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李杨故事的历史演变过程;分析《长生殿》的思想倾向;分析《长生殿》的艺术成就。
第一节 洪昇的生平
洪昇(1645-1704),字昉思,号稗畦、稗村,又号南屏樵者,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洪昇生于官僚家庭,富有藏书,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24岁那年,他为求取功名而到北京国子监读书。但是,他的运气不好,求取功名的愿望没有实现。第二年回到家乡,因为他人的挑拨,洪昇与父母的关系恶化,不得不与父母分居,从此失去了优裕的生活条件,但他和兄弟姐妹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客中秋望》一首,描写了他不见容于父母的伤心:“非关游子憺忘归,南望乡园意总违。三载无家抛骨肉,一身多难远庭帏。”29岁那年,他不得已离开家乡去北京谋生,一直到46岁。他在科举上没有得志,但他交游的却都是当时文学界的优秀人物。洪昇恃才傲物,穷困潦倒,才大心雄,召人嫉妒。康熙二十七年(1688),洪昇积十多年的辛苦,三易其稿,撰成了他的传世名作《长生殿》。此剧很快风行一时,在社会上造成了轰动的效应。徐麟《长生殿序》说:“一时朱门绮席,酒社歌楼,非此曲不奏,缠头为之增价。”可是,第二年的秋天,大祸从天而降,《长生殿》被加以国丧期内演出的罪名,洪昇被革去监生的名头,被逮入刑部的监狱。康熙皇帝的态度最令人玩味,他开始是称赞的,后来却“以为有心讽刺”。洪昇的朋友如侍读学士朱典、赞善赵执信、台湾知府翁世庸等也因观看此剧而落职,真所谓“可怜一出《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洪昇精心撰写了一部历史的悲剧,与此同时,也为自己撰写了一部悲剧。个中究竟是什么原因,现在已经说不清楚。照理说,有这么多现职的官员去观看,不应该发生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当时的记载都回避此事。在朝廷来说,可能是给他一点小小的颜色,但对于洪昇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斥革以后不久,洪昇携家眷离开北京回到自己的故乡杭州。他的心情当然是十分消沉的,他从此出入佛门,寄情山水,赋诗抒愤,不再追求功名。不久,《长生殿》又在大江南北纷纷演出,洪昇的艺术声誉与日俱增,到处都受到达官贵人的礼遇,他和《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被时人称为“南洪北孔”。康熙间《钱塘县志》卷二一本传载:“尤工院本,宫商五音,不差唇吻。旗亭画壁间,以故儿童妇女莫不知有洪先生者。”康熙四十三年(1704),洪昇出游南京,江南提督张云翼、江宁织造曹寅,“集南北名流胜会,独让昉思上座,以演《长生殿》”。当时,康熙与江南士大夫的关系比较融洽,曹寅是联络满、汉知识分子的风雅主持。洪昇从南京归来时途经乌镇,于酒后坠水而死。洪昇一生坎坷,始终处于穷困潦倒之中,自然地形成一种愤世嫉俗的心理。洪昇早年的诗歌中,有一点兴亡之感,但并不重要;在北京读书的时候,还写了很多歌颂康熙的诗;但是,当他一再遭到打击以后,科举上一再名落孙山,特别是他的父亲遭到诬陷,家道大落以后,他的思想便逐渐地发生变化。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他终于写出总结历史经验,借古讽今的《长生殿》传奇。洪昇留下的诗词散曲很多,剧作12种,今存《长生殿》、《四婵娟》2种。
第二节 思想倾向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曾经在社会上广泛地流传,在唐代便是热门的题材,比较著名的作品有白居易的《长恨歌》和陈鸿的《长恨歌传》,宋代有乐史的《杨太真外传》,元代有王伯成的《天宝遗事诸宫调》,白朴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人们一面感慨于唐玄宗的荒淫误国,一面同情于李、杨马嵬坡的生离死别。历史上的李隆基和杨玉环,其实并没有那么真挚的感情,李隆基收杨玉环的时候,李是63岁,杨是27岁,此前她是李隆基儿子寿王的妃子。就在杨玉环得宠的时候,李隆基依然不忘每年派人去各地选美。所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只是诗人的夸张。历史上也不乏杨玉环与安禄山有染的传说。
