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蒙楚在单位里是个很低调的人,很少人见他发过脾气。这个旧知识分子意气蛮重的大学生,很少计较物质利益。尽管如此,在新一轮竞聘上岗中,他被安排到一个清汤寡水的科室时,心里就有点郁闷。这个单位向来只保护职位,不考虑业务能力,像他这样有20多年从业经验的员工,因为没有一官半职,平时的月度奖是科长的四分之一、副科长的一半,而这些长官们却比他年轻得多。那些正科、副科职位的同事,有换岗位的,也有原处不动的,但职级都不变,待遇不变。只是普通员工变动较大,公司科级部门有10多个,这人移到那科,那人又移到这科,折腾了一个星期,总算弄停当。
那天,徐蒙楚回到家,就把自己的不乐说与妻子和女儿听。
妻子呛他:“老徐,这次你知道滋味了吧。叫你平时积极一点,和老总们套套热乎,你倒好,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对那些人更加敬而远之了。这是你自找的,没话好说。”
徐蒙楚解释:“人总得有点尊严吧,如此‘哈巴’,既不为我的秉性所忍,也会让对方甚感唐突。再说了,要改善关系也得慢慢来,不可能一蹶而就么。”
妻子冷笑笑:“既然如此,你就认命,不必自寻烦恼。”
女儿徐小稚,今年8岁,上小学二年级。是个很乖、很聪明的小女孩。徐蒙楚结婚迟,妻子有孕又很晚,有这个女孩时,他已37岁了,所以平时特宠爱小稚。此刻徐小稚抬头望了一眼老爸,又望了一眼老妈,脸露困色,又低头伏在小桌上做回家作业。
徐蒙楚看了一眼女儿,心里泛着一阵温温的、酸酸的涟漪。他脱口而出:“我也是为孩子着想,家里自从换了新宅,余钱不多了,孩子的花费也减了很多,真有点对不住她。”
妻子见老公这么说,也停止了嘀咕,眼睛却是湿湿的。
月底时,月度奖发了下来。他出的是全勤,工作也无懈可击,但拿到手的是332元。他他把300元整票交给妻子,自己留32元。见女儿刚回家,从自己的份额里拿出一张10元币,塞在她手里。小稚摆摆手,说:“老爸,上月的零花钱我还没有花完,你自己留着吧。”他就笑道:“和老爸客气个啥?小孩子袋里也要放点钱,备着应急时用。”
徐小稚也就不推辞了,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在一只小皮夹里。
那天,妻子又与他争执起来,因为她了解到,老公所在科室的科长,拿的奖金是996元,是老公的三倍。徐蒙楚很恼火,回击:“你这么厉害,你去我单位为我争呀。你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真是的。”
妻子也不示弱:“好呀,哪天我可真的要找你们老总论论理,凭什么老是狗眼看人低。”
徐小稚终于清楚爸妈为啥时常要吵架,不就是为了一点钱嘛?她掏出小钱夹,把里面的钱取出,又到自己的小房的书架上拿出一个小铁罐,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出来,说:“老爸、老妈不要老是吵呀,我这里积了38元7角钱,你们全拿去吧。”夫妻俩都愣住了,纷争戛然而止。
夜里,徐蒙楚睡不着,就坐到沙发上抽烟。月光如水。忽然,他听到女儿在说话。他便踱到女儿房里。女儿睡得很好嘛。他刚要走,听女儿在说:“老爸,你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好爸爸,也是个好员工。你拿的奖金少一点,算啥?无非是你带回家的那个苹果小一点,我不在乎,小一点就小一点,总比没有好。就是你不带苹果回家,你也是我的好爸爸。”
他怔住了,女儿在梦呓。女儿翻了个身,又说:“我要改掉贪嘴的毛病,人零食少吃了,你少花钱了,钱不就多出来了吗?再说,苹果大了,也不一定好吃;吃多了,也不一定有利健康。爸爸,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徐蒙楚满眼泪水,俯首在女儿脸颊上吻了一下。
有一天,他见妻子的情绪不佳,就把女儿的梦呓说与她听。妻子沉默了,自然也不再为钱的事说一些难听的话了。
徐蒙楚仍在原来的单位上班,仍爱岗敬业,奖金仍不多,但他的心里静如止水。翌年,单位里来了个新老总,很器重知识分子。徐蒙楚被调到一个重要科室主持工作。他的收入有理由得到较大提高,但他在主持科室同事奖金分配时,注意人性化分配,从不拿普通员工的倍数。
他的困惑是,以后再也没发现女儿有过梦呓。在读初中时,徐蒙楚对她说:“老爸很感谢你,是你的梦呓抚慰了我,从此老爸心里头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
徐小稚调皮地笑了,说:“老爸,那夜我是不是说,你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好爸爸……无非是你带回家的那个苹果小一点……”
徐蒙楚恍然大悟,嘘唏不已。以后的日子里,他工作的热情更高了。是呀,上苍赐给他这么一个懂体谅人的孩子,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