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公主早早下车,王姬远远出迎,两人刚面就亲热的互相客套,一个说为感谢昨天获赠扑克牌而回访;一个谢谢长公主护送儿子回家的隆情高义。
相互拜见之后,两个母亲并肩入内就坐。
“长公主殿下,阿娇还真像你呢!眼大大的,越来越接你。”王娡笑着对阿娇招招手,阿娇也向王娡靠了过去,坐在旁边。
有些小孩一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总会“呼”的粘上去不放开,人们不但不讨厌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反而愿意同这样天真单纯的孩子一起欢笑玩闹,也算是为自己找些童趣吧?
“哈,大了才慢慢似我,现在可没有多少人说她象父亲了。不过,还是我这侄儿像姑姑。”馆陶长公主摸摸刘彻脑袋,旋即搂在怀中亲热。
“彻儿除了眼睛外,别处都不似我,长大后姿容若不讨喜,那如何是好,我正愁这个呢……”王娡微微蹙眉。
“嗯,我看看!”馆陶公主在刘彻脸上捏弄一阵,“男孩子脸要是接你尖尖的脸型反而不好,这样倒是像皇上多些。”
王娡拉着阿娇的手,轻捧着她脸仔细看,“阿娇越大越好看,以前也粉脸圆圆的。肉肉的多有福相,阿娇,不要学我小时候不吃饭哦!”
“王姨,我是长大了脸才不圆的!偶尔才不吃饭啦,小时候才没有……”阿娇嗔道。
“哈哈,吃得少才好养咧!”长公主刘嫖倒是喜欢阿娇少吃,哪个贵妇都不愿意自己女儿大量进食,以后又不是按斤卖。
王娡掩嘴轻笑,“像我这种小时候吃得不好,长大了抽条力度不够,长不胖。”
“王姬你也是二千石的俸禄,可不要省这点口中食吖!”长公主戏言道。
“还不是为了留着给这孩子娶媳妇,以后要到胶东那种边远地区呢!”王娡微笑着对长公主做出试探。
长公主刘嫖也是人精,听了王姬的话,立即做出回应,对拥置在膝上的刘彻问道:“乖乖,你长大娶媳妇么?”
说完,刘嫖用手指着殿内外上百位高矮各异的侍女、妍态不同的宫娥,“说说,我们彘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给你做媳妇呀?”
来了!所谓的金屋藏娇……刘彻越怕越见鬼。
姑姑看上去是玩笑,但刘彻只要给一个台阶,她马上就能和王娡联手,结为姻亲。
刘彻晃着脑袋,硬着头皮装傻道:“姑姑,我听说,成年之前不能考虑娶妻!”
长公主刘嫖一听,以为刘彻不喜欢身边这些御姐,继续问道,“她们不漂亮吗?”见刘彻还摇头,就指着自己爱女问他:“那阿娇好不好?”
对面,传说中金屋藏娇的女主角,也一脸希翼的扬起头,看着母亲膝盖上的表弟,连呼吸都变得轻清澈。
刘彻心思百转,在阿娇脸上却不过只是停顿一下,然后立即回绝姑姑的娃娃亲:“阿娇做姐姐很好,可相处一世,做媳妇不成的,就只能得一时。”
母亲王娡和长公主刘嫖都是一愣,惊异于刘彻话语,阿娇也呆滞的看着这个小猪表弟。
王娡心道不好!这孩子要得罪他姑姑,这婚事要定不下来,他这次的机会就渺茫了!
刘嫖也很惊讶侄子的早熟,这小东西倒是明白些事理,还想和阿娇做长久玩伴吖?
阿娇脸上表情变化极快,脑中迷迷茫茫,不知改如何应对表弟的话语。
“乖乖,阿娇不漂亮么?”王娡出来缓和气氛,转换话题。
“自古以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清晰的童音,将这名留千古的话传到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
宫殿里忽然安静下来,宫娥、侍女、阿娇、王娡、刘嫖全都化作木雕泥塑,各人感触都有不同,嘴里都是重复那最后两句话,低头不语。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吟哦数遍后,王娡叹口气,问儿子:“彘儿,这话,哪里学的?”
刘彻早有准备,道:“前两天和母亲去贾夫人宫里玩,看到中山靖王刘胜在学《战国策/楚策》,我听他念了一句:‘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所以孩儿就学了回来,改了改。”
王娡见儿子如此回绝姑姑对结亲的婚议,担心这事告吹,正想找些话语舒缓长公主刘嫖的心绪,刘嫖却先开了口:“彘儿天纵之才,无人可比吖!”
接着话锋一转,“我和和王姬两人,正要说些体己话儿,聊些家常,阿娇带刘彻到外边玩牌,侍女们也都退下吧!”
