们是中风了。”二宝不服地看着王头。
“嘿嘿!人家那是急晕的......你猜猜草袋子里装了几个人头。”不等众人回答,王头伸出手,叉开五指一晃,道:“五个,直娘贼的!再加上早先发现的那个,总共六个。你们想想,有这么多人在他们地盘上被杀,要担多大干系?这可是泼天大案,要是案子破不了,开封府尹聂山铁定要卷铺盖走人,下边司录司、左右军巡院的指挥使们,还有这参军那司曹的,统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王头连说带比划正说得起劲儿,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铺兵,看到了王头,他双手一拍大腿,哭丧着脸说道:“哎哟,俺的王头啊,你怎的在这儿喝上了?司录司的那个司法参军来了,就是那个一脸络腮胡子,很凶的那个,俺记不得他姓什么了……”
“石参军?”王头有点紧张地问道:“他咋的了?”
“对对!就是他,看俺这记性。”那铺兵哭丧着脸道:“他刚才去了咱们的巡铺,见里面没人,气得在那里跳脚大骂,俺眼见他来得不善,赶忙打恭作揖陪小心,谁知他二话不说,批头盖脸打俺一顿。他说,一会儿要是他再来......再来咱们的狗窝,见不到这里所有的铺兵,他就把咱们全捉起来挨个儿打,打死算完——他娘的!啥世道!”
“别说了,咱们快走。”王头慌忙站起身来,身后凳子也被‘咚’地一声碰倒了,顾不得伸手去扶,只向众人一拱手,道:“多谢了,改日再讨扰,司录司的王八蛋现在就象没地儿下蛆的苍蝇,俺不能让他们捉把柄,走了!”说完,便带着几人匆匆离去。
二宝看着他们一行的背影,幸灾乐祸地道:“别看他们平时牛皮哄哄的挺威风,遇到当官儿的就蔫了,你瞧瞧,一个个活像没了尾巴的兔子。”
众人没搭他的腔,站起身来各忙各的去了。
掌灯时分,大宝婆娘坐立不安起来,她对大宝道:“官人,咱爹咋的还不回呢,不到晌午他就和狗剩儿去宋门外了,这会儿也该回了呀,俺咋的就不放心呢。”
大宝随口道:“估计也快到家了,你急个什么劲儿?”
“今儿下午王头说的那事儿,怪瘮人的。俺看,还是让三郎去接一接吧。”
大宝听她说,也不由担心起来,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得前边柜台二宝婆娘在喊:“爹回了啊……二宝!快来帮爹搬东西。”
大宝二人听到,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大宝迈步去门口接,就见三郎一阵风似的从二人身边闪过,跑去门外接老爹了,夫妻俩相视一笑便停住了脚。
王老爹进到院子,伸手接过大宝婆娘递过来的湿毛巾擦脸,三郎把一张胡床支到了院中的榆树下,扶着王老爹在上面坐下。
王老爹道:“今日俺和狗剩走到宋门里,遇到一群兵丁捉人充军,见到狗剩,二话不说强扭了他便要往脸上刺青,要不是俺打出咱们王楼家的招牌,狗剩准会被他们给捉去。”
“啊?”几人听了,不由得一愣,看狗剩时,见他兀自面色苍白,似是被吓的。
二宝刚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后接口道:“早就听说诸军的兵丁出来捉人充军,前些日子金明池大和会,忽有一群军卒堵了门,见到个头高的青壮便用索捆去充军。连卖菜的都吓得不敢入城,有人告到皇上那里去了,这才好了些,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二宝拧了拧狗剩的脸蛋,“瞧瞧狗剩这样子,连胎毛都没有退,蹦三蹦还摸不到马蛋呢,捉他去充军有球的用?”
大宝也道:“这些军兵真他娘的越活越倒缩了,军里不是有等长杖么?狗剩这个头肯定差得远。”
三郎在一旁不解地问:“啥是等长杖?”
大宝解释道:“当初太祖挑拣军中强勇者做兵样送到各军,令各军按他们的个头招募兵丁,后来觉得不方便,就换做木棍,再召募兵丁时就用这木棍量,这木棍就叫做等长杖。”
三郎搔了搔头道:“没听说过当兵还要按个头,个头高就能打仗么?”
大宝道:“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能不能打仗就另说了,反正招募的兵丁是按个头招的,发军饷也是按个头发的,超过五尺八寸,奉钱有一千钱呢。”说着,上下打量着三郎调笑道:“兄弟这个头,五尺八寸只多不少,你要是去当兵,肯定补到禁军里去,每月至少能挣一千钱,说不定还更多呢。”
三郎呵呵笑道:“如果大家都不从军,这大宋谁来保护?还别说,俺还真想从军,到军中干个轰轰烈烈。”
听到三郎的话,正在胡床上喝茶的王老爹‘噗’地一声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抚着胸口一边咳嗽着一边对三郎道:“三郎你咋有这念想?俺可不许你去从军,那是说着玩儿的吗?”
大宝也有些紧张,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却让三郎说出这番话来,连忙道:“兄弟是不知道,如今这年头不太平啊,你要是从了军去边关打仗,等于是替朝廷去挨揍,这傻事儿咱可不能去做。”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三郎听了大宝的话,憋出这么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