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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坎墩农耕风物

严元如

农船

在坎墩十里长街的前后,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这里道路纵横、河流密布,通船江道有近20条,长达70多公里,还有遍及四方的长池圆池,其中颇有名气的有周家路江、潮塘江、三塘江等,这些江河疏浚拓宽后已可航行近20吨级的大船。

坎墩农民种地就是靠着这么多的河道,不论地离家有七八里路或是更远一点,他们从太阳升起带着中饭,肩背农具走向自己种的土地干活,直至黑暗时进门吃夜饭。这些苦并没有消耗他们劳动的热情,但令人发愁的是出灰料和人粪肥。收获时春粮也得用肩挑背扛,身强力壮的人尚能对付,可农民过了中年,哪能担起百多斤的重担呢!农船是他们唯一减轻重量的工具,在旧时代要有一条农船作运输工具是农民的梦想。

农船在河道多、路途远的棉乡,确是农民的一件宝物。农船是木结构制品,一条农船可载三四千斤的粪肥、蚕豆、河泥等。大多数农船是敞开的,又叫袒船。船分三个舱,中舱最大,中间横着大碗口似木头钉在船底部,前后是饭檀板,近船里底有一个洞,是通水的。前舱稍昂略带半扁形,中有一根小桡横着起支撑作用。后舱叫后艄头,艄尾一块半鲁班尺厚的木板,左首旁嵌着铁的橹子,摇船的两个橹眼套在铁的橹子上,橹也是木制的,上半截叫橹梗(橹首),下半截叫橹页,上下合拢后用铅丝扎结实。后艄铺船底的板,叫做踏脚板,以方便摇船的人脚不滑,站动平稳。农船在河道里行驶很平稳,因其船底宽,水中接触面大,所以是农民在内河江道上装运粮食、柴草、粪肥、菜蔬的理想工具,有了它,农民不需走长路肩挑重担了。

农船在夏收秋收时特别忙,后半夜两三点钟起,农民摇着船咿咿呀呀地在河江上行驶着,从坎墩到摘蚕豆的地头五塘下,足要五十多分钟,可天还没有亮;收工返回家里,已是半月钩月落地,船装得满满的。

我们家有一艘农船,对它特别熟悉且有情感。那年我刚过十岁生日,也是旺收春粮的日子,那天爸、妈、大哥、嫂及两个帮工,摇着船去四塘、五塘前后的地上摘蚕豆。我放农忙假在家管屋,烧中饭前突然从屋后西首三江口传来呼救声“救命呀!”赶忙一看,是个同龄人玩我家破船掉在了河里,我不会游水,只好用长竹竿吃力地拉他。我用上吃奶的力气把落水的人救了上来,但经过这回惊吓后,生了一场大病,叫脱力伤寒,经多方中医诊治,十多天才好。

这条破木头农船,据传已沿用二三代了,只因老爸忙着地上活,没有工夫叫邻舍人帮忙把破船拖到岸上,等地上农事闲下来,“生活不用愁,只等粟(高粱)出头”,老爸请来专门打新船的阿校师傅,脱下中堂大门,腾出场地,制造一条新农船。我高兴得吃饭也忘掉了,眼睛直盯着阿校师傅三人。只见他们熟练地弹墨线,钻船板,只听得吱嘎吱嘎的响声过后,随手拿起四爬铁钉就敲,“笃,洞笃笃,洞笃,洞洞洞”的声音过后,两块船板就连接在了一起。一天两天,我们家每天晚上不关中堂大门,让未造好的船静静躺着。为防小偷,晚上老爸睡在船旁,我硬是睡在一起,梦里,自己摇着新船玩。

经过三位船匠师傅的劳动,新船终于造好了,接着买来桐油,油了第一次,过了近半月又油上一次,船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新农船下水了,老爸为祝贺新农船,特地上街割了两斤肉以示庆贺。新农船下水后,怕船体渗水,按老习惯用粪桶把备好的稀粪便,一担一担地向船舱中倒,大约前舱中舱倒了20余担后,把船撑在屋后桑园地河塘边,用稻草绳索吊住,上面盖上芦柴栅簟。半年后重拖上岸来,经清洗晒燥后,用桐油调和的黑、红两种颜色重油一遍,外面全是黑色,里面涂的全是红色。等船上涂的颜色全干了,老爸就用白色的醋调和的涂料,用毛笔在船后艄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在前舱碰头板上画上叫哔叽的符号。

新农船除自己使用外,也租给邻近农户使用,船钱很便宜。我家的农船曾装着大头菜经姚江到达宁波咸河头、奉化西溪江。记得1962年食堂倒闭后,生产队大头菜丰收,队长就委派四名身强力壮精通水上弄船技术的社员,用船装着大头菜出下江(我家农船已是集体财产),到了宁波及奉化一带,大头菜以每斤0.3元价钿,被当地人抢购一空,两船大头菜卖了1200多元,在那时真是奇迹了。

农船在河道密布的棉乡用途大足,20世纪60年代初,每家农户有一座烧柴灶,一到农历三月初头,差不多每户人家都缺柴,在当地买到柴相当困难。我家里也缺柴烧,四弟提议到里河(指漾塘鸣鹤场以东)买柴去,老爸老妈很赞同,要我同去。那年我刚从海军部队退伍,虽会摇船,但不那么内行,还是应承了。那天正是十五日,月亮很圆,又没云,半夜过后,我和四弟二人摇着船去靠近山村的小集市,有纤路四弟拉纤我把舵,没有纤路就我摇船。因我二人都是年轻后生,船行得特别快,到洪魏集市柴埠头,才7点钟左右,买了一千五六百斤山柴,快速回家,到家里才下午5点钟。有不少农户为柴也奔路头,如到马堰头南一些的近河道农田里挖烟泥,每船只花5—6元钱就可以了。这时候的农船忙得不可开交,要农船必须向生产队农船保管员预约。

到了70年代,生产队的农船因缺少桐油,以梓油代替。木结构农船破旧得很快,常要漏水进舱,要买一艘新农船很困难。因船业社分配到的木头很少,船业社只维修不造新船,船大修还得公社大队批准,再报批县有关部门,但这样也只能得到少量木材,不够数还得靠队里的旧木料来抵挡。后来坎东坎西两个船业社制造出水泥船,因造船不用木材,只需小钢筋和铁丝及水泥,水泥船从此也列入了农船队伍,成了生产队的新成员。但一艘能装实物2吨重的水泥船,它的行进速度比同等载重量的木结构农船慢得多,碰上过堰坝,帮手就得多几个人;遇着江道狭隘点,它必须绕道行驶,这许多不便,致使水泥船不走俏。1974年夏,县民政局领导见我家四人合住近30平方米平房屋,其中有一根梁用木头支撑着,批给我家0.2立方米木材和3000块黄砖,提货点在杜湖窑厂,雇车去装太花本,只得用农船。但去杜湖有三条江道,上江转东埠头等地江道远。中江虽近,却没有多少拉纤路,有一点纤路也断断续续,行驶上下装满千把块砖头的船很不方便。最后选了新后江过小陆村,虽江道水浅了些但可以拉纤,使用的是木质农船,轻便,所以当天装运了回家。

农船不管在新中国成立前还是在农业合作化时期,农民一直靠它装运粮食、蔬菜、柴草、肥料……农船还有特殊的运输任务——结婚时接摇嫁妆,无花轿时当花轿载新娘;运客进香拜菩萨、赶庙会,办喜酒接送客人;遇上丧事装载棺木等。

