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重浪。
河洛公主易纤然说出的，帝国于雅典星系战败的消息，顿时让冷睿惊呆当场。
“帝国军先胜后败？怎么可能？”
刹那之后，冷睿立即质疑道：
“帝国三元帅的能力，姐姐你我都很清楚，利昂元帅或许还有年轻气盛的弱点，但弗劳伦斯与布伦贝克两人，在用兵上却堪称老辣稳健，几乎无隙可寻，兼之兵力雄厚，更有新型兵器参战，如此之大的战场优势，失败几率绝对低于一成！”
“喔？乍看起来，帝国的胜率的确很高，但是，它们难道就没有弱点么？”
河洛公主的微笑中，透露出一种恶意的感觉，无疑，一如绝大多数河洛人，她对帝国并不持有正面评价。
“如果这是事实，当然，帝国军弱点自然是有，比如当初河洛给帝国的贷款数字，既然有老师在，那么，相信必定是经过精确的计算，既能激起威廉二世皇帝发动战争，将国运付之赌局的勇气，而又不足以支撑其长期作战，从而将帝国中枢的战略方针限定在‘速战速胜’上。”
冷睿露出沉思之色：
“不战制敌，父亲操控大局的能力，远非我能置喙，但是，以常识而论，它们的力量，对于奥德修斯回廊的狭窄地形，以及位于其中心的隆基努斯要塞，可以说是正好克制，因此，即使是速战速决，帝国军的胜算依然很高。”
“于是？”
“如果艾洛伊斯方的制胜点不在奥德修斯回廊，那么合理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并且父亲明显在此进行了布局，但是，如果这样，那么，在我看来，尽管父亲的一系列伏子都恰到好处，但唯有定盘一子，我却无法在他手中找到。”
“那么，这一子在谁手中？”
“艾－洛－伊－斯！”
笃定的态度，自信的声音，听到少年回答的同时，易纤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竟轻轻鼓起掌来：
“阿睿，你的战略眼光，果然令人生畏，将来，如你不愿继承河洛宰相之位，那么，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担任河洛军统帅，你来做我的参谋长如何？”
真想不到，这位外柔内刚的河洛公主，竟有这般的雄心壮志，不过，在这一刻，沐浴在星光下的黑发少女，那对未来憧憬而自信的神情，浮现在本就绝美的姿容上，顿时散发出极之慑人的英武风采，好似化身为神话中的女武神般，大有让人甘愿追随她直至宇宙尽头的魅力。
不过很可惜，我们的冷睿同学，明显是预装了免疫力场：
“这个……姐姐大人你的野望，我是很欣赏的了，不过从军还是免了，我自认不如肖沧云，可不想和他在战场碰头呢。”
少年笑的很没心没肺，仿佛完全无动于衷，而与之成对比的，则是公主大人绝美的容颜上，开始浮现起阵阵乌云：
“阿睿，第一次见你这么谦虚，你，竟然会佩服一个同龄人？”
“是啊，他可谓是百年一见的天才，所以姐姐，这家伙还是由你来对付吧，我可不想自讨苦吃呢……。”
“喔，肖沧云如何我不管，反正这个不是重点，但是，不愿帮我就算了，你却先说我有野望什么的，接着又说我净给你找麻烦，原来你是这样看待姐姐我的么？”
“糟了！啊，不是啦，是我失口，不，是我乱说的啦，不要……！”
终于注意到了少女嘴角噙着的冷笑，只可惜为时已晚，只见公主殿下利落的揪住冷睿的耳朵，毫不客气的曲起玉指，在少年白皙的额头上用力一弹。
“啊，好疼！”
冷睿惨叫出声，与此同时，他的额头上，一大片红云则迅速扩散开来。
“真是的，这几年里，就知道欺负我，还不是看我打不过你……。”
在暴力者的压迫下，某人一边悻悻的揉着额头，一边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发泄着怨念，直到听力极好的施虐者一个威慑力十足的眼神瞪过来……
“姐姐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还是讨论战争，战争好了！”
于是谈话终于回归主题：
“二十三年前的第四次雅典星系攻防战中，布伦贝克元帅曾使用了某种程度上极为愚蠢，但也是最接近战略学本质的战法，以‘伊米尔’、‘蒂阿兹’、‘奥尔布达’和‘格兰露’等四个与日不落之都同等级的移动宇宙要塞层叠推进，通过硬碰硬的‘要塞对要塞’攻势，以‘格兰露’要塞损毁为代价，成功的重创了隆基努斯要塞，最终首次打通了奥德修斯回廊通路，只可惜在战役末期，因为帝都保守派的突然政变，才被迫重演了隆德施泰特皇帝当年的遗憾，而无奈撤军。”
结束了之前更像“机锋”般的对话，冷睿的叙述，开始详细起来：
“在我看来，此次作战，面对帝国的绝对优势，无备之下，艾洛伊斯军引以为屏障的隆基努斯要塞，在短时间内沦陷，只怕九成以上会成为现实。”
