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宠渡自储物袋中掏出衣物换上,思绪百转,左右不得法,索性以木作筏、以手代桨,随波逐流。
天上阴云密布,观不得日月星辰,另有水雾障眼,辨不清东西南北。日借水遁可行三百里,晚宿海风浪涛间。
又正值数九寒天,饶是他以真元护体,运功驱寒,却也扛不住刺骨北风,直冻得牙齿打架,磕得喀喀作响。
如此行有数个昼夜,并未见有一岛半屿。望那墟海茫茫、雪屑纷纷,宠渡双眼泛红,心下着急。这日正自烦忧,忽闻有人作歌而来。歌曰:
“烟波深处运元功,睡醒茅庐日已红。翻身复入尘埃境,把功名,付转篷。惯看些明月清风。凡世间,身是客,云水中,自在翁。凌虚步游遍苍穹。”
其声清亮,其意逍遥。
宠渡且惊且喜,循声觅去,但见一叶扁舟行在水面。
舟小似树叶儿,看似不禁风雨,但任那海浪滔滔,却兀自岿然,不曾摇摆,只如行在静水当中。
那舟头隐有白首端坐,似名老翁,奈何烟波浩渺,看不清那人是何模样。
宠渡赞一句:“这等自在,真乃神仙人物!”自思:“这老者必非等闲,定可救我。”稽首道:“不知前辈在此清修,晚辈鲁莽,多有叨扰,妄乞恕罪。”
老者未有动作。
宠渡转念道:“呀!这海外何来吾辈中人,莫不是妖怪所化?其道行不浅,我怎逃得了?”又想:“不慌!礼多不怪。若当真是妖,既有这等道行,也知人情,想来受用。”便拜了三拜,道:“晚辈困在水中,不知如何脱离此海,敢情前辈救我一救!”
老者收了钓竿,叹口气,道:“能上得船来,便救你。”
虽隔得远,但两人运起真元发声,倒也听得分明。
尤其那老者,其声隆隆,回荡四野,那海面上滔滔水浪似也被平复几分。
宠渡大喜,划水过去,却半晌不至,离那扁舟既未远上一尺、也未近得一寸。暗想:“必是海浪作祟,阻我前行。”便施水遁,倏忽间,连人带筏走了三百里。出水来看,不免大惊。
老者仍在原地,自家与那扁舟未近分毫。
这一惊之下,却叫他心生旁骛,失了木筏平衡,哗啦翻在水中,被冻了个透心凉,浑身不住哆嗦。
宠渡恼道:“怪哉!怎就游不过去?定是这老道儿施法戏弄于我。说要救人,却行此事,当真可恨。”
又想:“若是就此罢手,岂非叫他看了笑话?小爷其他没有,韧劲儿倒有一股。便与你这老道杠上了,看你究竟如何!”
便见他剑眉倒竖,双目通红,显出几分狰狞模样,兀自发狠,手脚并用望小舟划去。
那白首老者识得其法术,暗自讶道:“此子心性倒是坚韧。既能使水遁,莫非是我首阳子弟?”问之:“小娃娃何来?师承哪家?怎孤身浮此海面之上?”
“这老道儿来历不明,却不可告知实情。”
宠渡心念电转,拱手应道:“晚辈杜冲,无门无派,原是一介散修。本随同道出海,欲往山中猎兽。只因海中有乌蛟龙行恶,毁了船舶,方沦落至此。敢请前辈相救。”
老者闻言,瞪眼喜道:“噫!有蛟龙?在何处?且待老儿将它钓来下酒。”宠渡应道:“这海中有一座山,唤作‘龙盘山’。山中有鬼愁涧,那恶龙便在涧中。”
老者又道:“念你告知蛟龙所在,便恕你诓我之罪。”宠渡不解道:“前辈此言何意?”老者道:“哼哼!你瞒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老儿。你既非我首阳门人,又如何习得本宗遁术?!”