实行农业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的生产劲头特别高,经过两三年的勤奋劳作,农民口袋里有了自己的积蓄,可用钱来购买大型农具。后河头漕斗原来只停靠着五六条木质农船,后又增添了四五条水泥农船,大的可载货3吨,小的也可装千把斤实物。虽然此时坎东到坎西,公路已修通,去浒山也有了公路,但是当地农民不期望拖拉机、三轮卡车装载农产品出远路去卖。除因车费贵外,各条弄堂路还都是石板路、沙石路,稍大的车辆难行。再则包了拖拉机载货,少不了自己陪着去,还要用船把农产品驳到河边公路上货,很不方便。所以用车装很不吃香,农船装运既省钱,不需付车费、人工钱,又能练练自己出江做生意的本领。算来算去使用农船有利、合算。

后来随着农村改革发展,农村里的弄堂路、纵横的小路都拓宽后浇上了水泥,四灶江沿路、十甲弄路、八甲弄路等拓宽后不但能通小轿车、皮卡车,还可以通中型汽车。农民自己也有了三轮摩托车、电瓶车、汽油三轮车,以及脚踏黄鱼车、小三轮车,上四塘、五塘等地干活,再也不用自己的“11号车”了,装载菜蔬、瓜果、春粮,出化肥都不用农船了。这些运输工具轻便快捷,装卸货不要帮手。此后,木质农船在河中航行再也见不到了,偶尔可见几艘水泥船,在江道河中打捞漂在水面上的废弃物……

稻桶

“一捋麦,两捋麦,三捋打大麦”,两个男孩对面站着,双手互捋对方手背,当三捋打大麦的话刚落,两人就响起“劈啪劈啪”的手掌声,他们在学大人打麦。

稻、大小麦、粟、荞麦等作物,在收割时一定要经过脱粒的一道手工活。脱粒工具是稻桶。稻桶是一种木质农具,它的原材料有两种,即杉木和松木,形状犹似唐朝开国元老程咬金戴的方形八角帽,上头成四角方形喇叭口,底部收缩成方形的小桌板,底板下有两条半圆形的拖泥槛,两条拖泥槛起到轮子的作用。稻桶板左右两侧突出二小一大的板角,前板和后板正中相对,大板角是用来向前扛或移动的扶手柄,能使稻桶平稳前移,盛着的粮食不会向外溅出或倾倒。稻桶上头围着一爿竹制的遮头篷,形状像把打开的折扇,打稻人干活的一面是敞开的。稻桶里靠前一面有一个侧篱,它是用杂树木制成的;上方大,下部略狭,中间嵌着八九根比手指大的竹棒,像是一个驼背,支撑稻、麦类的敲压力。稻桶是农民收获粮食的主要农具,每到大小麦收获辰光天天跟随着农民出门,一是用农船装运,二是由强壮农民用肩膀扛着。遮头篷、侧篱挑着上地,到麦地后农民把稻桶放在已割或斫起的麦垛边,围上遮头篷,安放好侧篱,两个农民站在稻桶前的左右两侧,双脚跨开四十公分,捧起大麦或小麦就打。但不能两人一齐往下甩打,必须一上一下有节奏地甩打,从远处看着似乎高山树木随风飘动的情景,一俯一仰。等到一手麦甩打完后,稻桶里的麦已满过中心板线,就用竹制畚箕畚出麦粒安放在竹长篮或粗布缝成的白布袋里,然后两人各自扛起稻桶角向前移去,这样一直干到下午烧夜饭才歇手。若麦地的麦还没有打完,稻桶就留在田头。

在水稻田用稻桶打稻却与旱地打麦不一样。我八九岁时常去离家不到一里路的田畈路边玩,那时正是农历六月初,旺收早稻谷的日子,在路两侧已有稻桶摆着,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农民弯着腰躬着背,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捏着一丛稻秆,只听到“嗖嗖嗖”的响声过后,一大棒割下的水稻已躺卧在水田里。二人割稻势头犹似在体育场中跑步,谁也不肯落后一步。二人割后的水稻足有30多平方米,就摆正稻桶安放好遮头篷、侧篱,捧起沉甸甸的稻,向稻桶侧篱上方猛甩打。二人边熟练地抖动稻丛,边说笑,谷粒脱落在稻桶里不断传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响声,一棒稻打完后就飞快地扎好草梢缚头,让稻草竖在稻桶后面。大约30多平方米田块中割起的稻谷打完后,又把稻桶移近未割起的稻边。当二人扛起稻桶往前时,早已被水溅得一身泥浆,水珠不断地往下掉。接着又拿起插在遮头里的镰刀,弯着腰把一丛一丛的稻割起,到涨手一大捧时,安放在水田里,等到割满头手(约40平方米)地块时,停下割稻,二人又重开始打稻。这样连续二三次割打,稻桶已盛满湿淋淋的稻谷,一人走到田埂挑起早已备好的石谷箩、畚箕,一人在稻桶前随手拎起侧篱搁在遮头中间,一手拣出稻桶里打稻时掉进去的稻稔,并垫好稻草以便放谷箩,不让盛满稻谷的箩筐陷入泥浆里。两箩稻谷盛满后,就用竹扁担挑着,在水稻由里踏着泥泞浅一脚深一步地走向田埂小路。这一担足有一百六七十斤的带水稻谷,若没有力气确是难承受的,挑到田塍头后再换上草鞋,“呼哧,呼哧”地挑往家里倒在竹簟上。打水稻有一定技巧,即“稻捧捏得牢,轻重掌握好,三翻九次敲(打甩),谷粒抖清爽”。

“种田师傅,打稻人客”,这是石堰、横河、宁波东乡稻区一带的稻民向三北棉区招徕打稻人的口头禅。三北棉区一批年富力强的青壮年知道稻区缺劳力,约帮结伙地带着衣裤前往,只要一到目的地,那里的稻民你拦我扯,向前来打稻的客人说自家好客,工钱优惠,保吃好住好,大多数稻民确是遵守自己的诺言。我大哥在十八九岁时,每到农历六月初头,就跟随堂叔、叔公、后生朋友,前往稻区打稻赚工钱,落脚点多数是石堰头乌玉桥村庄里。到那里后在稻区东家带领下,踏畈察看水稻长势,若水稻倒伏在稻田水里就婉言谢绝,原因是水稻倒伏后稻梗是软的,打时不能上下舞动,出稻率就低,势必影响二人合伙打的稻谷斤量。再则看东家稻田离家远近。“稻桶响,物价涨;稻桶歇落,物价跌落”,打稻人在与东家谈工钱时就提出来,工钱必须按涨谷价前的价计算,涨价与跌价不能与工钱挂钩,这些条件东家应承后,就住下来打稻,否则调换门庭。

乌玉桥打稻盛谷的是阎王箩,它能比常用石谷箩多装二三十斤谷。我大哥的搭档是年富力强的水生叔,他不但打稻经验丰富,而且出手快,力气大。在他照料下,大哥能学到很多的打稻活。大哥虽有年轻气壮的蛮力,但挑一百七八十斤稻担,有时也会感到力不从心。水生叔见状又帮着代挑稻担,二人关系融合得胜似父子。在稻区打稻最多十余天工夫,都能平安返家。但也有不合人意的事发生,一次在宁波东乡打稻,那里的稻长得比石堰、横河一带的好,不但稻谷籽粒饱满,稻梗也长得粗壮,二人打稻速度快,量也高,按稻谷重量计工钱高于余姚一带稻区。就在大伙高兴之际,却出了不幸的事情,和大哥搭档的胡大哥在晚饭后刚要上床休息,突然感到下身奇痒,发出了许多红斑,流着黄水,不知病因。东家怕引起麻烦,就说是三北客人水土不服所引起的。大哥和胡大哥不信,就问其他同来的伙伴,原来是东乡人欢喜用牛骨粉施在稻田里作肥料,酿成田水含毒,毒水浸泡了打稻人的短裤后引起下身皮肤溃烂。后经过交涉,东家勉强支付了一点医药费。此后和大哥一起出门的打稻客再也不上宁波东乡打稻了。

