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四下顾望,发现山崖林木间,似有许多巨大石缝,潺潺水流汇成了一方水瀑,之前狂喜之下竟是未曾留意。
那闷声便是从山崖之上传来的。
循声偷偷溜了过去,拨开树丛,便见一名少女与一只犀角兽正两相对峙着。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倒是乖巧,就是生得实在太黑,几如炭头。
宠渡瞧在眼中,不由得笑起来,暗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少女自然便是念奴儿了!
却说犀角兽乃是万妖山中较为常见的妖兽,素来性情暴烈,一身尖皮厚肉最是难破,往往需合数人之力方可将其制住。
眼前这只犀角兽不知为何,一副恼怒模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猛地尖啸一声,拔腿朝念奴儿冲了过去。
“不好!”
犀角兽气势汹汹,念奴儿却不为所动,既不闪避也不施法防备。宠渡纵是出手也已不及,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犀角兽顿时被弹出数丈远。念奴儿方圆丈许范围内忽而灵光阵阵亮起一道光圈,似一口倒扣的金钵。
“原来早有布下结界!”宠渡松了口气,心下疑道:“她为何会只身在此?这结界又是谁人所布,很是厉害的样子。且结界本来就有隐匿行迹之效,她又怎叫妖兽发现了?”
犀角兽似有些晕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甩了甩硕大的圆脑袋又冲将上去。如此数番,砰砰数响,皆被弹了开去,那结界只是闪了几闪却纹丝不动。
奴儿蹲身在地,手肘抵在弓起的膝盖上撑着脑袋,望着犀角兽,无可奈何地叹道:“姥姥布下的结界厉害得紧,叫你别撞了偏不听,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犀角兽不通人言,哪能明白念奴儿说些甚么,不管不顾地继续冲撞着,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此女倒是有趣,这当口不忧心自家性命,反倒怜惜这犀角兽!”宠渡笑道,“这倒是个机会,且试试此弓威力究竟如何!”
不由分说,抽出一支箭来挽弓便射,不偏不倚正中那犀角兽两股之间。只听嗷的一声痛呼,犀角兽歪歪扭扭地奔入树林。
宠渡惊喜不已,不想那箭头锋锐如斯,竟能一举刺穿犀角兽的厚重坚甲。
“只可惜了那枝箭,只怕再也取不回来了!”
他本就只有五枝箭,如今骤然便少了一枝,未免有些惋惜。
奴儿见那犀角兽灰溜溜地便走了,正不明就里,忽见树丛里“哗啦”钻出个身裹虎皮的人来。待其走到近前,顿觉来人虽是胡茬满颚,但眉宇之间与自己朝思暮念的那人竟是如此相似,心中没来由咚咚直跳,嗫嚅道:“渡、渡哥哥?”
“我这幅德行,你竟也认得?!”宠渡倒是有些惊讶。
你可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啊,叫她如何不认得!
奴儿好生欢喜,原本正烦闷无趣,听了宠渡的话顿时笑颜如花,眼中顿时有了神采,只觉着心间似有一头顽皮小鹿“砰砰”乱撞。
“你怎会只身在此?”
“我……”奴儿话到嘴边又没了声气,暗道:“念奴儿啊念奴儿,这回死缠烂打好不容易同姥姥一道出山,除却狼伯之事,不就为了打探渡哥哥的下落么?如今人就在眼前,你却羞羞答答说不出话来,也不怕渡哥哥笑话!”
“奴儿?”宠渡见她低眉不语眼波流转,也不知她在思虑什么。
“哦!”奴儿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我随姥姥出山来着!”
“那为何独见你一人在此,姥姥人呢?”宠渡暗道:“这姥姥,想来也是她寨中的人了。”
“姥姥往背石城寻狼伯去了,着我在此候她。”
“这结界便是姥姥布下的?”宠渡一手搭上去,结界顿时泛起阵阵灵光,心中讶道:“好强的结界!那犀角兽莫说只有一头,便是再来百头千头也莫可奈何!”不免对那姥姥有了几分敬畏。
奴儿点头“嗯”了一声:“这结界只有姥姥可解,奴儿只能如此与渡哥哥说话了……”
“不打紧,”宠渡哈哈笑言,“你是不知,此刻能有人与我说会儿话,已是再好没有了?”
“渡哥哥此话何意,又为何这等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待姥姥回来再说不迟。”
宠渡心下一番沉吟:“黑风族与玄阴.门联手,不管所图为何,于妖人两族必不是何等好事。瞧这姥姥手段,在寨中地位铁定不低,当说与她听,也好叫有个提防。”又道:“姥姥是谁,也是你山寨中的人么?”
“嗯,白灵寨便是姥姥一手建起来的!”
宠渡不由心中一凛,岂不是说这姥姥就是称霸一方的妖王么?!如此一来,黑风族的事还真应当与她说说。
“方才听你说,姥姥去寻狼伯,可是他出了事?”
“这倒未曾确定,”奴儿摇了摇头,“狼伯自上回下山之后,至今未归,姥姥忧心出事,这才亲自下山打探。”
“那日与我对饮,便是狼伯下山之时了!”宠渡自思,对奴儿道:“我与狼伯在背石城外曾见过一面,想不到会有此变故。”
“当真?!”
“之后他只身去了镜湖城,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宠渡见她黯然无言,笑道:“狼伯道行那么高,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
奴儿知他有心安慰,心中一暖,展颜笑道:“借渡哥哥吉言!”
宠渡正待言语,忽觉储物袋中有动静,便知多半是那呆货醒了,眉梢一挑,对奴儿神秘兮兮地道:“给你看样宝贝!”