宫女们抱起低着头的陈阿娇,拿着棋盘,接过长公主怀里的刘彻,走到门外,掩上大门。
这时的刘嫖,开始咬牙切齿,俏丽的脸上布满一层阴狠,眼里露出极强的恨意。
对她而言,侄儿那童稚的回绝话语不算什么,却将馆陶公主这两天一直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怒气引发出来:
刘嫖一直是个聪明人,知进退,够圆滑,从很小时候开始,她就很会做人,不但讨母亲窦太后欢心,也很会帮弟弟做事。
作为至亲,刘嫖会把很多民间情报传达给弟弟和母亲,扮演着一个很重要的政治信息平台,所以她一直很得景帝太后信任。
还有一点,汉景帝虽然不是奢侈型皇帝,但后宫里毕竟还是不少美女。信息渠道的闭塞,令她们很少有机会得到皇帝注意,即使再漂亮,没有人举荐也难已入选,这也叫缺乏广告效应。
作为陛下胞姐,她有空就到宫里宫外串门,像挑水果一样到处找女孩子。长公主就类似选美教练般,调教这些想出人头地的女子,有时面授机宜,有时传递陛下喜好的信息,头发服饰,乐曲对话,这些经过她的培训和牵桥搭线的女子,都比较得皇帝欢心。
毕竟当个好皇帝是没有很多时间去挑挑拣拣的,何况也关乎清誉。所以长公主作为得宠妃嫔的老师和中介人,皇帝的大姐在后宫影响力不容忽视。
刘嫖这辈子顺风顺水,但却有一个无法化解的仇家——太子母亲,栗姬。
和景帝结婚最早,儿子被封太子,以准皇后自居的栗姬,当然异常痛恨这位拉皮条的大姐,巴不得一掌拍死。
作为女人的馆陶长公主,很清楚自己举荐美女讨好皇帝必然会得罪栗姬,不过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吃,当皇帝既然有三宫六院的特权,那么参与游戏的人就得遵守规则,栗姬就算做了皇后恐怕也得忍这口气,况且她还不是。
看来,刘嫖真是高估了栗姬的政治头脑,无论刘嫖怎样忍让,栗姬都还是唾骂她,利用亲族官员打压刘嫖老公堂邑侯陈午,让陈家在国事上几乎毫无发言权。
栗姬这个女人,仗着生下太子之势,常指使侍者在背后对刘嫖恶言相向,辱骂,吐口水,还乱搞事。
这种情况之下,是人都会有火气,刘嫖不可能不反击,当然会给皇帝打报告,结果当然惹得景帝非常生气。
景帝前几天宣布废后,这声皇后争夺战的信号枪一响,刘嫖就差人去向栗姬提亲。
栗姬一听大姑子的“美意”,立即冷嘲热讽,嗤之以鼻:怎么,如今知道要来奉承我了?哼,风水轮流转啊,我儿子日后也是有佳丽无数的,就凭你女儿那模样,比得上哪一个呢?想靠那个小丫头公侯万代?门都没有!
这个毫不留情的拒绝,实在让堂堂馆陶长公主极尴尬,刘嫖感觉下不来台。
最大问题还不是面子,而是栗姬强硬狠厉的态度,这件事,已证明栗姬和自己之间的恨意已经深到不可调和,一旦等她儿子登上九五之位,栗姬成为太后,自己全家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西汉的太后,模仿战国时期,对国政有很大的参与权,汉高祖刘邦那个农妇老婆虽没文化,但吕后一族就差点推翻刘氏,窃了国。诛杀吕氏两万多人的时候,刘嫖已经十多岁,她对外戚还是很提防的。
但是刘嫖仍想让自己的荣华富贵能在自己女儿的身上得到延续,所以找上备选的王娡母子。
其实景帝十几个儿子,可选的王族也很多,但刘彻的才智,早已传遍宫内外。况且阿娇和他,从小的玩在一起,他母亲王姬又很会交际,隔三岔五送长公主东西,两家关系实在不错。
这手叫两面下注:若栗姬能够允婚,两人顺势修补关系,当然大好;
如果栗姬拒绝,将来自己这个过气的长公主,不能保护家人,至少要找个王爷做援助。
况且,现在还未分胜负,栗姬,看我怎么把你拉下来!刘嫖将心中满腹牢骚化作前行动力。
王娡看刘嫖脸色怨怒,对她宽解道:“长公主不必和彘儿生气,他也是童言无忌的……”
刘嫖勉强露出笑容道:“我哪里是和侄儿生气呀!彘儿说的话,我喜欢还来不及,他能知道这个理也很好,也算是知道心疼家里人……如果把阿娇嫁给彘儿,也比给别人放心多了。不知王姬你意下如何?”
两人常年来往,早已心中有数,既然长公主提出来,王娡立刻顺口接下:“若长公主不嫌弃我家刘彻,我愿代他把这桩婚事应承下来。”
刘嫖笑道:“那以后,你我就是亲家了!彘儿人小心儿大,以后要麻烦你让他慢慢接受我家阿娇叻!”
“嗯,姐弟俩都还小,他还没那意识,将来,培养慢慢,长大以后感情慢慢就好了。那些有口无心的话语,大了自然改变。”王娡相信聪明的儿子能够调整好和阿娇的关系,况且自己还在会旁边指点他。
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戳中馆陶公主的肠子,横竖如今王娡母子也是自己人了,有些事也该让她明白才好配合。
“其实我刚才啊,是心里在对栗姬发火!你知道吧?前日里,我派人向栗姬求亲,哪想居然被她一口回绝,连句婉转的说法都没有,还尽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好像我这馆陶公主求亲辱没了她家太子!想起这个我就难受……”
哦!原来如此,王娡放下心来,“长公主,你也看开些,犯不着呕气。栗姬本是心高气傲的人,现在准备立皇后了,她这太子母亲风头正劲,也难怪,况且过去和你还有点儿心结,可能过几天回过神就同意了……”她尽力劝慰刘嫖,说些对栗姬不痛不痒的话,只要这火头不是对自己母子发的就好。
“王姬,我作为亲家,有些事也不打算瞒你,现在告知你,好让你心底也有个准备。”刘嫖面色肃穆,毫无笑容的给王娡揭开汉王朝的政治斗争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