稻桶除打稻、大小麦、高粱、荞麦外,它还是搭戏台的好工具。用稻桶搭戏台很简便,只要四只或者六只稻桶拼在一起朝下覆,四周角里埋下四根直竖毛竹,再在稻桶底离毛竹高度2.5米处,用四根横、直毛竹以麻绳缚牢,前后再缚上叉字形的毛竹各一副,上方叉档中搁上一支毛竹用绳缠牢,再拉上4—6爿簟上盖,最后在稻桶上铺上板或门板,戏台就搭成功了。那时上台演戏的有本地滩簧,上虞、诸暨来的“的笃班”,还有唱堂会的绍兴大班。他们人数不多,少则五六人,多时十来人,没有道具,服装简陋,一副鼓板,一二面铜锣,一二把胡琴,演的戏只有两三人出场。稻桶台非常适合他们出演。

稻桶是种田地人家不可缺少的中型农具,种田稻户有,种地农户也备有稻桶,有大户一户三四只的,也有二三户合拼一只的。后来农村实行合作化,稻桶也像农船一样折价成了合作社的固定财产,供集体使用。20世纪50年代后期公社化后吃大锅饭,不少稻桶变成盛粮食的工具。后来恢复生产队为核算单位,许多稻桶又回到生产队仓库。春粮收获后,用它作为盛器,盛蚕豆、麦类、油菜籽,稻谷收后装稻谷,尤其是在采摘棉花时,社员把摘回来的棉花倒进稻桶,非常方便,所以稻桶用场很大。

后来“农业学大寨”,平整土地,填河塞沟修建机耕路,搞能排可灌的大田畈,电力线装到田头,稻桶被搁置起来被冷落,生产队用上脚踏半机械化的打稻机,虽然效率提高,但干活混杂,打好的稻草堆在水田里,常被人踩烂,稻谷浪藉的也多。用打稻机打大麦更不合人意,脱落的麦粒不比被轧断的麦穗多,所以打大麦仍需稻桶。

到了90年代中后期,房地产业兴起,从潮塘江到坎塘的水田、土地上立满工厂、别墅、集群楼房,兴建了街道,稻田已成历史。留下的种地农民,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也改变了种植结构,由种一些有种植传统的大麦、小麦改种蔬菜、油菜、蚕豆。还有许多办厂的农户,土地流转到种地大户手里,搭起钢架结构高棚和竹骨高棚,种葡萄、瓜类、蔬菜。没有高棚的农户改种春、秋玉米及高粱、薯类作物等。所以,稻桶再也用不上了。

石磨

粳米粉、糯米粉、大小麦粉、六谷粉、荞麦粉、高粱粉、小米粉,熟的黄豆粉、蚕豆粉、小人老人吃的炒麦粉等,必须有一样工具来磨,它叫石磨。

农村常使用的石磨有三种,推磨、月磨、挨磨。推磨直径有二鲁班尺,厚度15公分,上下两扇,下扇中心嵌着一截硬木,露着的10公分头箍着铁圈。上下两扇磨盘都有石匠师傅凿的斜形条纹,上磨盘凹圆形处有一个小碗口大的圆孔,以便加工的东西慢慢地往下落到磨中心。上下两扇磨盘合拢后,放在木头制成的木架上。磨粉时需三个人,一人一手抲住磨担头,随着磨的圆转不断转动,一手拨磨盘上的粮食,一撮一撮地往下拨,直至磨盘上的粮食没有了,才停下后把没磨过的粮食倒在磨盘上;另两个人在吊着的磨担上用手不停地推呀推。这时下磨盘四周圈落下的粉堆在团箕或竹匾上,经过纱筛筛后,不论哪种粉都可以食用了。月磨只要一人就能加工成粉。还有一种豆腐磨农民叫挨磨,形状如同推磨,它放在四周围起的木板桶中间,下面有小半人高的木架。磨盘也是上下两扇,比推磨大得多,足有三鲁班尺多。因为它专磨水涨胖的黄豆,一人绕圈挨磨不吃力。这种磨在农户家里见不到,只有开豆腐作坊的人才用它。

推磨在农村到处可见,像我们坎墩,既种棉花,又种水稻和五谷杂粮的地方,农民家里有一台推磨,是人人所盼望的,但在旧年代里,这是多数农民的痴想。我们家四周住着四十余家农户,都靠种田地吃饭。种田地多的有二十余亩,少的也有一二亩地的,从四亩到十余亩地的农户最多,苦日子可以过。但是家里有推磨的农户只有四五家,若要磨粉派用场或调剂伙食就得向有推磨的人家借用。我家和二叔父家合用一台推磨,是两户人家的共同财产,不管谁家多用,从不计较,只要有空闲着,邻居来借,从不谢绝,推磨一年四季都很忙。记得小时候,过春节吃的糯米汤圆、年糕都是从这台推磨上磨的,还有平时吃的荞麦粉咸菜饺、粳米粉捏拌、扁饼、拌饭吃的炒蚕豆粉、三春时吃的炒麦粉等也都是这台推磨磨出来的。推磨不但改善了生活,也增添了人们玩粉团的乐趣。

旧时代,本地有一种古传风俗,女人过了四十岁,就得上庵庙拜佛念经,叫修静(净)。为笼络早进庵庙的念佛拜经的阿姨、婆婆,必须先要结缘。除香蜡烛外,结缘一定得送四样点心,如白糖馒头、香饼、粽子和结缘角子。有钿人用八层幢篮挑着送到庵庙里,穷一些的人家最少也要两竹篮,即香饼和结缘角子。那年我老母已四十有余了,老爸为让老母进庵拜菩萨念佛,也备了四样供品,馒头、香饼可在街上买的;粽子是自己包的;结缘角子是自己磨的粳米粉捏的。老爸为把结缘角子捏得有特色,先把粳米淘洗过,在太阳底下晒燥,用石磨磨得很细很细,再用纱筛筛过,并在锅上把捏成粉团蒸熟,然后开始做。老爸是会做粉食的内行人,四周邻里常请他去帮忙,如女儿出嫁后满月的满月团、结缘用的粉角子,以及各类动物都会捏,有不少农妇还赶不上他。这年我老母结缘时,我也十岁了,读书放学回家,见老爸、二叔母、隔壁阿婆一起在捏结缘角子。我二话不说,拿了一团熟粳米粉团就捏,按私塾先生的教法捏了一只白鹅,两眼用的是黑豇豆,鹅冠涂的是他们点角子用的红水粉,脚上黄色的脚丫是六色水彩画的。他们都说:“像只活小鹅。”第二天我上交给先生,先生给我打了80分,课名叫“劳作”。

石推磨不烂不生锈,里面的齿坑磨平了,只要石匠师傅用凿修理修理就可使用,1960年连公社的大食堂也用。磨很大,足有二号七石水缸口那么大,前几年大磨还在,不过它已用作墙壁材料了。

1965年新安江水电通到我们坎墩,装上50KV变压器,我们大队(原三灶街南),办起以机灌为主的用电加工粮食的厂,因我学过电工,也进厂当“工人”。厂里有碾米机、砻谷机、磨粉机、滚筒碾机,定的加工价很便宜,只花1.5分就可磨1斤米粉,轧米每百斤只需0.3元,贵一点的碾轧大麦也只要0.7元一百斤,所以生意很兴旺,工人忙得连中饭也轮着吃。虽有这么便宜又省力、快捷的加工处,但还有不少农户喜欢用自己的推磨磨粉,“用小钢磨磨粉太浪藉,一斤米磨不到九两,还要出加工费”;“自己磨不花钱,磨的粉不浪藉”。尤其是到农历腊月里,年糕粉、糯米粉都要水磨的,推磨确实忙煞,连晚上在电灯光下也磨。

