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曹操移屯成皋,董昭连夜来见,曹操闻讯,未及穿袜,赤脚下榻前迎,引董昭入内府,执其臂道:“公之夜来,必有助我。”董昭见曹操语气坦诚、面怀恳彻,又赤脚出迎,足见其重视之心,遂心头一热,泪如泉涌,下拜道:“曹公视昭如赤子,昭必以赤子之心以侍曹公。”曹操摇首笑道:“先生不必如此,且坐。”二人分宾主坐定,曹操唤来内侍,以茶款待。董昭见水清茶香,遂赞道:“好一副清水出芙蓉。”曹操道:“此乃雨茶,出自江南之地,甚为难得,操以之待贵友,公请试饮。”董昭早按奈不住,轻抿一口,由衷叹道:“昭未尝得饮如此佳品也。”操乃笑,与共饮。董昭心道:“曹公如此待我,又以良茶相请,我还有什么顾虑呢?”遂轻整服饰,正声道:“昭之所来,皆为河内之事,董昭不才,愿以河内全郡,以送曹公,望请笑纳。”曹操‘呵呵’一笑,轻抚短须,连嗯数声,以目视昭,饱含嘉许之意。董昭见是如此,继道:“张扬御下无能,部属离心,百姓冤苦,河内之郡,早晚崩溃,曹公若能据全河内,则河东、涵谷尽在掌控之间,王图霸业,皆可成矣!又张扬部将杨丑,早怨其主,今其屯兵平皋,为河内看守门户,若曹公许以重诺,则反间杨丑只在弹指之间,此事,曹公若有意,当从速而行,若不然,为黑山张燕图矣!”
这董昭背主投曹,行为在外人看来,肯定是指椎骂骨,但于董昭而言,河内是他家族经营多年的地方,一旦波及战祸,势必影响到其家族,若想保全族门,要么投靠吕布,要么投靠曹操。但先前已经说过,董昭心中早已认定曹操,更何况,此时吕布刚刚才被曹操击败,这董昭自然会选择曹操作为投靠对象,一来为己,二来为家族利益。
曹操听得黑山张燕四字时,眼中精光忽的一闪,停杯道:“黑山贼兵下河内,操早有所闻,只是不知如今其具体所在,公即言明,必有情报。”曹操一句话中透露了三点意思,一是我早已经知道了张燕南下的消息,我的消息来源不亚于你;二是,我言明告诉你未知道张燕的具体位置,是摆明了信任你,将你当成自己人;三就是你董昭作为河内大族,必有自主的消息网络,你既然要投靠于我,我曹操自然就要共享你的家族信息了。
董昭心领神悟,抬首道:“据内探来报,张燕有朝廷所具文书,于路向沿途诸县索要粮草接济,而冀州袁绍也不知哪根弦错了,非但不阻止,反而暗示冀州各县尽量满足张燕的要求,张燕有了粮草接应,连日行军,此时已经到太行山脚下的壶关了。”
曹操听了,先是不置可否,继而一笑,道:“吕布小儿手下倒也有不少能人,然则他又怎能料到河内有董公仁在,他的千番计谋岂不是化为一空,哈,哈哈……”
董昭先是一愣,后见曹操闻变不惊,反而嘲笑吕布,只道他心胸旷达,早已成竹在胸,暗暗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曹操笑过一阵,这才道:“公且于府中休息一宿,明日出发,为某说降杨丑。”便唤来内侍,引董昭前去。董昭应诺再三,拜退出去。董昭即说杨丑有反心,便是有十足把握将其说降,曹操又怎料不到此点,若董昭真心来献河内,便必会作好了万全之策,说降杨丑必是他计划中的一步罢了。
