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说歹说,终于把差点没在银行门口凝成一块“望父石”的余半夏小姐拖走了。
一阵风似地卷入江城的咖啡厅,我头也没抬,冲着吧台的位置叫了声:“江城,老规矩啊!”然后就赶紧安置着半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半夏一路上一言未发,到这里坐下后便望着窗外。窗外是江城平日精心打理的一个小花园,绿树成荫,有小朵小朵的白色香花幽幽地开着。我有些急,别看半夏此刻一副悠然欣赏风景的模样,可是那怒火冲天的小宇宙气场强着呢,不知道她心里正转着什么样的念头。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我沉不住气了。
半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开了目光,仿佛我只是不相干的路人甲。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悠转悠找不到发泄的地儿,突然想什么,大声地喊:“江城!江城!”
老半天江城才从吧台后面探出脑袋:“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咖啡呢?我刚进来的时候跟你说了老规矩的呀!”
不一会,江城屁颠儿屁颠儿地端上两杯咖啡来:“半夏也来了啊?”
半夏依然没理他,江城以为招呼不周让她生气了,冲着我吐吐舌头。
“你躲在吧台后面干嘛呢,有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我不客气地问江城,这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江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不是人少吗?”
环视整个咖啡厅,果然,除了我们这一桌就没别的客人了。不远处坐着一个正在认真看书的戴眼镜女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那位来应聘却一进门就摔得四仰八叉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夏芳菲同学。
发现江城的目光不住地往夏芳菲那个角落飘去,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江城。正想说点什么,半夏突然一把抓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眼睛闪闪发亮:“哎呀,姐!我犯大错了!”
江城吓了一大跳,以为半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忙把咖啡一放:“你们慢慢聊啊。”然后脚底抹油,溜回了他的吧台。
“你什么错了?”我看着仿佛突然回光返照的半夏,有些摸头不着脑。
“我刚才没拍照片!那可是证据啊!”半夏激动得站了起来,“要不咱俩现在回去拍?”
我按住她的肩膀:“省省吧你,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你以为别人还在那等着你回去偷拍?再说了,你又不是朱砂……”是啊,只有满脑子不靠谱幻想的朱砂才热衷于干偷拍这种傻事,还有……呵,那个邱展堂。
半夏的眼神黯淡下去,半晌,轻轻地说:“不是别人,是我爸爸呢。”
我心下一片凄然。爸爸,多么亲切而美好的字眼。虽然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因为车祸去世了,但我想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讲,爸爸这个词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崇高意义吧。在孩子眼中,爸爸什么都懂,爸爸什么都会,爸爸是一整个家庭的顶梁柱,高大,坚强,不可替代。
可怜此刻的半夏,心中属于爸爸的那片天,一定一下子全塌了。
“不过没关系!”半夏重新打起精神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你等着瞧!”
“你可不要贸然行事啊。”我担忧地看着半夏,生怕她一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这件事二姨还不知道呢,你要是闹大了,二姨父索性破罐子破摔,公然要娶那女人进门之类的,那二姨……”想着为了这段婚姻曾经付出那么多,如今却还被蒙在鼓里的二姨,我不忍心再说下去。
提到二姨,半夏的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泪光:“姐,你知道吗?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一定特别看不起‘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那个男人,可这事儿居然发生在我爸身上,我……我必须得拯救我爸,保护我妈!”看她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八成是把所有怒气都撒到那个小三儿身上去了。
“好,姐姐跟你永远在同一条战线上。”我拍拍她的手,“不过你刚才说有主意了,到底是想怎么做?”
“那女人我认识,以前是我爸手下一个跑业务的,姓刘。她刚到我爸公司工作的时候,常来我家,‘苏姐’前‘苏姐’后地叫着我妈,不时还帮忙干家务活。后来听我妈说她业绩做得不错,升了个小主管。”半夏咬牙切齿地说,“我说她现在怎么不上我家来了呢,原来是把我爸给拐跑了,直接把我家分出去一半儿!”