一到九九艳阳天,白天时间长,常常闹肚子饿的,一些老人和小孩想买东西吃。可是在那时办不到,如焦饼、馒头就得使粮票、米票、钞票,加之生产队离春粮钿分红至少还得三个月,所以想吃东西是办不到的。一些农户拿出藏着的大麦、六谷、黄豆等粮食,把它们炒熟,就在石磨上磨成粉,这叫炒麦粉,是老人、小孩充饥的最好点心。后来土地承包到户,每家都有足够的粮食,许多农户把自己收获的蚕豆,除换米外,都要留下几十斤或百把斤,炒燥豆、磨豆粉,推石磨、月磨互相转借得忙煞。如磨豆粉,农户先把蚕豆炒熟,用新菜籽油熬好一饭镬油盐,扛来石磨,把炒熟的豆倒在磨上边推边上料,头趟磨完,就用竹匾簸出豆壳,把豆肉和油盐拌和后再磨,磨出来的豆粉很香,一些过路人闻后直流口水。为啥不上粮食加工厂的小钢磨里磨豆粉呢?农民身上已不缺钱,石磨又费劳力。原三灶街南有一爿粮食加工厂还兼管屋前135亩水稻田的水,到80年代中期,土地承包后,这百余亩水田分到了户,都改种旱地作物,还有一部分给农民当了自留地,我们村这样,其他村也不例外,所以加工厂关闭转了行。当然办加工厂的还是有的(个人办的),机器磨粉、饲料粉碎等,既便捷又快速,价钱也不贵。只因小钢磨磨粉易飞扬,磨的都是生粉,若炒熟的粮食去磨,会生熟混合。石磨不存这个弊端,爱吃豆粉或炒麦粉的农户,情愿多辛苦一点自己推磨磨粉。

跨入90年代,家庭企业迅猛发展,各类票证成了历史,农民钿袋鼓了。街上各种超市也像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老人和孩子也把流传几代甚至十几代的炒麦粉、豆粉忘掉了。推磨、月磨已被冷落,成了“爱它如宝,勿用像草”,只能倦宿在小屋或不惹眼的角落里,有的成了腌白菜的压石,有的铺在走廊上让人踩踏。我有户亲戚是开水作坊的,六十多年来一直沿用祖传的挨磨磨黄豆做豆腐、香干、千层等水作品,质好价廉味道美,在坎墩名气很大,生意红火。传到儿子一代后,因挨磨制作加工豆制品,费时费力效益不高,后来他用磨粉钢磨,用电带动,效益大增,没几年翻造了楼房。而那台挨磨只好搁在小天井里,成为教育子女的祖传物品。

石臼

石臼在三北棉粮间作地区几乎每家都有,当地人叫石捣臼。石臼是最笨重的工具,当地有句口头禅“侬像石捣臼,拨拨勿会动”。

石臼是个半圆形球体物,里层光滑圆润,外层极其粗糙,手碰得重一些会出血。它很重,一尊石臼要有二三个帮手才能移得动,若要换个地方,必须请人帮忙抬着走,二人抬勿动,三人装起牛头扛,一步挨一步,只能慢着走。记得二十余年前,我家有一尊石臼,它在我家已有一百四十余年历史。石臼是一块上等大隐青石经石匠师傅多天精工细作后才成型的,一直安放在中堂西右廊檐下二廊柱中间,大约四百斤左右。

石臼大小各异,小的石臼像一只红花深大碗,用料很讲究,有青软石、花理石、石墨石等。因它小,只有二三斤重,端上搬下很容易,老小都可以使用。差不多每户种棉人家都有一尊小石臼,用途很广,如捣花生酱、芝麻酱,碾芝麻馅、豆沙馅等,还可舂捣糯米块团,捣中药材等。记得我六岁那年,爷爷已七十四岁了。“人过七十古来稀”,重阳过后,秋高气爽,我家新屋后的两枝菊花放着异彩,爷爷这天起得很早,天蒙蒙亮,就点亮灯盏,拿出头天我妈给老人炒熟的花生,在昏暗的灯光下剥着,有时还用二三颗门牙咬一下,以助自己剥花生手劲。花生剥满一饭碗后,爷爷慢慢地用双手搓揉掉包在花生果粒上的包衣。天大亮时,太阳有一纤绳多高了,接着搬来一尊乌黑锃亮的小石臼,放上去掉包衣的花生果粒,又用石制的“碾糊将军”缓慢地碾磨着,香味四溢,我直咽口涎。

大石臼比小石臼笨重,但它在农民心目中犹似一件宝,在方圆百数十户种田地人家,差不多都可见到大石臼,有钱种地大户家有一至二尊石臼,普通农户一般二至三户共用一尊大石臼,舂米、舂大麦、舂米年糕、舂糯米块团;修造船时舂桐油麻饼,舂桐油石灰浆;婚丧事中舂刨光芋艿等都得靠大石臼。

旧时少田多地的坎墩棉农,户户都种植大麦,少则一二亩地,多的农户种有七八亩地。农历芒种前后收割后,就是一种主要口粮。因那时没有加工大麦的机械设备,要吃大麦就得靠人力在大石臼上舂,去掉大麦皮壳后才能在磨上碾成麦碎煮饭吃。

舂大麦是一桩费时费力又讲究技术的活,务农人称上手活,毛手毛脚舂大麦会是“黄胖舂年糕,吃力不讨好”的。在大石臼上舂大麦有单人舂、双人舂(即对舂)。舂大麦的工具有两样,除石臼外,必须有捣子锭。捣子锭上头一截是松木或杂木,大约15—20公分圆形木头,长二尺左右,离圆木底5—10公分处,嵌着5公分粗的圆杂木棍,专握两手用的。圆形木头底部嵌镶着一个大半圆形的青石球,是用来舂大麦的撞击器。一人独自舂大麦比较单调无节奏,常有枯燥乏力的感觉。两人对舂大麦却另有一番景致,在百十步外就能听到“哧呀,咄呀”的节奏声,走近一看,似乎庙会广场上两个好汉摔跤甩拳头串四角,很是精彩。只看两人把捣子锭猛地向石臼中的麦粒舂去,一上一下双方不会碰撞,忽而把捣子锭放在右肩,忽而又将捣子锭骑在左肩,两人始终对着斜线,一人在西南角向石臼舂时,另一人却在东北角上,见对方拨起捣子锭时,在东北角上的舂大麦人的捣子锭又落在石臼中央了。两人连续不断舂一个多小时后,头趟舂大麦算完工了,这时的大麦粒粘着壳皮,随后用畚箕一下一下地晒在晾架竹簟上,经中午暴晒后,重新放在石臼中对舂,这叫“还臼”。这回二人舂熟大麦后,就拿来米筛、板筛进行二次筛选,还剩一些残的麦糠皮上风车扇净。经过这些工序,得到的就是农民常说的黄胖大麦了,上石磨后就可食用。早稻谷收获后经谷砻砻过后,也要上石臼舂,方法如同舂大麦。