《长生殿》50出,前半部写杨贵妃如何得宠、固宠。杨贵妃靠着美丽的姿色、靠着她的聪明伶俐,赢得了唐明皇的宠爱,被册封为贵妃。但是,唐明皇的用情不专,使杨贵妃深感地位不稳。她的妒火更曾令她被驱逐出宫。不久,二人又重归于好。到《密誓》一出,两人终于在七夕之夜于长生殿订下海誓山盟,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杨氏得宠以后,杨家鸡犬升天,杨国忠执掌朝政,专横跋扈,任意胡作非为。杨氏兄妹竞造宅第,肆意地挥霍钱财,糟蹋民脂民膏。终于渔阳鼙鼓动地而来,安史之乱爆发,马嵬坡便演出了生离死别的悲剧。剧的后半部吸收民间的传说,让李、杨在天上人间,继续真诚相爱。唐明皇追悔往事,痛苦万分,终于感动了天孙织女,让两人在月宫里团圆。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深切悼念成为后半部要表现的主要内容。
作者对杨玉环的态度值得注意。剧中删除了杨玉环本是寿王之妃的痕迹,删去了杨玉环与安禄山暧昧关系的描写,把有损于李、杨爱情的情节都除去了,实际是净化了李、杨的关系。杨的嫉妒只是因为李隆基与虢国夫人、与梅妃的暧昧关系,这样她的忌妒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作者还在《复召》一出借李隆基之口为杨玉环的忌妒作辩解说,“情深妒亦真”。洪昇特别嘱咐扮演杨玉环的演员,在表演争宠一幕的时候,决不能“作三家村妇丑态”(《长生殿·例言》)。《埋玉》一出,杨贵妃虽然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但是,她深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她并不怨恨唐明皇,而作者也没有去丑化哗变的士兵。作者在这里很注意掌握描写的分寸,他的创作态度是非常严肃的,非常认真的。作者没有因为要肯定李、杨情缘而对士兵作歪曲的描写。杨玉环在死前礼佛忏悔自己的罪过,并未怨恨军队。在《献饭》一出里,作者借野老之口,再一次肯定了杨国忠的罪行。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女人祸水论的框框。洪昇非常喜欢汤显祖的《牡丹亭》,《长生殿》一问世,便有称“是剧乃是一部闹热《牡丹亭》”,洪昇“以为知言”。结合《长生殿》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出,《长生殿》的创作意图是要歌颂一种理想化的爱情。洪昇在《长生殿》的第一出,便用一首《满江红》点明了他的创作宗旨: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与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日月,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先圣不曾删郑卫,吾侪取义翻宫徵。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
除去有损于描写李、杨情缘的史实以外,作者尽可能地按照历史的原貌去写。在对于安史之乱中叛将降臣的怒斥中,作者显然流露出对明末朝政的痛切感受,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故国之思、山河之痛。
一方面要总结兴亡成败的历史教训,一方面要歌颂爱情的真挚永恒;而爱情的主角正是政治的破坏者。全剧的政治主题和爱情主题之间显然存在着矛盾,这是一份传统的遗产,也是作者难以摆脱的。
第三节 结构和语言
