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循着灯光走进我的卧室,没想到我和朱砂正炯炯有神地等待她的到来,严阵以待的架势,反而让她吓了一大跳。
“看什么看什么看什么!”半夏一紧张口舌就不利索,用起了叠词。
“老实交代老实交代老实交代!”不用我开口,朱砂俏皮地学起了她的口吻。
“交代什么啊?”半夏一头歪在我的床上,伸着懒腰,企图转移话题,“困死我了!”
“你跟何其远怎么样了?”我穷追不舍。
“什么怎么样啊!”半夏继续装傻。
“哎哟二表姐!”朱砂口直心快,一语道破关键,“你和他……那个什么了没有?”
半夏的脸一下子红了:“哪有这么快!”
“那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回来……”
“我不过是在医院陪他值了个夜班,然后今天一起吃饭啊,逛街啊,看电影啊什么的,既光明正大,又纯洁无暇,想歪的人自己面壁去!”
“你们的精神可真够好的,熬了个通宵还能这么折腾一天。”我想起昨晚为半夏留门留到凌晨五点,真是可怜天下姐姐心。
“恋爱中的人嘛,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朱砂一副颇有经验的样子,老道地说。
“你们怎么还不睡?”半夏的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屋子酒气。”
“啊,邱展堂刚送姐回来,说她喝醉了。”朱砂打起了小报告。
“是吗?”半夏狐疑地望向我。
“对啊,我喝醉了,我喝醉了!”我大声嚷嚷着,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闭上双眼,不再搭理她们。
邱展堂,在回家路上的你,此刻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有那么一点点想念对方。
第二天一早朱砂来拍我的房门,说是在陪罗大奇回农村去之前,想去跟赵至明做一个道别,要我和半夏陪她去。
“有什么好道别的,他又没有死。”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一听她这么说,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遗体告别”的画面。
“不是你想的那种道别啦!”朱砂解释道,“是想对迷恋他的岁月说一声再见,对给他带来的麻烦说一声抱歉。”
“有这个必要吗?”我疑惑地问。虽然我是学中文的,但我还是觉得朱砂在现实生活中上演文艺电影里的矫情桥段让人感觉有点白痴。
“那是不是要上他家去?”半夏揉着惺忪的睡眼,“我和姐对打架可不在行。”她八成以为我们要和王小茹女侠正式开战了。
“哪有小三找上门去闹正室的道理。”我随口开了句玩笑,没想到朱砂的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我不是小三!”她几乎要哭起来,“我只是觉得好玩,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小三!”
“不是不是,姐姐说错话了。”我忙安慰她,不知道该拿这个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她怎么办。满脑子都是电影啦邂逅啦重逢啦之类的浪漫幻想,不过说实话,她又伤害过谁呢,不过是想法太天真罢了。
真正是个还漫游在仙境里不肯出来的爱丽丝。
一个小时之后,装扮整齐的苏家三姐妹已经出现在了工商银行的大厅里。
我们一进门便看见了赵志明坐在最左边的柜台后面工作,他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根本无暇往外张望。
朱砂很不厚道地一口气拿了五个号,她是这样告诉我们的,这里一共五个窗口,总有一个号能轮到赵志明那里。
“你傻啊?”半夏白了她一眼,“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号都是挨着排的吗?哪个窗口先空出来就哪个窗口叫号,要是被叫的人放弃了,立马换下一个。这是常识,美利坚小姐。”
朱砂愣愣地:“我不管!要是不是他那个窗口叫到我的号,我就重新排去。排上一天,我就不信运气那么背,一次也轮不上他!”
一旁的我无语地望着苍天,这都什么人呐!等赵至明下班了约他出来,该说什么说什么不就完了吗?朱砂却非得要到他上班的地方来假装办理业务的客户,说是为了什么惊喜,什么浪漫。哎,给块豆腐让我自己撞死算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半夏的短信电话响个不停,忙得不亦乐乎,我在手机QQ上把能聊天的人都拖出来瞎扯了一通,朱砂也反反复复拿了好几次号,可还没见轮到赵至明办理她的“业务”。
“到底行不行啊?”我怀疑地看着朱砂。身旁的人群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了,不知道的人大概还以为我们打算抢银行在蹲点呢。
“放心吧姐。”朱砂自信满满地拍着胸口,“我算过概率的,一定能轮上!”
