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允竟来找徐君瑞来了,这是个极为尴尬的场景。午饭后教室虽然人少,但大家却在静静学习,或是打着瞌睡,享受着这极为难得的清净,这种情况下,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干扰大家的状态。
但偏偏贺允真的来了。
她身上穿着半新的褂子和褪了色的牛仔裤,一双带着少些泥土的鞋子就斜斜的支撑着她的身躯,她身子倚在门口,一只手掠着头发,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像是在向教室里瞭望着。她嘴角上洋溢着笑意,丝毫没有一丝窘状。
徐君瑞却窘了,他几乎被冻在那里,身躯是冷到极点,骨头里仿佛都凝固了,这时他希望有人点把火,将他仔细的烤一烤,哪怕是烧焦了都无所谓的。
他的汗水直流,身子动弹不得,他想立刻跑到门口去,然后对大家说,这是他的姐姐或是妹妹。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可是徐君瑞却非要大家明白这个女孩不是那个人,他似乎患上了什么病,浑身颤抖着。
贺允早看见了他,所以在门口笑着,笑意渐浓,就像在看着一只布娃娃,而且有趣的是布娃娃在流汗。
苏香在桌上用手支着头在瞌睡着,她的头微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垂到桌面,和头发一块耷拉着。
驯马在流口水,口水已经流了好多,从他嘴下到桌子边缘,全成了汪洋大海,这种口水通常只需一个人提供就能淹死很多人。
徐君瑞就是其中之一,徐君瑞在口水中拼命的遨游着,但还是感觉到有种力不从心,口水太多了,也太腥了,人自己给自己做了太多的孽。
贺允仍笑着,不过这次却有些不高兴了,因为她一直在站着,女孩子通常站着等一个男生,是地位卑微的表现。而她应诺是他的师傅,师傅却在等着徒弟,而且徒弟在坐着,师傅像是变成了徒弟,徒弟变成了师傅。
所以贺允就在门口叫着:“徒弟,出来,你不是想学打球吗?”
不得不说这种声音简直是一百根针掉落的声音,所以大家立刻醒了,都迷茫着去看贺允和徐君瑞。
徐君瑞还不会傻到被人骂的程度,所以就乖乖的跟着师傅出门去。
背后有人的轻笑声,太轻微了,像是在呓语着,徐君瑞揣测着,然后就被师傅带到球场上。
他似乎是个囚犯,此时要被人处斩。现在正好是午时,午时一到,监斩官就要宣布刽子手开刀。
贺允像个女刽子手,手里的球拍就是挥舞的大刀,徐君瑞还在寻思着那声“开刀”,然后就被贺允狠狠拍了一拍子。
贺允恼怒着,拿起拍子就打,她对陌生人从来都是如此。
不过说实话,他们并不熟,仅仅是说过几句话,现在瞧这架势,貌似徐君瑞是以身相许,然后是贺允在处罚一个并不忠心的丈夫。
徐君瑞被拍疼了,然后也恼了,大声说:“你干什么,当师傅也不能这么随便打徒弟啊,难道你对其他人也这么样吗?”
贺允似乎一点也不讲理,她认为徒弟是不该跟师傅犟嘴的,所以这个徒弟明显是缺乏教养,所以她就拍的更凶了,简直是在抽打着一头猪或是一条狗。
抽打一个畜生其实是用不着这么费劲的,因为畜生总归还是畜生,人更不能像畜生那样忍耐着这种无谓的惩罚。
徐君瑞忍无可忍,就朝她胳膊上狠狠打了一拳,他的下手并不太重,但还是貌似打疼了贺允。
贺允捂着被打的胳膊,眼里竟流下了泪水,她也不打徐君瑞了,自己蹲在地上,恨恨的哭着。
拍子扔在一边,像个盾牌。贺允的脾气太坏了,难怪她要受到惩罚,而且她应该被教训一顿。
她如果有自己那样一个爸爸,相信她一定不敢胡作非为,就算不能是个淑女的形象,起码不会一上来就打人,而且对任何事丝毫都没有羞耻感。
徐君瑞想着,然后就发呆着,因为贺允哭得很伤心,所以他认为目前这种情况很难有个收场。
他怀疑她有精神病史,因为通常看来,常人是难以有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的,所以他有了逃跑的想法,毕竟和一个疯子在一块是很危险的。
说不定某天她拿的不是一个球拍,而是一把刀,一把真正锋利,能够吹毛断发的刀,那时候自己就没有还手余地了。
所以他觉着浑身发冷。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周围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打球,他们也会向这儿看几眼,看到他俩打架的情形也会当作小两口在斗嘴,所以他们都笑着,一边羡慕的看着他俩在做一些除了夜晚之外的亲密动作。