“一如事实。”
易纤然点头，承认了冷睿的推断。
“但是，在此基础之上，初步取胜的帝国军却将面临关键性的选择，而帝国军唯一的破绽，亦将由此而暴露。”
于是冷睿的语气，显得愈发自信了：
“奥德修斯回廊被突破后，在帝国的立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是趁胜取机，冒一定的风险，果断攻入敌国，设法以较小的代价和较短的时间，一举摘取胜利果实？又或稳固回廊战线，首先身处不败之地，继而坐观敌方内部变化，以趁隙取机？两种策略本是各有利弊，但帝国任命两名主帅的愚蠢做法，却使得在这一选择中，隐藏了一个致命的危机。”
“弗劳伦斯善守，布伦贝克善攻，两人的指挥风格本就不同；此外，站在布伦贝克元帅的立场，二十年前几乎独力完成的功业，最终的胜利果实，却不得不与他人分享，由此对自尊心产生的刺激；以及最后，财政的相对拮据，导致帝国中枢对雅典战场施加的压力，更是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这三点因素的联合作用，可以肯定，在攻陷隆基努斯要塞后，必将一举引爆两位元帅间的冲突，以两名元帅的性格而论，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促成两人分道扬镳，弗劳伦斯元帅持第二种态度，坚持固守回廊，而布伦贝克元帅则采取第一种方案，冒险率少量兵力突入艾洛伊斯本土的情形，而造成帝国军布局上的重大漏洞。”
“不错，一如你所说，向帝国贷款，以及撤去边境少许兵力，只是万里之外，两记看似无意的闲棋……舅父的智慧，的确是神鬼莫测。”
听完少年的话语，易纤然不由慨然叹道，而这，却让我的思绪不由一凛——
制定出如此庞大而精密的战略筹划，仿佛算尽一切般，以一己之智，轻易的将当世第一强国，从上到下拨弄于手掌之中，在这一刻，河洛首相冷宁，对于这个冷睿由衷崇拜的父亲，我终于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
“的确，撤去边境兵力，促使帝国调动巴比伦驻军增援雅典，最终造成一军双帅的尴尬局面，而贷款一举，既是蒙蔽帝国君臣，让其因‘速战攻取隆基努斯要塞’之自信，而断然开战的烟幕，却更是引发帝国主帅内斗的催化剂，父亲这一局堪称神来之笔，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说，如果只是如此，这场棋局中，依然差了最关键的一子。”
这时，却见冷睿微微摇头，若有所思的道。
“哪一子？”
“因为在回廊失陷后，相对帝国，艾洛伊斯的处境更是极度恶劣——面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所长期秉持的惯性思维，被突然打破后，对国民和军队信心所造成的灾难性影响，能在一溃千里的颓势中保持镇定，同时冷静的发现帝国军的弱点，继而鼓动起己方低迷的士气，最终设下机谋，而在绝境中力挽狂澜，其对将领才略的要求之高，遍观当代，能入选者不过三五人，甚至连帝国三元帅都略逊一筹，如此不世出的将才，即使是父亲，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排……对了，姐姐，这个人物是谁？”
冷睿肃容看向表姐，目光中充满探询的意味。
“哦，此人叫奥斯蒙.帕尔夫兰，当时担任隆基努斯要塞守备军副参谋长，五天前，刚因击退帝国军之功绩，在艾洛伊斯首都行星‘兰斯洛特’，以28岁之龄，被共和国最高议会越两级授予共和国实授中将，临时元帅衔位……至于你疑惑的部分，我事后专门调查过，据说六年前，就在你归国前夕，舅父曾与以共和国武官身份出使河洛的他有过数面之交，我想你的盲点就在这里。”
易纤然的回答，让冷睿霎时愕然，刹那之后，河洛的公爵公子，却突然大笑起来：
“这样么，六年前？哈，原来如此，难怪我没看出来了，我毕竟是差了时间呢……不过，如此看来，我们这一代人中，在河洛之外，除去海克利斯的奥路菲，以及帝国的肖沧云外，未来，有能力以统帅之姿主宰战场的，只怕又要追加两个名字了啊。”
“咦？哪两个名字？”
易纤然立即问道。
“一人自然是这位青年元帅了，说到这里，我现在还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击败帝国军的？”
“8月12日，初步取胜的帝国军第五军团在布伦贝克元帅指挥下，孤军攻入艾洛伊斯本土，而在8月14日，即进军两天后，便遭到了艾洛伊斯军第一与第二，两个增援的整装军团的侧翼夹击，因为不熟悉地理，兼之兵力不足，即使以布伦贝克元帅之能，在激战一天之后，也不得不吞下败果，率军且战且退，向回廊方向撤退。”