待董昭退出,内室之中却又转出一人,白面长须,双目清澈似水,只是面容略现病态。曹操见了,非但不怪,反而关心道:“奉孝身体如何?”此人正是郭嘉。郭嘉先不答话,走至董昭先前位置斜坐了,这才回道:“些许小恙,主公何必放在心上。”曹操见状,只得道:“那五石散,奉孝少食为妙。”郭嘉道:“嘉一日不食,便纯身不妙,主公勿劝。”曹操只得罢了,说起正事,道:“董昭其人,奉孝以为如何?”郭嘉嘴角一歪,道:“名利之士。”曹操捻须道:“问世间,何人不逐名利?张扬非成事之辈,董公仁有才识之士,岂肯久屈之下,其此举不属明智?”郭嘉叹一气,道:“安身立命,世人本份,嘉亦难免,身处乱世,又岂能独善其身。”曹操沉默不答。郭嘉又道:“董公仁即献河内,主公还须早作图谋为好。”曹操道:“想来奉孝以有定计。”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有时候,有些东西,若不争取便会失去,并不因为你的身份和名位而有所改变。
曹操本郡兵马共计十二万七千余人,其中包括四万青州兵,七千精锐青州兵,三千正在交由曹纯训练的虎豹骑。除了在南面、东面布以防守用的三万兵马外,郡中定陶尚有二万余守兵。至于一些要冲之地,另有一批兵马防守。曹操能有这么多兵力,一则由于消灭黄巾收降甚众,二则因为曹操本身善于治政,多有外地流民投奔兖州而进入军中效命。否则,以曹操一郡之力,又岂能打起吕布关中的主意。而曹操周边几个势力,如袁术、陶谦、田楷、孔融等辈,曾经都败于曹操之手,曹操不攻他已是万幸,又岂非打兖州的主意。不过,心里想的也许会有,但实际形动则并不一定做得出来。曹操最主要的敌人,一则吕布,二则袁绍,其中吕布已经兵退函谷,洛阳尽在掌控之间,袁绍也因为内乱,不得不遣将平叛,自个不暇了,哪还能渡河攻他。如此天赐良机,再加上董昭来献河内,他不立马攻下洛阳,再取河东、弘农,兵发长安才怪。
先不说曹操、郭嘉如何谋划河内,再来说洛阳钟繇,自从中箭卧床,防务一事全都交由其弟钟进理会,这钟进虽资质平平,但对兄长之命向来言听计从,早先钟繇为黄门侍郎时,也曾于何进属下谋得一份差事,故而军中事务倒也熟悉,布置城防,亦如钟繇般,井井有条。那一日,秋雨大急,钟进远远观得白波贼、曹军与吕布部属陈宫、梁兴大战于谷城野外,虽瞧得心血沸煮,宝剑暗握,但以区区上万人的正规城防队伍,又怎敢出城迎战,唯有眼巴巴瞧着喊杀震天的战场。但战到最后,却是吕布败北,谷城失守,只得暗叹一声,恨天不济时,却又想到洛城从此失去外援,将更加危急,一颗心却又如那半吊的水桶七上八下,除了加强戒备,只能还是加强戒备。
但令钟进意外的是,白波贼、曹军占了谷城之后,非但没有急着进攻洛阳,反而互相斗了起来,先是半夜之中喊杀声忽起,接着城外火海涛天,也不知是哪一方兵马率先进攻哪方的营寨,打了个混杀四方,从黑夜一直杀到天明,犹未罢休,又从天明杀到天黑,直直杀了三日三夜,死去了无数的兵卒、将官,城外填积的尸体,都快将整个大地铺满了,流出的血水足足可以浮起黄河中的一艘小船,将个站在城墙眺望的钟进,瞧得目瞪口呆。急忙令人将消息告诉醒转卧床的钟繇,钟繇心里一喜,病势反而好了许多,挣扎着爬起,让家将护着抬上城头观看,看了一阵,不由喃喃喜道:“贼兵内斗,洛阳有救矣!”急令钟进派出数十斥侯,将消息带入函谷。钟繇虽在病床之上,但于战局时时有人汇报,故而可以料定吕布定是去了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