我拿过朱砂手里的小纸条一看:1598,前面有15位等候的客户。“我说朱砂啊,你怎么拿了一整天都是‘1’开头的号呢,赵至明的柜台上明明都叫的是‘2’开头的号。”
朱砂仔细地看了看,傻眼了:“对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
半夏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姐,注意状态,有男人过来搭讪了。”
我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抬头一看,嗨,搭什么讪呐,明明是银行的工作人员。
“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没有啊,我们很好。”半夏抢着回答,一脸甜蜜的笑容。
“你干嘛笑得那么夸张?”我有些不自在,低声问她。
“这你都不知道?银行和医院,现在排名最靠前的两大邂逅优质男的地方,身为女人,一定要时刻做好准备,保持最好的状态。”半夏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当然,还有一类优质男,名叫公务员。”
我无语凝噎了。
“可是我们工作人员发现你们已经在这里逗留很久了,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帮助。”这人可真会说话,其实潜台词就是怀疑我们是不是有不良动机嘛。
“那个……请问一下。”朱砂凑过来,指着赵至明的窗口,“那个人办理的是什么业务?为什么我一直排不到他的号?”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那个窗口是交罚款的。”
“原来是这样!”朱砂恍然大悟,开心地说,“那我们要交罚款!”
“你们要交罚款?”工作人员明显一脸的不相信,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
我们仨点头如捣蒜,动作语言整齐划一:“嗯,我们要交罚款!”
疑惑归疑惑,工作人员很快拿来了罚款单子,让朱砂填上。果然,很快就轮到朱砂去赵至明的窗口了。
朱砂深吸一口气:“我去啦!亲爱的姐姐们!”
“干巴爹得一马斯!”我和半夏为她打着气,也莫名地激动起来。
朱砂朝最左边的窗口走去,赵至明例行公事地问了句什么,然后抬起头来,一见朱砂,果然满脸的诧异。
这就是所谓的惊喜吗?如果主角是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一定会有千言万语却无声胜有声的良好戏剧效果吧。
我听不清朱砂在跟赵至明说什么,但心里却突然有点羡慕起她来。年轻真好,年轻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当陷入爱情,每天一定都会有千万个浪漫的念头冒出来,并且不辞辛苦地去实践,只为了给喜欢的人带来一刹那的美妙感觉。那些不计回报的付出,和看到爱人露出笑脸的时刻,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动人情景。
可是当你这样努力地去爱过一个人,而这段感情却不幸夭折之后,再遇到喜欢的人,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冲动了吧。我想起自己和陈楚曾经的种种,不禁唏嘘,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能爱一个人像爱你一样。也许他比你好,也许我更喜欢他,可是我再也不能像爱你时候那么用力和投入。
我会觉得累,我的爱无能。
正想着,朱砂已经回到了我们面前:“OK,走吧。”
“你道别得怎么样了?”我见她神色有异,边起身往外走边忍不住追问。
“赵至明说了句很奇怪的话。”朱砂挠挠头发,“他说:‘谢谢你把我想象得那么完美,其实我不配。’”
“他是在假装谦虚吧。”半夏不以为然地说。
“我当时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似乎是有什么秘密想告诉我。可是他们组长走过来,发现我们在聊闲天,就把我赶走了。”朱砂想了想,“也许是我想多了。”
“他能有什么秘密啊?他的秘密顶多就是在家里王小茹常常罚他跪键盘!”半夏嘻嘻哈哈地,“喂,朱砂,你该不会搞了这么个煞有介事的告别仪式之后,又对他重燃爱火了吧?”
“那天姐跟我谈过之后我认真想了想,我还真不喜欢他。”朱砂说,“他不过是我的生活需要一点调剂一点剧情的时候,恰好出现的道具罢了。”
我点点头,摸摸她的脑袋瓜子:“不错,小丫头长大了。”
朱砂长吁一口气:“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现在我要去找罗大奇商量回农村的事儿,两位姐姐,请各自消遣吧。”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不见了人影。
“罗大奇?农村?”半夏愣愣地重复着她捕捉到的两个关键字。
“她的表演课作业呢,到山里给人家演媳妇儿去!”我懒得跟她解释。
“哎,那不是我爸的车吗?”半夏眼尖,远远地指给我看。
车在银行门口缓缓地停下,二姨父余长安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真巧啊!”半夏喜滋滋地拉着我就要迎上去,“我们可以坐爸爸的车回去啰!”
我却想起一个猪蹄引发的血案那天看见的一幕,于是多长了个心眼,把半夏拉到一边,硕大的广告牌把我们的身形很好地遮掩起来。
“你做啥亏心事了,不敢见我爸?”半夏不解地扭头问我。
我不说话,紧张地屏气凝神看着二姨父的车。车的副驾位置上很明显还坐着一个人,但我此刻居然如此强烈地希望那个人不是我曾经在饭店里看见的女人。
很多事情,如果永远不被揭穿,这世界该多出多少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可是很遗憾,果真是当天那个女人,打开车门款款地走了下来。而她大概没有想到,不远处有两双眼睛,正眼睁睁地看着她挽起二姨父的手臂,一步步向银行走去。
此情此景,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我紧紧地拽着半夏,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来。
谁知半夏只是愣愣地,半晌,直到二姨父和那女人消失在我们视线中,她才转过头对我说:“啊,我认识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得多余。我揽过半夏的肩,以为她会扑到我怀里,像小时候被同桌的男生欺负了一样,泪眼汪汪地问我该怎么办。
谁知半夏却咬咬牙:“没关系,我知道该怎么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