随口便道出具体情形，无疑，易纤然已对此战进行了相当的研究。
“只是败退？既然如此，帝国军怎么会有三成损伤？”
“这是因为8月16日夜，当帝国第5军团的残军推至回廊，即将与要塞派遣的援军会合时，隆基努斯要塞的核心动力炉，似乎是艾洛伊斯军预留了伏笔，竟突发超能量爆炸，将毫无防备的帝国军主力，尽数席卷其中，而后借助混乱的情势，尾追而至共和****更是急袭而来……结局，你可以想象了。”
当易纤然娓娓道来之时，只见冷睿的神情竟仿佛霎时凝滞般，甚至连呼吸也在不觉中戛然而止，直到少女用力拍动他的肩膀：
“喂，别发呆，当初听到这里时，我的反应也和你一样呢，不过阿睿，这的确是卓越的奇策，不是吗？”
“呼，实在是厉害，姐姐……这已经不是卓越，而是属于可惧了，要塞陷落时，应该只有极少的应变时间，但他仍能趁机布下陷阱，以周密而阴狠的计算，将两名帝国元帅都算计进去，这份心机，这份决断力……奥斯蒙.克利夫兰，看来，我之前对此人的评价，仍是偏低了，在战术层上，除了肖沧云和她，只怕……反正我不是对手就是了。”
仿佛从噩梦中清醒般，借助一声长叹，冷睿沉重的呼出肺中的空气，随即缓缓道。
“自知者明，你的长处不在此，能有这样的人物出世，也真是天不绝艾洛伊斯了，不过我比较关心的，倒是你说的第二个名字，这个人是谁？”
“他叫弗雷德里克.海姆道尔，是我在沧云之前，在帝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据我推测，他很可能是‘它们’的驾驶者之一，对了，关于隆基努斯要塞沦陷的报告中，有提到他吗？”
不出所料，冷睿果然提起了弗雷德，不过，在我看来，当然，我承认冷睿看人的眼光是不错了，但是，说起主宰战场，至少我目前的感觉，冷睿上述提到的这些人，特别是我认识较多的肖沧云和弗雷德，尽管他们在言谈中表现的才华横溢，但论起实绩，前者固然只是战绩为零的温室少年，而后者的经历，虽说身经百战，目前却也只是一名普通军官罢了，相比我印象中那傲立于名舰指挥席上，谈笑中挥斥万军，纵横宇宙战场的大军统帅，他们的形象，还是显得太单薄了些……
但是，正当我想到这里时，我的看法，却被易纤然接下来的话语击碎了：
“阿睿，你看人的眼光，果然与舅父一脉相承，的确，如果是这个人，我认可他的能力。”
说起弗雷德，河洛公主突然敛容，声音也显得严肃起来。
“喂，姐姐，不用这么严肃吧？弗雷德的表现到底怎样？”
不适应于这样的气氛，不知为何，我感到冷睿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紧张。
“8月7日夜，即开战第一天，就是此人，以及布伦贝克元帅麾下的拉斐尔.埃斯巴达.布伦贝克上校一道，率领数千特别部队在两小时内奇袭攻陷隆基努斯要塞，为帝国军奠定前期胜局，凭借这份功绩，他在战后被授予少将衔，成为了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唯一一个二十岁的平民‘阁下’。”
“跳级晋升？不愧是弗雷德，成为了将军，看来他离自己的梦想更接近了呢，以他的身份立场，后期的战事，即使是战败，也该无碍才是，这下安妮终于可以放心了。”
冷睿笑了起来，看来是由衷的为友人的成功而喜悦。
但是，少女接下来的话语，却瞬间让少年的笑容化为粉碎——
“不过很遗憾，但是，在此战最后阶段，隆基努斯要塞突然爆炸的情况下，正是这位弗雷德将军应变及时，以那支特殊部队为核心，阻止了一批部队，拼死阻击艾洛伊斯军前锋达四个小时，才使得帝国军仅以三成折损为代价撤退，而避免了全面崩溃，不过，在会战的最后阶段，陷身重围的他，在归路被断绝的情况下，被迫率残军逆向突入艾洛伊斯本土，至今为止，他的下落依然不明……。”
“弗雷德！怎么会这样？”
仿佛雷亟般，冷睿下意识的的向前一步，紧紧抓住易纤然的手，失声惊叫道。
在这一刻，我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震惊、痛惜、希望还有……那逐渐浮现的担忧。
十七年的人生中，一向少有遗憾，无忧无虑的贵族少年，在这一刻，终于第一次，稍许品尝到了失却重视事物的痛楚，尽管很幸运的，在几个月后，我们从另外的渠道，得知了弗雷德的安然无恙，但是，我不曾完全预料到的，却是以第六次雅典星系攻略战的终结为始，历史的齿轮，终于加速转动起来，动荡的大时代，仿佛化作无形飓风般，在逐渐扩张的同时，也将更多的国家，更多的人们——同样包括我和冷睿在内，或自愿，或被动的卷入其中。
直至——属于我们各自的，那命运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