石臼一到腊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到处可以听到“吱咄,吱咄”的舂年糕的声音。我家历来有这种传统,一过农历十二月十五日,就要舂年糕,每年舂年糕晚米(粳米)一般在60—80斤,多时也有上百斤的。舂年糕很闹猛,大人小孩都笑逐颜开,头臼舂成的年糕无人先饱口福,必须先尊灶神和祖宗,随后才能吃一些。我和四弟顶欢喜看舂年糕,常在年糕板旁看老爸熟练地做元宝,老爸捏的元宝种类很多,大的每对元宝足有三斤,小的仅半斤。元宝有单代的,也有五只元宝叠在一起的,俗称五代元宝,以示人在五代里常进元宝发财。更让人难忘的是如意年糕,两只栩栩如生的圆形大眼朝人笑着,祝你一生如意快乐。在舂年糕时大人边揉粉团边说笑,把一截一截的年糕条交给会印年糕的帮手,印上木印,把多余的熟年糕粉团揉下后,用手按扁,放上白糖或豆苏糖馅包成饺,各自在欢笑中吃上一只,那滋味确实美极了。石臼舂年糕已流传二三百年了,方法很简单,先把磨好的晚米粉蒸熟,把平放的石臼填上木块,成差角形,接着倒上蒸熟的晚米粉,由一人用捣子锭一下一下地舂,另一人用熟水不断地在捣子锭上捋水或放些粉上热开水,经百十下舂,就成大熟团粉,放在桌板上搓揉后,就可做各种粉食了。

石臼在婚丧大事中办饭时也是少不了的。当地有个传统风俗,结婚办喜酒,死人办羹饭。不管穷与富,在办饭中有一碗特别让人爱吃的菜,它叫毛芋艿,不论品种是香芋还是山芋,餐桌上都有它。这大碗芋艿每桌至少2.5—3斤,这么多芋艿去皮后剩下的衣稀皮就得经石臼浸、摸、搓、揉等工序后,才洁白干净,上锅烤熟煮烂,吃起来美味不减。

到了60年代初,石臼才被人冷落,因它笨重占地方,不少石臼已移作他用,有的还被沉入河底,舂大麦、舂米、舂年糕已是历史。

风车

在慈溪乡间流传着谜语“小康王造反,老百姓逃难”,谜底是风车。风车在坎墩棉、稻、杂粮间作地区,是农家很贵重的一种工具。每到油菜籽及春粮收获、早晚稻收割、秋杂粮进仓后,都要靠风车扇去其杂质、泥粉、壳屑,这时候风车顶忙,连夜里也闲不住。

风车是木头做的,很像大象,有四只脚,上头是个方形斜坡状的小稻桶,半圆形木壳体中间的内部六角形木轴上装有四爿方形木板页,叫风车页子。风车外壳左面中间有一个铁制的把手片,风车摇手套在这个铁片上,靠前是畚箕式的出口。当人把收获的稻谷或者杂粮,倒上小稻桶后,只要右手摇动风车手,左手按捺住漏斗尺爿,干净的稻谷和杂粮就哗哗地从风车嘴里分流出来,风车方口形处喷飞出的是粮食中的壳、泥粉、杂稔。

风车不是每户都办的,因它只能在夏收和秋收才用得着,多数日子是闲着的。从我记事起,四邻七十多户人家只有一台风车,放在后进过弄里,或放在南进众家中堂。据老年人说,前后进三合院是在“长毛”造反(太平天国)时造的,距今已有一百五六十年。当时都是严姓住着,这一台风车是族长三太公与三户人家合办的,除风车外还有谷砻、石捣臼、石磨等家用农具。族长太公虽与严姓子侄住得不远,但有一条河隔着,一座狭木桥贴着水面,挑着稍微重一点的东西过桥有难度,太公等置办的风车是借给族里人的,但次数不少。所以遇上农忙收获要都用上风车很是困难,我老爸老妈常为这事发愁,因为近20亩地的大小麦、蚕豆晒燥脱壳后,一定要用风车扇过,才可以派上用场。只有一台风车,户户都得用,老爸只好问大户人家租用,解救燃眉之急。后来老母想了个办法,如蚕豆晒燥后,用架子先拷一遍,滤出豆壳稔,先在风口吹扬出大豆壳,接着用团箕簸动,把细稔簸出去,这样就不用风车扇了。大小麦也能用此法收晒,人辛苦不少,但少了去争风车扇的麻烦。

风车在农村实现合作化后,像土地一样成了集体所有,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台风车,平时闲着放在仓库里,每到农忙夏收和秋收,风车如领兵的大元帅,忙足了。天亮太阳露脸后,生产队的妇女就把它扛到晒场边,扇扬头天晒燥的小麦、大麦,或是稻谷,直忙到烧中饭时才歇手。不用时扛回仓库藏着,怕曝晒或风吹后开裂,影响风车扇粮食的风力。原三灶街南村有个粮食加工厂,有两台风车为农户加工稻谷后扇米糠用的,附近几个生产队的妇女每到午后三四点钟就把风车扛了去,扇生产队里的稻谷或其他杂粮,有时为争用风车弄得脸红脖子粗,引起口角。

风车经夏收和秋收的两次劳累,确实像人一样疲乏得很,就得进些“补品”,就得修理或者换些新的板料。修风车有专门的师傅,风车虽是木匠做的,但木匠修不一定内行。我在粮食加工厂干活时,曾请过两三个木匠修理厂里的两台风车,但效果不佳,不到十天半月,风车的四爿板页扇又刮着风车外壳,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前来加工稻谷的农民埋怨:“风车在叽咕叽咕骂人了,风车又小,轧出的来还黏着糠末呢!”后来打听到专修风车的师傅,坎墩一灶人,叫水道。由于他修的风车使用日子长,扇时不但风量大,还有一种匀音的“咯咯咯”的声响,此后八个生产队的风车遇有损坏,或者风车内的板页扇轧住,都会请他来修理。

到了80年代中期,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后,坎墩街前的许多水田和杂粮地,同坎塘后的耕地一样包给了农户个人种植。生产结构大变,水稻田变了旱作地,生产队的农具估价后变成个人财产,风车、农船共同公用。原有抽水灌田粮食加工的厂站都关门转行了,把轧米机、磨粉机、砂砻机等工具廉价卖给水稻区或者个人开的磨粉、饲料粉碎场,风车一时无人问津,让承包土地的农民在夏收秋收粮食时租用或是免费使用。跨入90年代后,农民钱袋鼓了,出现了万元户,许多农户借机兴办各种家庭手工业,如五金、喷塑、高频淬火、电脑绣花、机器纺纱织布,开商店,当经纪人,买汽车跑运输,等等,不少承包农户的土地逐步向种地能手、种植大户流转。加之1994—1998年土地开发利用,各种工厂林立,种地劳力已是偏紧。所以一到夏收秋收时,粮食收割后再不用风车扇去除杂质了,不像刚分到承包地后,收获的粮食都要靠风车扇净去掉杂质。如收获高粱后,就用扬谷器,只要接上电源,用畚箕盛上高粱在风扇下慢慢地往下分落,高粱的壳和末早被扬谷器的风吹跑了,省去了扛风车的工夫。到了本世纪初,乡村城市化,年年大变样,农民的土地种植结构大变,如我们村2749亩耕地,大棚350亩,街道示范区630亩,葡萄园区300亩,其他一些地种植棉花、黄豆、六谷、花生等作物,这许多作物收获时大部分不用风车去杂去末。风车已是“老年人”了,只好歇着,已成了年轻人眼中的一件农家古物。

水车

河网密布、水路四通八达的坎墩,有“六灶半洋畈,处处黄金摊”的美誉。水稻田从潮塘江起延伸到三塘江,每到农历六月一片金黄,西南风荡漾,一股香味直扑鼻孔,又是一个好年景。

