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羊力仙望涧中投食,那人沿路惊呼,猛而一声惨嚎,已被那乌蛟龙吃在嘴里。
山崖之上,无分妖人,但闻碎骨咀嚼之声,无不心下发紧、毫毛倒竖。
余下道修中,便有人骇得胆破,急急跪地求道:“众位老爷!蝼蚁尚且偷生,岂有人不惜命?妄乞赦佑,感德无涯,定当做牛做马相报!”
却有那慷慨激昂者,怒目喝骂:“小子忒没出息!妖人自古不两立,我等可跪天跪地跪爹跪娘跪师长,焉能向彼等妖道屈膝?!”
另有人应道:“此言极是。男儿死则死矣,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何需在此贪生!”
两人不由分说,抬脚将那告饶者踢下崖去,纵身一跃,也喂了蛟龙。
另有三人哭天抢地,拒不下水。奈何妖众势强,他几人哪里抵得住,俱被拿了,投往涧中。
崖上仅余宠渡。
宠渡顿足叹曰:“可恨、可恨!这等血性着实难得,就此而去,未免可惜。”
狮象王嗔道:“噫!小子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何管他人死活。”
羊力仙笑言:“哼哼!纵是磕破脑袋,本王也不会放人。”
飞竹山君应道:“正是。此番虽喂食百人,却不知毒量可够,能否杀了恶龙,切不可走脱一人!”
众王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纳罕道:“这小子倒有胆色,却是放不得。”
熊怪嗔道:“小子猖狂,终落我手。熊爷爷倒想晓得,究竟是你肉身更坚,还是那龙牙更利!”不待分说,抬掌推下。
宠渡望深涧落去,云雾朦胧间寻不着龙影,暗自警惕,心下焦急:“这山崖高有千丈,若不缓缓坠势,只怕摔也摔死了。恶龙呀恶龙,怎还不来吃小爷?”
正思虑间,已近海面。
忽而哗啦啦水声聒耳,蛟龙推波掀浪,蹿出水面,张口就咬。龙齿尖利、牙锋森寒,却咬他不动,咔嚓一响,龙牙松动,登时鲜血淋漓。
恶龙吃痛啸叫,扭头甩他在半空,将身一晃,急摆龙尾,将他扫了出去。
山岩崩散,宠渡窝身撞在崖壁之上,正正砸出个坑来,不偏不倚卡在当中,一时动弹不得。
“好孽畜!可是想磕死小爷?”
宠渡只觉体内气血翻腾、脏腑移位,一番叫骂。忽而有感,却是龙血浸透衣衫,烙于体肤,顿时灼痛难当,几如火焚。
“这是何故?!难不成这孽畜的血,能蚀我肉身?”
宠渡此惊非同小可,奈何身遭捆缚,无法拔开衣衫观验,只得咬牙忍受。
正自骇然,便见云波滚动,抬首看时,那恶龙已在丈许开外,双目圆睁,似两盏灯笼。啐口血水,怒道:“干瞪眼作甚?有本事来啃小爷!”
且说妖族欲修得人身,愈是灵种便愈难。
龙之一脉,可谓万灵之尊,更难矣。
那孽畜修了数百年,启了灵智,虽口不能语,却也明了人言,闻他此说,龙须直抖,显是恼极。
宠渡见状也知不妙,悔不该激怒于它,暗骂:“你个碎嘴子!惹它作甚!”忙将身左右扭荡,欲脱壁洞,却哪里来得及。
便见龙脊有灵波闪动,那孽畜口喷雷光打来,只一缕,细若发丝,就把那山崖轰塌了半边。
崖上妖众正欲打道回府,冷不丁脚下大动,俱是惊骇,皆道:“莫非出了岔子?”
羊力仙道:“想是丹毒发作,那孽畜受不得疼痛,正自撞山?”
飞竹山君道:“非也!我那丹丸毒性虽剧,却不疾,离发作尚有时日。”
狮象王忖了片刻,却是大笑。众王不解,问之。对曰:“定是人族小娃娃肉身难啃,那孽畜吃不着,正在那儿撒泼哩。妙极、妙极!”
熊怪问道:“大王,妙在何处?”
狮象王道:“若那小娃能伤恶龙,纵是皮毛,也是极好的;若伤它不得反被吃了,那孽畜与服毒无异,于我等究竟无害。岂不妙哉?”
群妖闻言欢喜,交头悄议,皆以为妙。
羊力仙促道:“妙则妙矣,我等已速速离去为是,莫受了池鱼之殃。”
狮象王道:“羊仙言之在理。那孽畜性子暴烈,说不得便迁怒我等,当离此地。”
飞竹山君嘱道:“再有月余,便可毒发。彼时再会,拔除龙祸,吾族可得安枕!”
众王应允,又合计数言,定了会期。旋即别过,径回洞府,各自筹备,只待毒发之时,联手屠龙。不题。
却说宠渡躲不开雷击,只得闭眼受之,被轰了个昏天暗地,登时衣袍尽碎,只剩裆裤遮羞,全身焦黑,浑似抹了锅灰。连头发也倒竖起来,跟炸了毛一般,甚为滑稽。
他脑中昏沉,随乱石望水面坠落。忽而忆起昔年在万妖山中,也曾身着短裙奔了数月,顿有些啼笑皆非。
“怎回回都叫小爷光着身子!”
纳不住喉头痒痒,咳了一口,也是黑灰,不由抬手挥散,却是惊喜:“能动了?!定是那雷光破了藤索!真乃天助我也!”
这当口,他周身麻木尽退,始觉剧痛,晃眼瞧去,身上满是伤口,短者寸许、长者尺余,却无暇看顾。
只因那恶龙已张口咬来,堪堪便至,已可闻着它口中的腥味儿。
“纵是无恙,我亦斗它不过,何况而今伤重?若是纠缠,必就此殒命。需得阻他一阻,待入了水中,自有法可走!”
藤索既除,真元自运。宠渡心念电转,循着驭灵功的法门,化出龙象顶上前去。
那孽畜只怔得片刻,又喷雷光,破去龙象,打将下来。
宠渡这回瞧得分明,见它脊背闪光,早脚踏坠石跃了开去,险险避过。
龙象虽被破去,却也阻了恶龙。
宠渡见好就收,招回储物袋,寻那些个儿大的落石,连番跳跃,掐准时候望下一蹿,把水扎个窟窿,连水星儿也不冒一个。忙掐指运功,使个水遁,出来已在三百里开外。
“哼哼,任你这孽畜凶狠,终究吃不了小爷。痛快!痛快!”
宠渡大乐,忽而嘶嘶倒抽凉气。却是沾了海中咸水,伤口疼痛更剧。方才一心逃命尚无知觉;此刻脱困,便有如万根钢针扎在身上,疼得他嘴都歪了。忙服些药散,缓住伤势。
遥见波浪起伏间,远处似漂浮有物,游至近前,乃见木板,讶道:“竟是船木?!别是此番去往龙盘山那船上的?若真如此,之前走脱的人只怕凶多吉少,已叫那蛟龙吃了。这样看来,此处也是它的地盘,这可不妙。”
又想:“可惜这水遁每十二个时辰限用一回,不然连施几次,去得远些,也免叫那孽畜追上。奈何而今辨不得方位,怎生是好?难道叫小爷泡死在这水中?”
想到死后泡得肿胀,宠渡浑身打个激灵,摇头道:“这死相也忒难看,不可、不可。既无良方,但凭天意,先远离此片海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