轻拍储物袋,唔嘛“咚儿”的一声弹将出来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奴儿眨了眨眼,嘴里一歪一歪地嚼着。
“你个夯货,又偷吃!”宠渡暗呼不妙,神识一扫,见袋中兽丸尚在,只是之前采摘的药草又没了,便作势欲打。
“渡哥哥不要!”奴儿一见那呆货的样子便双眼冒光,欢喜得直跺脚,若非结界隔着,只怕早将唔嘛抱入怀里了。
“好生可爱,渡哥哥别欺负它!”她蹲下身来双手贴在结界上,与唔嘛对望着:“小家伙,你叫甚么名字啊!”
“这货可还说不来话,叫它‘唔嘛’吧!”
奴儿道:“这却有趣!”见宠渡不解,笑曰:“唔嘛分明是妖兽,却无半分妖气。奴儿自己呢,分明有具人身,却浑身透着妖气。岂不有趣?”又问:“渡哥哥如何得来的呀,奴儿也好想有一只!”
宠渡免不了道出赤皇蛛之事,转而言及这一路行程。他本就能说会道,这一番娓娓道来更是绘声绘色。
奴儿听到与妖兽斗法一段,不禁为他身处险境而忧心;听到吞下兽丸腹痛如绞,便觉那疼痛犹在己身,不免心生怜惜;听到缕缕化险为夷救下唔嘛,又替他欢喜。
兴许是不知何时能再相逢,便想着把下次再见之前的话先说了,一并将这数月来想说的话也说了,奴儿也拣了些寨中趣事侃侃而谈:熊大跟熊二如何为了争个蜜罐成天大打出手;因她于阵法颇有心得,乌小鸦便嚷着求她给做一个储物袋……
唔嘛完全不懂二人在唠叨些甚么,也不明白为何两人不时像傻瓜一样哈哈大笑,径自飞到结界顶上睡觉去了。
宠渡却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你寨中竟也如此有趣!”
之前被玄阴.门掳去飞鼠山,得见黑风族冷冽森然,与白灵众妖热闹鲜活全然不同。
想不到同是妖族,竟也迥异如斯,倒叫他心中感慨不已。
“山中部族世代流传着一首曲子,渡哥哥可曾听过?”
“哦?还有这等事,你且唱来我听听!”
奴儿坐直身子,清了清嗓门,将此事看得很是紧要的样子。
便见她娇唇渐启,皓齿轻合,一道天籁之声自喉间送出。
曲调不高,她声儿也并不甚大,却犹如山间潺潺奔流的溪水,只觉入耳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空灵妙境,叫人好似化身为燕,在新雨之后的静谧空谷中自在滑翔;又似有一位清新可人儿的山中仙子正从林间姗姗而来,靠在你肩头低语着悠悠岁月中那些尘封的过往,或欢心、或悲凉。
一曲唱罢,宠渡睁开眼来击节盛赞,乐得奴儿心花怒放。
一群通身泛光的蝴蝶循着歌声翩然飞来,绕着结界盘旋轻舞,经久不散。
唔嘛也听着歌声醒来,见了那光蝶顿时兴奋异常,飞将过去张口便含了一只在嘴里。
“别吃它!”奴儿惊呼道。
唔嘛犀眼一斜,看了看奴儿,又看了看宠渡,一脸不满地张开大嘴将那光蝶放了,飞身扑入蝶群,颤颤悠悠,也学蝴蝶飘舞的样子。
奴儿望着被赶来赶去的光蝶,对那夯货道:“蝶儿说倒是愿跟你戏耍来着,就是别吃了它们!”
宠渡讶道:“你能听懂这些蝴蝶说些甚么?”
奴儿点头应道:“不怕渡哥哥笑话,奴儿自小便会了。初时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后来蝶儿们老跑来找我说话,奴儿也就慢慢习惯了。姥姥也弄不明白其中究竟,只说是一种天赋罢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宠渡暗道。
这丫头生得如此黑已是少见,想不到竟还有通晓蝶语这般异禀。
造化之妙,可见一斑。
想必这些蝴蝶也是循着她的歌声飞来的。
又道:“方才我听你歌中数言,尤其‘三丈方兮祭吾殇,君不至兮愁断肠’一句,似是别有隐情?”
“想不到渡哥哥竟也听出来了!”念奴儿拍手喜道,“不错,都说这曲子里藏有一个关于妖墓的秘密!”
“妖墓?!”
“正是。渡哥哥当知晓,万年以前妖人两族曾有一场千年血战。此战之后,两族元气大伤,各路高手陨落殆尽,尤其最后的‘蛮荒山之战’更是惨烈无比,据说所流的血可染红大地,垒起的尸骨高可触天!”
“依你之意,这蛮荒山便是妖墓所在?”
“嗯,可以这么说。”念奴儿点点头,“也不知此战胜负如何,只传下了这首歌谣。但后世遍寻不见蛮荒山所在,便有传言说它被人以大神通封印于一处秘境之内,故而我等部族称之为‘墓’!”
宠渡凝神听着,暗道这蛮荒山本就是众多先贤殒身之地,称之为“墓”倒也贴切。
其内不知有多少前人遗留的宝贝,若是能走上一遭,那才叫好哩!
收了心思又聊得半晌,奴儿呵欠连连有了倦意,靠着结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宠渡望着奴儿酣睡的样子,不由笑了一笑,转身隐入密林之中。
时当月夜,冷辉清幽,高山飞瀑,平湖静流。
山崖间,两只光蝶忽闪着翅膀缱绻缠绵,你追我逐,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