种水稻有了肥料只能算是一种地力,而更需要的是水,水稻没有水就像鱼儿跳在岸上只能找死。新中国成立前没有抽水机械,稻田灌水,农民都用木质的水车。“半洋畈”虽是连片的稻田,但分属各家各户,大户农民多的有十多亩稻田,一般种二三亩水稻,少的甚至只有几分稻田。大农户种水稻用的是大水车,由黄牛拉动,在河岸路边搭着像北京天坛型草舍亭子,由六根木头做支撑架,棚下中间有个木头将军柱,它四周连着一个带齿的大木圆盘,直径近2.5米,大圆盘齿套嵌着一个木头齿轮,齿轮连接着大水车上车头齿轴,只要黄牛绕圈走动,河里的水就哗哗哗地被抽了上来,从短渠道流向稻田。黄牛拉车爿都很听话,但它看见绿油油的稻苗,口水就会流三尺长,停下来不走。看管人见状边吆喝边用竹梢打它,可它还是不走,两眼直瞪着田里的禾苗。后来农民给牛制作了一副不透明的竹眼镜,叫“牛照铃”,黄牛车水从此再也不嘴馋了。

在当地使用的水车有四种,除牛力灌溉稻田外,还有三种水车全靠人力来驱动抽水灌溉稻田,分别是脚踏水车、手摇水车、长钩水车。使用脚踏水车的农户至少有三亩水稻田,脚踏水车有二人用的,也有三人一起用脚踏车水的。在三灶街南面杨柳池河漕斗朝西装过三人脚踏水车,户主是黄大伯。脚踏水车比手摇水车车身大三分之一,长一米多,河水浇满不影响车水(除大旱年外)。脚踏水车结构不复杂,由木头成形组成,它由踏脚架和水车拼合而成,脚踏架左右两端是方架形的连接,靠地的接触面是平木厚板,方架形横挡木齿上一个小碗口粗的眼洞,是穿脚踏的横挡木,叫主轴。中心套着木头齿轮,齿轮右边是一副踏脚,左边是两副踏脚。两副方架形的木架前竖着一根坚实的木棍,一根横挡在两根木棍中间,是用来脚踏水车的靠手。车水时三人脸面朝着水车,像走路一样,一脚一步地踏着中心轴上的踏板,这时轴中心齿轮向后滚动,水车车头齿轮带着下齿轮,水随着一层一层的车板涌上来流入水稻田里。若要种双季稻,脚踏水车到立冬时才装运归家。手摇水车、长钩水车,通常叫牵车,这两种水车农村里最常见,凡是种植一二亩水稻的农户,都用这种水车来灌溉水稻田。

一副车钩手柄式水车长不过4米左右,车身高度55—60公分,流水车桶高度15—20公分,宽40公分,每隔30公分装有横直树干挡以分上下层,中间放着很光滑的两条竹片,以便装在车骨上的车板下滑和防止陷坑滑落、车板敲碎。水车体装有两个木齿轮,上齿轮轴心有12公分,下头齿轮每头接洽车体处只有5—6公分。上齿轮两侧装有两只车耳,一个向上突起,另一边的车耳向后伸延,两只车耳长短一样。车水的人只要用车钩套住车耳眼一前一后地拉动,河水就上来了。水车上的车骨叫主心骨,是用榆树木做的,当然代用的还有沙朴树、肥皂树(叫龙眼树)、苦楝树等,车板是由松树板材割制成的。

四种水车制作原料出自同宗,都由木工师傅制作。我们家种田比多水田地区的吃力,因四周是旱地,稻田特别会渗水漏水,若遇上三四天不下雨,一天至少须车两次水,否则稻会因缺水延误生长。二哥和帮工都得起早车早稻田水,我也在放假时帮着车田水,这真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实写照。所以我家只种单季早稻,下季改种玉米、黄豆,碰上少水年成就种植络蔴。这时水车虽然不用车稻田水,但大哥二哥也不会让水车闲着,他们会约同邻近族人一起背着水车,带着铁耙、黄鳝锹、渔具、竹制盛器,到个先找好了的河埭,拦堰基车鱼。车鱼的水车不单纯用牵车、手摇车。

手摇车车体比牵车狭一点,深度加2—3公分,上车头齿轮外面装有两个对称的榫头,是专门套两只手摇车把的,车水时人必须弯着腰,双手一齐做360度旋转。为防出来的水溅湿衣裤,有一块长方形的草席片挡着。车鱼水车按河埭大小长短,估计河中鱼的多少,安排人手和水车数量。车鱼时合伙的人用几部水车一齐用力,不管你手牵车或是手摇车都是一人一部,这叫车通水,这种少则车一天一夜,多时也有两天工夫,当见到河中拦腰堰基后,就分段切割车水,车鱼人逐步背着水车往前移。河水车得能见河底时,游动的河鱼大小也分得清了,这时常有一碗两条的河鲫鱼朝下车头水流里游过来,车鱼人跳下车头站着,一边摇漂浮过来的蕴草和一些杂物,一边防着大的鱼撞车头,敲碎车板。为防小鱼游进水车漏网,上车头便插上一顶车头网。车头网里常钻进两条一碗或三条一碗的河鲫鱼、土鼻鱼、昂刺鱼、河虾等,当然车鱼的人来者不拒,把它们倒进盛鱼器,如竹篓、竹长篮、用棉纱织成的网袋。而两岸站着的五六个拾鱼煞的少年,两眼直瞪河底,看有没有鱼往下钻装死。等到车鱼人在河底用铁耙拉鱼时,五六个少年一齐蹿了下来,互相争着抢摸车鱼人漏下的鱼。拾鱼煞有时也交好运,连蹲在河塘沿蕴草覆盖的乌鳢鱼也能捡着。车鱼人想来追讨,捡着的少年早跑了,看他高兴劲没法可形容了。车鱼人把几潭鱼车完后,就回家按人分,有水车的人也有一股,以贴补水车损耗。鱼车得多时也有一百多斤或更多一些,车鱼人拣出好的大的鱼上三灶夜市叫卖,如乌鳢鱼、土鼻鱼、河鲫鱼、黄鳝等。卖来的钿也按每脚(股)分发。

合作化时,农用水车也是闲不着,不过它作价后已是集体财产。清明过后,水车用来灌溉秧田水;生产队不是连畈的小块水稻田灌水,也要牵车、手摇车;遇上水涝低畦地排水,水车照样就得出门;棉地碰上旱年缺水,生产队把它从仓库里背出来,到有河水可灌的棉地里抗旱,让每条棉地坑底有水通过,以防棉花因干旱缺肥落蕾落铃;闲时生产队也组织社员去车鱼吃,来改善社员生活,不过社员分到鱼货后要记账,也算社员分配收入。

水车长时间出卖“劳力”,也有“困倦生病”之苦,急需“求医”或者“进补”。水车治病吃药不难,如牵车、手摇车“看病”,先用一个10公分长小竹圆筒,一枚直径8厘米、长10公分的钢材,把水车中心骨的木梢子冲出,拿下每节车骨上的车板,卸下车体前后两个木齿轮即可。损伤严重的,则请木工(农民俗称“医生”)修理。木工卸下水车的木部件,如齿轮、车体挡、车骨等,重装新的木部件。等水车洗净晒燥,给水车油一次桐油乌煤灰合剂,叫“进补”。

后来水稻田灌水用上动力船装抽水机、电动抽水座机了,虽方便不少,但是稻秧田水还要用水车灌水,修掘江道还要用水车把河底洼处的水车干。我屋前有条宽达十多米的河,上流的水经过此河流入通江,多年来附近住户就靠这条河的水煮饭烧菜,一直到安装自来水后,才不见了水桶挑水吃的农民影子。为保持河水清洁干净,附近农民自愿背来水车、铁耙铁锹类工具拦起堰基,用水车车干河水后清除淤泥和杂草,保持水质完好,水车立了很大功劳。