《长生殿》展开极为广阔的社会政治背景,对历史题材进行了精心的选择。全剧恰当处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围绕宫廷内外,上流下层,天上人间的对比,组织了一系列激烈的戏剧冲突。作品以李、杨的宫廷生活为主线,以社会政治为副线,为背景。主线和副线互相纠结,互相推动。作者紧紧抓住李、杨情缘这条主线,极尽曲折。钗盒定情以后,便有杨玉环妒忌被谪的波折;复召一出,矛盾趋于缓和;明皇偷幸梅妃,杨贵妃大闹,矛盾又趋于激化;李、杨长生殿的密誓,矛盾再一次趋于和缓。埋玉一出,李杨生离死别。最后李杨在月宫团圆。全剧关目衔接,针线缜密,起伏呼应,颇见功力。剧中李杨定情之物钗盒的应用,非常巧妙。吴人评语说:“钗盒自定情后,凡十一见:翠阁交收,固宠也;马嵬殉葬,志恨也;墓门夜玩,写怨也;仙山携带,守情也;璇宫呈示,求缘也;道士寄将,征信也;至此重圆结案。大抵此剧以钗盒为经,盟言为纬,而借织女之机梭以织成之。呜乎,巧矣!”(第五十出《重圆》眉批)近人王季烈在其《螾庐曲谈》中评价道:“其选择宫调,分配角色,布置剧情,务令离合悲欢,错综参伍,搬演者无劳逸不均之虑,观听者觉层出不穷之妙,自来传奇排场之胜,无过于此。”剧本对人物的刻画很有分寸,写唐明皇,写他沉迷酒色、荒淫误国的同时,又写他刻骨铭心的痛苦忏悔。写杨贵妃,写她娇纵好妒的同时,又写出她的多情缠绵。其他如杨国忠的弄权、安禄山的狡黠、郭子仪的忠直、雷海青的壮烈,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长生殿》的前半部以写实为主,后半部出以浪漫的想象。曲词充满诗情画意而又恪守韵律,曲牌的选择与气氛的配合非常融洽,兼有曲词之美和音律之美,是台上之曲与案头之曲的完美结合。如第三十八出的《弹词》,便是脍炙人口的曲词:
[南吕·一枝花]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
[梁州第七]想当日奏清歌趋承金殿,度新声供应瑶阶。说不尽九重天上恩如海:幸温泉骊山雪霁,泛仙舟兴庆莲开,玩婵娟华清宫殿,赏芳菲花萼楼台。正担承雨露深泽,蓦遭逢天地奇灾。剑门关尘蒙了凤辇鸾舆,马嵬坡血污了天姿国色,江南路哭杀了瘦骨穷骸。可哀落魄,只得把《霓裳》御谱沿门卖,有谁人喝声采!空对着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
……
[四转]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镇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宫飞燕倚新妆,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旁。直弄得个伶俐的官家颠不剌懵不剌撇不下心儿上。弛了朝纲,占了情场,百支支写不了风流账。行厮并,坐厮当。双,赤紧的倚了御床,博得个月夜花朝同受享。
……
[六转]恰正好呕呕哑哑《霓裳》歌舞,不提防扑扑突突渔阳战鼓。刬地里出出律律纷纷攘攘奏边书,急得个上上下下都无措。早则是喧喧嗾嗾、惊惊遽遽、仓仓卒卒、挨挨拶拶出延秋西路,銮舆后携着个娇娇滴滴贵妃同去。又只见密密匝匝的兵,恶恶狠狠的语,闹闹炒炒、轰轰四下喳呼,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王夫妇。霎时间画就了这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绝命图。
……
[七转]破不剌马嵬驿舍,冷清清佛堂倒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抔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莽天涯谁吊梨花谢!可怜那抱幽怨的孤魂,只伴着呜呜咽咽的望帝悲声啼夜月。
……
[八转]自銮舆西巡蜀道,长安内兵戈肆扰。千官无复紫宸朝,把繁华顿消,顿消。六宫中朱户挂蟏蛸,御榻傍白日狐狸啸。叫鸱鹗也么哥,长蓬蒿也么哥。野鹿儿乱跑,苑柳宫花一半儿凋。有谁人去扫,去扫!玳瑁空梁燕泥儿抛,只留得缺月黄昏照。叹萧条也么哥,染腥臊也么哥!染腥臊,玉砌空堆马粪高。
……
[九转]这琵琶曾供奉开元皇帝,重提起心伤泪滴。
……
作者通过乐工李龟年之口,唱出大唐王朝盛极而衰的过程,一唱三叹,感人至深。梁廷柟在《曲话》中评价道:“读至弹词第六、七、八、九转,铁钹琵琶,悲凉慷慨,字字倾珠落玉而出,虽铁石人不能不为之断肠,为之下泪。其感人以至于此,真观止矣。”
清人李慈铭在其《越缦堂日记》中称誉此剧和《桃花扇》“其风旨皆有关治乱,足与史事相裨,非小技也”,而“《长生殿》寄托尤深”。又说:“《长生殿》传奇爨演科白俱元曲当家,词亦曲折近情,首尾完密,点染不俗。”清人徐麟《长生殿序》中谓此剧“深得风人之旨”,“或用虚笔,或用反笔,或用侧笔、闲笔,错落出之,以写两人生死深情,各极其致”。
思考题
1.分析《长生殿》的思想倾向。
2.分析《长生殿》的艺术特色。
3.分析《长生殿》中对杨玉环的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