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小弟知错了。”大将军的声音软化下来,“小弟是直性子,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是一心想为你夺回江山,这才说了气话,冲撞了你。”
“无妨。”
隔着窗纸,路冉冉也能听出这声音曾历经沧桑。
“但等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军师有些懊恼地说,“对了,前段时间国师前去内土找那父魂借鬼兵术,可有借到。”
“我并未见到父魂,只见到了右天魂犹何。”
“哦?他怎样说?”大将军急切地问道。
“他说,父魂愿意借给我们,但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我事成之后,将我的灵躯献予他。”
“他敢!”声音一起,立刻没了沧桑之味,路冉冉在窗外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罡风,霸道已极,他的头发和衣衫也是为之一颤。
“这父魂是个什么东西?他知道是谁向他借的吗,就敢提条件?”大将军愤怒至极,“即便是提条件,等干掉姓周的之后,割个一城半池给他也算是抬举他了,也好让他搬出他那什么破阿鼻窟来见见世面!”
“三弟,不得张狂。你知道这父魂是什么人物吗?他是那二十四魔帝中仅余下的七帝之一,他若想要江山,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管他什么魔不魔的,堂堂人皇还惧了他不成?”
“大将军看来是不知道父魂的厉害。这二十四魔帝个个都有改天换地的能耐,或易时节,或平山填海,无所不能。便是这忆夕城,也是当年那女帝轻虞凭借一支逆旅笔从内土上划下来的!”国师的言语出奇地慎重,“而父魂是魔圣仙战中存活下来的七帝之一,更是有一身滔天的本事,乃万鬼之君。他向我们提条件,已经是给足颜面了,他若要强取我的灵躯,我们也不能奈他何。”
“纵然是国师也脱身不得?”大将军狐疑地问。
“遑论是我,便是人皇亲自去了,也决计是走不掉的。”国师怅然答道。
屋内一时再无声响,陷入了可怖的寂静之中。
“不管怎样,我不准你将灵躯献予他。”这语调威严强势,不留余地。
“是。”
路冉冉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听不到泪艾的声音,也觉得窥视与偷听皆失礼数,且听到的都是杀身绝密,于是只想着赶紧离开。他才一转身,屋内又响起了谈话之声。
“最近城中来了两位客人。”军师道。
“哦?何种人?”大将军接过话来。
“一男一女,少年人。”
路冉冉大体猜到指的是他和泪艾,复又转身继续听了。
“我们忆夕城怕是有多年无人来访了,这倒有趣,不过两个平常娃娃,眼下也无心管他。”
“未必平常呐,”国师鬼怪的声音响起,“他们所带的一物说起来同我还有些渊源。”
“何物?”
“那立在船头的手杖。”
“确实有一根手杖,”军师说,“但不知竟和国师有关联。”
“军师有所不知,从忆夕城往极南行,寒水河中有一孤岛,上建有一城,名作'寒水城'。我还未跟随人皇时,曾先后游历到那里两次。寒水城的上任大祭司与我交好,曾授过我修炼之法。其后近四十年,我再去时,才得知大祭司换了一人,此人面目阴险,做事狠辣。我疑心上任大祭司传位给他的事有蹊跷,于是暗中调查,才得知上任大祭司在被逼传位于他后,被其吸尽魔能而死。我对上任大祭司心存感激,因而找此人约战,想为上任大祭司报仇,不料却遭他暗算,进了他布下的法阵,斗了许久之后,我二人皆受重伤。在逃亡途中,我幸得人皇救起,于是在这忆夕城中疗伤,并暗暗给人皇谋划退路,没想到周震果然反了。说起来,我胸前还有那手杖击中后留下的枯缩伤痕。”
“怪不得先前有一孩子去摸了那手杖,整只手臂都保不住了。”路冉冉忽然记起那少妇怀中抱着的孩子,原来失掉手臂是因为他偷摸手杖了。但事也蹊跷,无魔能催动,手杖只能伤到牲畜,而修炼之事路冉冉从未接触,更不要说用魔能操控物件了。
“这手杖是寒水城力量的最高象征,不知怎么,竟落到两个娃娃手中,还带到了忆夕城,实在可疑。以我对那大祭司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将手杖交与旁人,况且这两个娃娃一副狼狈样,估计是逃出来的。”
“那管这么多,抓来审问一番不就知道了?”大将军粗声粗气地说。他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跃然一副巨无霸的模样。路冉冉心头一懔,贴着窗户的头险些撞到窗上,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而且据子家和子湄打探,这两个娃娃说还要继续北上。”军师的声音慎重起来,“我怕若他们当真去了北方,会把这忆夕城中的境况告于内土,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先扣下人。”
“不知人皇是什么意思?”
“二弟前去打探一下吧,”那苍老的声音说,“若有些能耐,又能为我所用,就留下,我们正是用人的关口。若他要北上,就杀了吧。”
路冉冉在窗外听得心惊胆战,原来在他和泪艾全然不知的情形下,生死已由素未蒙面的人定夺好了。这乍一听上去荒诞可笑,但世事就是这样,直至死亡,你仍然看不清深渊里的真相。
“军师小心些,这两个娃娃能从那大祭司的手中取得手杖,怕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嗯,知道了。”
“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三人异口同声:“是。”
接着路冉冉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一时慌了神,胸腔骤跳像是擂鼓,不知要躲哪里去。就在门要开的当口,他踮起脚尖,猫着身子退到了房子的西面墙后。门一开,光线肆无忌惮地冲出房门,照得地面金白刺眼,仿佛房中有个月亮。
率先出来的一人白衣白甲,身量壮硕,腰配墨黑长剑,步步生风。路冉冉想,此人大概就是大将军了。跟着出来的一人墨绿长衫,发髻高束,步调沉稳,估计就是军师。最后一人,形体单薄,腰似枯草,浑身罩着阴冷之气,步不沾地,一定就是国师。
他们三人出了门,径直往楼道走去了。路冉冉深怕他们要去捉泪艾,想跟着,又怕被发现,因而只得等到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才蹑手蹑脚地从墙后梭出来。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要怎样离开了。
房门并未关上,台阶上烛火通明,若越过台阶跳下去,势必会弄出声响,但若经由台阶,被察觉的可能性也是极大。房中之人先前那声怒喝已经足以看出修为极高,以路冉冉的肉体凡躯,想不被感知到实在万难。
他所在的位置极其凶险,走错一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终于,他生出一计来,猛吸一口气轻步走向了房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