“那个……她结婚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呢,这我可得去好好打听一下。”半夏转了转眼珠子,似乎心里又有了什么念头,“姐,斗小三儿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你可得帮我。”
“没问题!不帮自家人我还帮谁呢?”我义薄云天地拍拍胸口,突然想起什么,“当然,除了一些杀人放火,违法乱纪的事儿……”
半夏白了我一眼,正要说什么,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半夏掏出手机一看:“咦,是路飞。奇怪了,分开那么久他还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我心中大喜,路飞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于是卖力地怂恿着:“接吧,接吧,好歹给他一个机会嘛。”
要是朱砂在这里,一定又要鄙视我了。在她年轻的小脑袋里,爱一个人就是爱,非此即彼,不是黑便是白。她难以理解我为什么在对英俊有为的何其远医生表达了欣赏之后,又对不求上进的路飞同学表示怜悯。
我也说不上原因,但我尊重半夏的选择,我希望我的表妹能幸福。
半夏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起电话,没说上两句,脸色就变了:“什么?派出所!”
正偷闲喝咖啡的我一听,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完了完了,看来我们前段时间的推测果然没错,路飞捅了大篓子了。眼瞅着半夏挂了电话,我连忙问:“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呢,就让带钱去赎人。”半夏熊熊燃烧的怒火眼看就要爆发了,“我就知道他给我打电话准没什么好事!”
“别光顾着生气,先把人给捞出来吧。”我心里暗暗琢磨着,既然能赎出来,应该没犯什么很严重的事儿吧。比如之前半夏跟我猜测的贩毒什么的,那可不是带钱赎人这么简单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先去取钱。”半夏边说边往外走,看她着急的模样,说她心里一点儿都不在乎路飞,任谁都不相信。
我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咱们先问江城借点儿,节约时间嘛。”跑到吧台边一探身,江城居然坐在那里发呆。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不是正埋头读书的夏芳菲又是谁!
心里那点疑团越来越大,终于到了快要明晰的关口。但我心里惦记着路飞的事,只好暂且把我那灵敏的八卦嗅觉放到一边,张牙舞爪地在江城面前晃动着双手:“喂!喂!”
江城终于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的样子,似乎还有点不高兴我打断了他的冥思:“啊?什么?”
“借五千块钱救急!”我懒得跟他计较。
“啊,问我借吗?五千块?你要干嘛?”江城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仿佛刚才神游到什么地方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呵,这么快,都分出你我了,我有些生气。以前的江城多够哥们儿啊,每次我说借钱啦,帮忙啦什么的,他从来都不多问半句什么,立刻就照办了。今天的江城是怎么了?看着他那顿时和我隔得遥远又陌生的样子,我真怕他下一句会问出:“借了什么时候还?”这样的话来。
“算了,当我没说过。”我恶狠狠地瞪了角落里的夏芳菲一眼,真不知道这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小妞使了什么魔法,居然能让江城这样素来波澜不惊的人也神魂颠倒起来。
江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尴尬。我扭头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别生气啊,我刚没反应过来。我柜子里有,我给你拿。”
“不要!”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神经突然短路,居然冲他大吼了一声,“我讨厌你!”然后拉着半夏冲出了咖啡厅。
说实话,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听怎么别扭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吃醋跟江城撒娇呢。要知道就算是我们糊里糊涂谈着所谓恋爱那会儿,我也不曾对江城说出过如此富有感情色彩的话来。
果然,去找提款机取钱的路上,半夏不停地扭头看我,仿佛我脸上挂着什么脏东西。
我被她看得心头发毛,索性停下脚步:“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
“姐,你会不会明明爱着江城可是自己心里却不知道?”半夏担忧地看着我,俨然如同看着一个情商很低的白痴。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我没好气地冲她吼回去,半夏一听,果然乖乖地取钱去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不是爱,只是如同一个小女孩面对一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玩具,哪怕她不喜欢它,甚至把它遗忘在角落里蒙了尘,落了灰,可是一旦意识到它将要属于别人,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些酸溜溜的难受。
江城,请原谅我在这个不恰当的比喻里将你比做玩具,也原谅我这些既不愿意付出又不甘心失去的自私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