20世纪80年代中期,农民又分到土地,随意种植农作物,水稻田都变成了旱作地,水车再也用不上了。

轧花车

种棉地区的姑娘、大嫂、婶婶、大妈想纺棉纱织土布,必须将洋车(皮辊机)轧出棉籽的花皮(皮棉)深加工成棉絮花锭,这种加工机械叫做轧花车。

脚踏轧花车问世前,加工棉絮花锭有一种简易工具,叫弹花弓,其形如数学上的直角,由杉木或杂木制成。其木杆呈圆形,有2寸许直径,杆长有四尺七八寸,杆底套有一尺左右方块木,直角尖头生一个大半圆斜形的木块,底与尖圆头有个串眼,专绷了一条牛筋弦线,它是弹花弓的主心“骨”,人称“弹花弓直心肠,木锤敲打嘭嘭响”。弹花弓至今已有七百余年历史,是一件名副其实的古品物种,使用它非常便捷。在中堂放上一爿晒粮食的竹簧,中间放上一堆已被洋东(铰花车)轧出棉子的花皮,就可用弹花弓弹棉花了。而弹松软的絮花棉就可以搓成手指粗的絮花条,叫棉花锭,经摇车纺后便成了纱线。

手工弹花业的兴起,既带动了棉区妇女姐妹的手工活,纺纱织布成为时尚,又带动了染色、印花、拷花、缝纫等行业。台州、黄岩、瑞安的弹棉花工及收购粗布的客商纷至沓来,租房屋,串农户上门弹棉花或收购布匹。黄岩人阿德师徒俩,只要过中秋节,就来坎墩棉乡,带着一张弹花弓,一块磨压木盘,一条皮条钉的矮凳,逐家挨户地给棉户弹棉花。虽有各地赶来的不少弹花工,但单靠弹花弓弹絮棉花来纺纱织布已不适时宜。脚踏轧花车的问世,解决了棉区妇女姐妹们单靠弹花弓弹出的絮棉花锭纺纱的困难,多了一道加工花锭的新路。

脚踏轧花车是一种立体状钢木结合的梳棉工具。它粗看像一颗放大的骰子,又像正正方方的集装箱。轧花车外层全是杉木板组合,有1.2立方米左右。左首木壳体处装有铁制百齿盘;两把钳与一个传动大盘轮连接,钳卡住面齿轮的齿牙。右侧木壳沿装三根传动引杆,木壳上头有两根螺旋形轴杆。壳体内有三个覆筒,三个齿辊。当喂花工踏动踏板上下运动时,装有轮葫芦的模杆传给左道大轮,推动所有机部件引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喂花工一边用脚踩动,一边将花皮依次缓缓地放入露出的两根螺旋形铁棍中间,随着两把壁钳在百齿盘上一格一格地爬动,落在壳内齿轴上的皮棉扯扑抖松,慢慢地飘落在车前下一爿草席片上,犹似鹅毛大雪飘在草垫上,越积越厚。当花絮积有尺许,只要向前移动草席片,就可以搓搭急需用的絮棉花锭。轧花车加工絮棉比弹花弓加工效率高出几倍,轧出的絮花片更加洁白松软有纹条,方便搓花锭,成为一种受欢迎的絮棉加工机械,红火了开轧花车铺的生意。在三灶十甲弄只有百多户人家的地方,就有黄复兴、黄同泰、张家朝东屋三家开轧花车铺的。

轧花车不但健全的人可以操作,而且也能安排残疾人操作,双目失明、单眼失明、下肢缺陷者均可。轧花车除用来轧纺纱棉外,还是农村婚嫁、丧事中梳轧、皮棉的工具,如嫁妆中的被絮,新娘穿的棉袄内胎棉絮,丧事中逝者盖的各档冷被中的花絮、棉衣棉裤的内胎花絮等。老年人的棉衣棉裤棉大衣,小孩穿的棉衣裤,都少不了轧花车轧出的棉花絮。轧花车在棉乡最吃香,冬日不管你在街头逛,还是串弄过巷,都能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让你在寒意中感到温暖,我常看到大妈大嫂拎着满竹筐的棉花絮急冲冲地往家赶……

轧花车在抗战胜利后几年中,以及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头四年里,非常流行,小摇车纺花,大摇车纺纱,织卖布等所用的絮棉花,都需经轧花车梳轧。1954年实行棉花统购政策后,轧花车被冷落,再也没有过去繁忙了,仅有的几笔加工生意,不过是寒冬穿的棉衣裤胎花絮,或者是丧事里亡人盖的冷被絮……

后来废棉纺织替代了传统的土纺纱土织布,轧花车又焕发了生机,断了二十多年的轧花车声又响了起来。但是好景不长,割资本主义尾巴,有大摇车、轧花车、纺麻车和草包加工机的农户首当其冲受到批评教育,一些五类分子不但被没收加工工具,还受到批判。

时间疾速飞逝,又过了十余年,棉农的钱袋鼓得胖胖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吃住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门庭若市的轧花车已是稀罕之物,古老朴实的弹花弓也成了墙上君子。

纺花车

在棉乡,家家户户都有手摇纺花车,凡是女性,不管小女孩还是五六十岁的老妪,都有一手纺棉絮线的本领,一天能纺半斤细棉絮,一些单身女人就靠纺棉纱来维持生计。

手摇纺花车是一件操作起来比较简单的生产工具,只要有种植棉花的地方,从山区到海边,不管是丘陵地还是大平原,有村庄有人住就有手摇纺花车。

纺花车至今已销声匿迹近30年了,棉乡再也见不到妇女坐在家里纺棉花的踪影。偶尔见到纺花车,也只是在电视上的“农家乐”里,几个小姑娘学着纺花……

纺花车由木头和竹竿组成,它像拨纱的矮绷脚架,向前伸着的是一块方形长条的木档,刨得很光滑,木档顶头连接着宽25公分、高度35公分、厚10余公分的木头,俗称摇车头,成丁字形,由杂木制成。在这块木头上凿有上下两个不对称的方眼,用来插塞两个稻草拗扎编成的麻花草纽,用以固紧一枚铁制的两头尖的锭子。摇车矮绷脚架很牢靠,上方中心轴有十二个眼,前后各半,是用来插十二根竹棒的,脚架外套住一个摇手,形状如山水车摇手。十二根竹棒插上中心轴后,再用摇车线逐根联串在一起,很像蜘蛛织的网,人称摇车绷。摇动摇车手柄,绕在绷四周的那根线就随着绷转动,推动摇车头上的锭子飞转。这时只要在锭子上裹上竹箬壳(叫纱锭),慢慢地拉长棉花锭吐出的絮丝(叫棉丝),缠绕在铁锭子的箬壳上,当箬壳外的棉丝缠绕得如人鼓起的肚皮时,就从锭子上退下,俗称“纡浆”。

纺棉花是既单调又枯燥无味的活,纺着纺着,时间一久,会打哈欠。小姑娘们就把摇车端在遮阴的道地上,约三五个同伴,边唱儿歌“萤火虫呀,火萤虫,爷爷挑仔西瓜来,一角一角的劈得开,甜到心头劲道来”,“摇呀摇,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泡的糖霜茶,舅姆泡的茶叶茶……舅姆杀杀喂大蛇”,边纺棉花。干得累了,就放下手中活,玩起老鹰抓小鸡、野狼咬羊吃的游戏。许多小男孩也赶来助兴,参加游戏活动。到了冬天,她们把手摇纺花车端在屋檐下太阳晒得着的地方,又怕冷风吹着,叫大人用芦苇蕈拦着风。小姑娘端个火熜烘脚,手上戴着露出五指的纱手套,也有的小姑娘脚上穿着家人编织的芦花鞋,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着。纺得有点厌烦了,大家就把纺花车合在一处,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调节身心。

