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装卸工聂国界是个魁魁梧梧的男子汉。他的在纸盒厂当出纳的妻子汪修春,可是个婀娜娇巧的女子,从她的体态和肤色来看,一点不像过了三十的人。这对平凡的伉俪结婚七年,还没有生育孩子。至于那个名叫晶晶的独臂小女孩,是他们抱养的。还过,在那年春季结束的时候,和修春同个科室的人终于发现,她在一天里悄悄地避人呕吐过几次。妊娠反应?是的。她怀孕了。
那是初夏里的一个星期日的傍晚。聂国界在小厨房里专事晚炊。可口的烹调香味四溢。汪修春踏着缝纫机忙她的活计。一件漂亮的小连衫裙完工了。她笑了,扭头唤:“晶晶,小晶晶,妈给你试新衣。”
没有应诺。她踅到门外,不见晶晶的影子。“国界,看见晶晶不?”她冲着小厨房问。
围着饭单的丈夫不胜惊讶:“刚才还见她在门口玩积木,人呢?”说着,他跑到巷口喊了一阵,仍没有回音。
聂国界解下饭单,一扔:“我出去找,你不能多动呵。”
天黑了。不见丈夫回来,更不见晶晶。
汪修春在家呆不住了,门一锁,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幼儿园。汽车站。卖玩具的摊。厂里。她步履匆匆,人像陀螺一般地转。
雷声忽远忽近。天下雨了。雨滴越来越大。
偌大的县城,到哪儿去找?她累极了,浑身湿透,头发紊乱,心里头的慌惶像乱踢蹄子的小鹿。
聪明伶俐的晶晶已经五周岁了。四年前的一个灰蒙蒙的傍晚,聂国界在码头的长石阶上,发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独臂女婴。她就是晶晶。这位装卸工的大手抱起了她。自此,她成了聂国界和汪修春的爱女。修春有孕后,夫妻俩自然十分高兴,也免不了多了一点这方面的话题。就在天亮前,他们还悄声算计着亲骨肉的出生日期,悄声地谈及晶晶的残疾、晶晶的那个永远的出生之谜。难道,这些悄悄话被晶晶听到了?!她是有意出走的?她还只有五周岁呀。
雨消歇了。
前面是轮船码头。灯火摇曳。没有汽笛声。
突然,修春的眼睛一亮:临河的石阶上坐着个小女孩,极像晶晶。是晶晶。她的独臂撑在小膝上,小手托着下颏,痴痴地望着河面,一动也不动。
“晶晶……”修春疾步上前,一脚闪了个滑,重重地跌倒在水洼里,她的手朝前伸,“晶晶……”
小女孩闻声,站立辨认,蓦然哭喊起来:“妈……妈妈!”
修春感到下腹一阵剧痛,强忍着爬起来。她紧紧抱住晶晶:“你,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我,我在等我的亲爸爸和亲妈妈……我想啊……”晶晶的独臂勾住修春的脖颈。她的小脸湿漉漉的,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
“傻囡囡,我……我就是你的亲妈妈。”修春揩去晶晶脸上的水珠,凝视灯火摇曳的长石阶。她浑身一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壁之颤栗!只在此刻,她才充分意识到这个可怜又可爱的残疾小女孩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她的小腹的疼痛加剧了。
路侧有个男声在呼喊:“晶晶……小晶晶……”
她依稀辨出,这是聂国界的声音。
汪修春流产了。她和她丈夫熬待了七年才轮到的幸运,瞬间消失了。然而,她脸上的笑却没有消失。
那一个夜晚,多么恬静啊。有风。后院的那几棵白桦树,哗哗响。
小晶晶已经睡着了。国界手隔着小晶晶,抓住修春的手:“你看,她睡去了——怎么,她的脸上有泪痕?!”
修春侧过身,吻了一下小晶晶的断臂:“是呀,她有点懂事了。”
国界抚摸着妻子的手:“晶晶这孩子真叫人疼不够。”
修春撑起一手,望着丈夫:“我们……就要这一个吧。”
国界没有吭气。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擦去晶晶脸上的泪迹。
灯熄了。月光从窗口投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