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上了一层楼,朱子家把他们引往左手边的第三间房中。在上楼的时候,可以看见一楼全是饮酒吃饭的宾客,二楼,也就是刚才他们落座的那楼则只有三桌客人。看样子,越往上走,开销越大。
“我其实还可以喝一点,只是有点头疼罢了。”路冉冉一步三晃地被泪艾拖着走,口中轻声念叨着。
推开房门,朱子家率先进入,点燃了烛火,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大圆桌和四张小凳子,桌后是两扇朱红大窗,漆色已有少许剥落。往右步上一级台阶,掀开珠帘,便是一张大床,亦是朱红色陈设。朱子家掀开帘子,泪艾跟着将路冉冉扶了就去,放倒在床上。
“我去取些茶水给路兄弟解酒,这里就交与姑娘了。”朱子家说完,缓缓退出两步,转身没入了珠帘,随后泪艾听到了关门声。她将路冉冉的身体往床内又移了移,起身穿过珠帘,来到了桌边。桌上除了烛台,空无一物,她用手指贴着桌面摩挲而过,去到了窗边,轻轻推开了一道口子。窗外灰蒙蒙一片,从那道窗缝向下看,可以看到一条路,目光再推远一点,就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的河了,甚至可以隐约见到他们的小船和对岸的灯火。她正看得出神,朱子家已经到了她的身后,轻声唤道:“泪艾姑娘?”
她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朱子家端着一壶茶及四只茶杯,一脸笑意地注视着她。
“有劳朱公子了。”泪艾说着,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托盘。他顺势将托盘送到她的手里,她接过后,放到了桌上她刚才用手指摩挲过的地方,并倒上一杯茶,送至他的面前。
朱子家轻轻一笑,接过茶杯,一口饮下。泪艾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口后,径直送到床边,扶起已经快要动弹不得的路冉冉,给他抿了一口。
“泪艾姑娘。时候不早了,不如小弟也带您去隔壁房休息吧。”
“朱公子,我们来此有多久了?”泪艾小声问道。
“你们来到忆夕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在小弟的店中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嗯,有烦朱公子带路吧。”
出得门来,向右一转,便是给她安置的房间,依旧由朱子家进入点亮烛火。房间内的装点与路冉冉所在的房间并无多少差别。朱子家将泪艾送至房间后,回身退了出去。泪艾环顾了一圈房间,跟着擦拭了一下凳子,便坐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地一直端坐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思。窗棂上,一只蜘蛛在慢悠悠地滑动,泪艾瞥了它一眼,接着闭上了眼睛,思绪回到了来路。
忽然伸出的手,老伯的面具、戏班、雷帝、一只受伤的右眼、宁青、朱家兄妹与酒、那个多年后的少年、整座不夜的夜城。有时候,一天的经历,似要比一生还多。泪艾觉得自己充满了疲倦,不禁摇摇头,抬眼望了望那只蜘蛛,在它尖细的足尖下,有一面已经织就了一半的网。
路冉冉醒过来时,烛火已经燃尽,整个房间内一片漆黑。他不大记得清自己为何躺在这里,他轻叫泪艾的名字,一连四声,但没有听到泪艾的回应,原来她并不在房中。但本该如此,不是吗?他想,在尘世中,他们得保留一些恰当的距离。
他慢慢摸索着站了起来,双手在前探着走动,不一会儿就碰到了珠帘。在下那级台阶的时候,他险些跌了一跤,脚腕扭得生疼,甚至差点喊出声来。可他本能地止住了,似乎暗夜中被人听到动静,是一件可怕的事。他一步一轻跳地移动到了窗边,因为那里有唯一的光源。借着先前泪艾推开的窗缝中透出的光亮,他看到窗下的街道上全无人迹,河水模糊难辨,隔岸任有灯火,甚至他们来时所见的小吃摊还在开着,有一个中年人,坐在那个啃骨头的胖子的位置上也啃着骨头。
啊!突然,路冉冉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叫,再跟着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从他们泊船的方向跑了过来。那孩子在在那少妇的怀中用力挣扎着,看样子痛苦极了。少妇行色匆忙,很是焦急。路冉冉不由多留意了两眼,正好见到了那孩子从袖口中伸出的左手手掌枯缩了一片,多半整只手臂都保不住了。
那少妇在即将跑过转角的时候,急急往路冉冉这里投来了一个可怕的目光。路冉冉受了一惊,赶紧将身子从窗边抽了回来,退入黑暗中。等到脚步声彻底远了,路冉冉才又重新回到窗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他无心顾及这些,他只想知道泪艾的所在,因而他转身向房门走去,想去找泪艾。他的脚腕已经不怎么疼了,看来并未伤到筋骨。
用最微弱的力气将房门拨开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道,路冉冉侧身钻出房间。楼道上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有什么声响。路冉冉吸了口气,开始在楼道里悄悄走动。走了一会儿,他走到了泪艾的房门前,直觉告诉他,泪艾可能就在里面。他的手轻轻按在泪艾的房门上,刚想推动,却又收了回来。万一推错门怎么办呢?他突然有点担忧,再者,夜里推开妙龄女子的门,总不大合适。于是,在寂静的黑暗中,路冉冉立在泪艾的门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站了许久,路冉冉还是拔腿走开了,但不是回自己的客房,而是往楼梯口去了。他的手摸到了楼梯的护栏,脚也探出了梯子逐渐低矮的轮廓。就这样,他慢慢拾阶而下,从楼道的平面上陷了下去。他默数着梯子的阶数,却在下一个转角险些摔倒,他以为自己数错了,但还是多了一级台阶。就在他的疑惑时候,他的脚触到了实地,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下楼过程。
他又见到光亮,这光亮呈方形,看样子是门了。于是稍稍加快了进程,不料却绊到了一个凳子。凳子的脚在地面上一阵摩擦,发出怵人的尖叫,甚至引起了回响,久久方才停息。路冉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好在这声响没有在酒楼中造成骚动,他再度前行,到了门边,门口就是那少妇跑过的转角过后延伸的后半段街道。路冉冉一脚踏了出去,在月光铺洒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个暗影。
目光所及的远处,路冉冉看到了街景和他们来时一样喧闹,这与酒楼里的静谧全然相反。想不到这里的夜这般闹热,更甚至寒水城白日的集市。他饶有兴致地想再去看看,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打算去对岸观赏一番。走着走着,他的步履变得轻盈起来,或许是在酒楼里摸索的时候压抑了一些,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郎从他的后方快速跑来,径直撞到了路冉冉的身上。路冉冉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膝盖着地地半跪在了街道上,疼得整个人毛发都为之一颤。那女郎“哎哟”的一声,侧身躺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一阵哼哼唧唧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