贺允真的有病,而且病的厉害。
徐君瑞就蹲下来看着她的脸,果然她的脸有些发白,她不断瑟缩发抖着,似乎着了凉,又似乎是中了暑,反正是颤抖。
所以徐君瑞认为自己有义务送她去看病。
风渐渐大了起来,空气中阴气愈发浓重,莫非今天又是一场雨,毫无由头就下一场雨,上帝难道也有病?高兴时下雨,不高兴时也下雨,你虽然富有,也不能这么显摆吧。
所以任何人都有权利骂上帝,就像在骂一个贪官污吏。
卫生室就在女生公寓附近,也可以说是在男生公寓附近,因为二者总是有着很亲密的关系。
徐君瑞捡起球拍,然后准备去扶贺允,贺允真的愿意被他扶着,她站了起来,然后很听话的跟着徐君瑞走。
徐君瑞对自己说,千万要想着这不是个正常的女孩,她只是个有病的人,自己也可以把她当作自己的奶奶一样孝顺,但反正不能把她当作一个很温顺的女生。
然而徐君瑞的确不是柳下惠,柳下惠究竟是否真的坐怀不乱先不计较,因为根据当时知情权在当权者手中的现状,当权者希望有柳下惠这样的人存在,所以一个可能本来叫柳下流的人就变成了柳下惠。反正徐君瑞确实是第一次跟亲缘关系以外的年轻女性紧挨着。
所以他很紧张的抖着,就像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浑身湿透,然后冻得像筛糠一样。
贺允也在筛糠,所以他们似乎在弹奏着一个很有趣的旋律,“颤抖第二进行曲”。
到卫生室门口的时候,女医生还在打瞌睡,她似乎也流了不少口水。
徐君瑞小声叫着,生怕女医生发现自己的口水,女医生发现自己流口水其实并不重要,最令人难受的是女医生看见别人正看着自己的口水发呆。
所以徐君瑞装作东张西望的样子在门口犹豫着,女医生终于醒了,然后发现有人进来,通常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来。
因为自己会给他们开一副药,然后他们吃了药后几乎就再也不会来了。不过女医生宁可认为这是别人从此不患病了。
学生们宁可一辈子得了病忍着,也不愿意再到卫生室来了。
徐君瑞是第一次来这儿,这不代表他的身体很好,他其实也隔三岔五得个小病,不过他总是自己备着有药,所以一向很少麻烦这位女医生。
女医生伸着袖子在柜台上挥了一下,然后很高兴的对徐君瑞说:“你有什么不舒服?”
徐君瑞指着贺允说:“是她有病,我是碰巧遇见了,所以就送过来,麻烦你给她看看。”
贺允早已经坐下,门口有个椅子,这通常是医生坐的位置,医生喜欢坐在门口,然后东张西望着,她很希望有人来光顾她的地方,虽然这儿是免费接待。
女医生很慈祥的看着贺允,然后说,你把手臂伸过来我看看,她拖过贺允的手臂来看,一边细细摸着。
徐君瑞扭过脸去。
女医生又拿起听诊器来诊断,她的手法总是那么娴熟,以至于她老是把杯杯盏盏碰的到处都是,卫生室的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玻璃渣子。
如果是盛夏的某天,一个喜欢穿凉拖鞋的女孩光顾此地,相信她一定会小心翼翼,因为她的脚和容易被玻璃碎片扎破。
女医生忙活半天,才说着没事,是中午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然后就闹肚子疼。自己可以开副药给她,吃完后绝对就会好的。
她太有自信了,所以很迅速的去开药,这种动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总是重复着这种动作,从未改变过。
贺允突然开口了,她很顺嘴的说着话,全是符合医生的逻辑,她说自己中午确实吃错了东西,所以肚子确实疼的厉害。
女医生简直手舞足蹈起来,因为病人能够按医生说的方式生病,这简直只有托儿才能办到的,看着这么乖巧的女孩子,女医生就像看自己的女儿那么亲切,她几乎要吻一下贺允。
贺允也讪讪的笑着,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点起色。
徐君瑞仍要去扶贺允回去,贺允连忙拒绝。
徐君瑞手里拿着医生开的药,觉着沉甸甸的,他乐意为贺允拿着药。
但贺允走了不远,就立刻转回头来,一把拿过徐君瑞手里的药,然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药像个乒乓球一般,划着很漂亮的弧形,稳稳当当进了垃圾箱。
徐君瑞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看着贺允脸上狡黠的神色,他的头几乎要爆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