“祸事、祸事!这老道儿竟是首阳宗的人?我杀了曹浑,彼等必不干休。而今如何走脱?”
宠渡面无异色,心中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转念道:“慢来!观此情形,这老道并非来拿我,似也不知我与贾打几人的过节。我不可自乱阵脚,漏了破绽。且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说,庶几可脱。”
又想:“这老道儿修为深不可测,当是宗门长老之类。”便道:“前辈明鉴,晚辈确是首阳弟子。本门威名,冠绝然谷大地,叫人闻之生畏。弟子此番下山,若借宗门便利,恐不得真正历练,故此谎称散修,请长老恕罪。”
老者大笑曰:“小娃之言,深合吾意。若想磨砺,练些真本事,怎可倚仗宗门声威?此在情理之中,自不会怪你。”又道:“小子师承何人?告与老儿,他日回宗,叫你家老师好生栽培。”
宠渡心下咯噔一跳,暗道不妙:“我不过随口胡诌,焉知那首阳宗内有何人物?”心念电转,便有计较,道:“说来惭愧,晚辈并非上资,生性愚驽,尚未拜师,只在连续师兄手下听用。”
“连续?何人?”
“乃大道子。”
“大道子?!”老者惊诧,“这封号不可易得。这连续既有此名,想是惊才艳艳之辈。”
复而叹曰:“老夫虽是首阳长老,为感悟化神意境,而云游在外,早不理宗门俗务。不想百余年间,已出了此等俊杰,当真后生可畏。”
宠渡暗自庆幸,心想:“若再行揪扯,定然露馅儿。他所说感悟意境似与化神有关,却不知是何意思?不妨问他,正可借机揭过此事,免叫他问长问短看出破绽。”便道:“化神意境是何说法,敢情长老指教。”
老者鼻哼一声,道:“你这后生,心倒不小!爬都未曾学会,便想学走?而今不过归元初境,却欲窥大道,也不怕执念太过,生出魔障!”
宠渡道:“此言差矣。君不见雏鹰栖身悬崖草窝之内,纵不能飞,却时时仰望长空。晚辈今虽修为浅薄,终有成道之日。彼时定如前辈这般逍遥自在,观览山川湖海,坐看秋冬春夏,凌虚步游遍苍穹!”
此非宠渡搪塞之语,实乃肺腑之言。
老者感他豪气,心自讶异:“噫!寻常弟子见过老儿,皆是战战兢兢、规规矩矩,何曾有这等豪迈?”遂大笑赞曰:“小娃胸中有天地,倒是好志气!冲你此言,吾当救你。”卷袖轻挥,便来捞他。
宠渡谢语未毕,顿觉冥冥中有那无形之力,已将己身裹住,拔出水面。心下连番窃喜:“那小舟浑似鸿毛,偏不受海浪左右,定有猫腻,正可开开眼界。”高声道:“长老大恩,晚辈没齿难忘。未敢请教前辈道号?”
“吾名常自在,乃首阳宗‘自在老人’是也。”
“自在老人?!似在何处听过?”
宠渡觉着耳熟,苦思无果。没奈何。却见老者一甩手,自家却不曾落向那扁舟,反望前飞起,顿时骇然:“这老道儿欲将我送至何处?!”
正自疑惑间,身下水面骤然模糊,海中诸峰化作点点黑影向后掠去。
只弹指瞬间,已不知行过几千几万里路。
宠渡耳畔风声呼呼,只道眼花,揉眼再看,四下里却非方才景象。那海上正有巨船,其上人头攒动,观其方向,已是归航模样。
“这自在老人并非随意救我,定然早以神识感知此间船只,故将我甩来。隔了这万八千里,他竟也晓得?化神境界,果然玄妙!不知何日我方有此等手段?”
宠渡感叹数言,心下悸动不已,更添增进修为之渴望。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一事来:“呀!老道儿只顾捞我出水,却叫我如何下往巨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