抗战胜利后至1954年春,手摇纺花车在棉区农民眼中还是一件宝贝。女孩懂事起就摸摇纺花车,老人合双眼时还记得“伢是从小纺棉花纱钱过来的”。纺花车受人钟爱,成为当时最有名气的家庭手工工具。那几年里农民自由种植,不受任何束缚,在种足口粮地后,多数人把心思放在赚钞票上,当时最赚钱的是种棉花,收获后一部分给当地的花行和后来国家设立的棉花收购站,还有一部分即织成棉纱,到白沙、庵东出售,或者自己做布衣裤、手巾、被单、被夹里等。我家就有这个习俗,每年农历正月初五一过,老妈就坐在屋檐下纺棉花。家中两部手摇纺花车从那天起就没有空日子了,天天“吱呀,吱呀”地发出响声,等棉纱聚积有十余斤,就染颜色、浆纱、棹纱、经布等,再用织布机织成土布。我们全家穿的衣服全靠自己织的土布,要想洋布做衣裳确实很难。

1954年春,国家实行棉花统购统销政策,在三北地区按人头每人配一丈五尺布票,二斤自留棉,表示对棉区农民的优待。此后纺花车只好闲置下来,直至20世纪60年代,棉农又重新分到了自留地,每人0.65亩地,单身汉可分到0.7亩地。这时女儿多的棉农因代定粮可以糊口,就把自留地腾出来种棉花,收摘后既可纺纱织布,又能把棉花轧后弹棉絮,以便女儿出嫁时做棉被用。纺花车又重现生机。

后来社队企业兴办,发展了粮油加工厂、废棉厂、麻厂、纤维布厂,还有一爿农机修配厂。这些进厂工作的人,大部分有靠背,只有极少数人来自极贫困户家庭,不过也有几个有头面的退伍军人进厂打工。这些厂,对大多数农户来说有利可图的只有两家:废棉厂和纤维布厂。这两家主要靠散户加工,经他们同意批准的棉农户均可加工纺废棉、纤维布。纺废棉必须用手摇纺花车,加工户先在厂里办好折子,再领已轧好的废棉花(棉絮),限期三天内交货。加工户为多挣点钱,都起早摸黑地用手摇纺花车纺着,不论老少都争着纺废棉纱。我老爸时年已70多岁,硬是不听我们五兄弟劝阻,搬来手摇纺花车也纺起废棉纱,每个月能纺到五六元钱,这是一笔不能小看的数目哩。做纤维布的加工户,用手摇纺花车,摇纤维纡管。

纺花车简直成了香饽饽。但也有不少加工户嫌手纺废棉纱太慢,进账的钱太少,于是拿出多年的积蓄,买来木材、铁制纱盘、花锭圆管及螺栓螺帽、三角皮带等,请来专做大摇花车的木匠,赶制大纺车。大纺车(称大车),有双面车、单面车。纱锭管有两挡,有24管的单边车,也有24管的双边车,称大型摇车。小型的只有12管单边车,用双脚踏动作启动功率,因转动缓慢断废棉线的机会较少,只要有一个帮手即可。大型摇车不一样,必须有一个人专门坐在摇车头用手摇着。另二人在每边添线接纱头,塞废棉于纱锭管中,等到上头两根转动的圆木棍上铁皮纱盘纱绕满取下,重放上空纱盘接洽下面转动着的纱锭管中的废棉头。接着就用拨步车摇出纱盘上缠绕满的废棉纱。大型摇车纺废棉纱产出高,简便省力,在较短的日子里,大型摇车就发展到100余台,霎时坎墩成了“诱发资本主义的阵地”,县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工作组开进这块土地,贫下中农家有大型摇车的贴封条受教育;对那些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富农家有大型摇车的,不但没收工具,还得上台批判挨斗。只有那些手摇小纺花车户,没有受到丝毫损害。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雷,震醒了沉睡的大地,许多农民从大集体的枷锁中挣脱出来。土地重回农民手里,个体企业如雨后春笋迅猛发展,经济繁荣,日新月异,每家每户的手摇纺花车仿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牛洋车

三北的土地最适宜种植棉花,种棉地块可套种蚕豆、大小麦等。种棉花是当地农户的主要经济来源。在民国时期,种植的是古老的本地棉,叫粗棉,又称短绒棉,它出衣率低,纤维短。那时没用引擎带动的绞棉花机,只有牛力牵动的洋车,叫牛洋车或叫绞花机。

牛洋车在那时很吃香。三灶街十甲弄就有三家农户有牛洋车,两户是贺姓,一家胡姓。他们三家是田地大户,有旱地有水田,家里都喂养着一两头黄牛。他们从谷雨起,用牛带犁耙翻耕自己种植的稻田,用牛力带动水车灌稻田水。到农历七月末,在一间二披的茅草屋里装置牛木齿大圆盘和牛洋车。

厚记叔是较有名望的种田地大户,因为他家有近30亩土地。他弟弟是引擎师傅,见过大市面,对洋机器很熟悉。兄弟俩就在路西的空旷地,建造了三间高草房,西间专门关牛的,房子中间一根竹柱特别粗壮,上部有一根杉木横搁在两边榀上,用粗铅丝缠缚。离地半米装有一个杂木制的大圆盘,厚度大约15公分,宽度也有10余公分。大圆盘外嵌着长达10公分的木齿,与埋在左边地下的原木齿轮衔接,这个齿轮有个圆木轴,木轴上装有直径30公分、厚达8—10公分的杂木盘,是用来带动绞棉花的洋车的。为增加大圆齿盘的紧固力度,在大木盘中间有个圆柱形的长达1米许的木柱,可套大圆木盘,称“碾旋将军”,可加润滑油。大圆木盘四周又支撑木头五六根,牛绕着大木圆盘走时,不会晃动。

绞花机叫洋车,又称皮辊机。老人们说,这种绞花皮的车是从西洋人手里买来的,也有人说是东洋人造的。洋车有两种,按皮辊长短划分,一种是28吋的,另一种22吋。厚记叔他们用牛拉动的洋车是小号的,因他弟弟会开引擎,装牛洋车是小菜一碟。牛洋车分两片铁扁,一个皮辊,右边装有传动轮(两个小轮),一个带动快速飞轮,飞轮连接两根铁轴,推动下刀板向上蹿动;另一个小盘是带动推花板的。洋车连接铁板里4—5块每头略弯曲、中间一罗孔、以固定洋车的上刀,此刀很锋利,稍不注意,刀板就会敲坏开缺口。当牛拉动洋车转动后,前来加工棉花的农民,只要把晒燥棉花捧到洋车上头靠板上,把籽棉一小撮一小撮地甩进推板前,让上下刀轧出棉籽,花皮即从皮辊上犹如木匠的刨花,一片一片地滚向竹制的车箩里。洋车装得好,牛力带功快,轧出的皮棉不会发烫变型。厚记叔很注重这个技术要素,他对牛对洋车都很关注。两头牛轮换使用,让它们吃顶好的饲料,牛洋车一直忙到农历九月下旬才歇手。

我家有二十余亩地,大部分地在三塘以下到五塘下,适宜种棉花,所以每到农历八、九月间,虽是种的本地棉,叫本花,逢上好年景亩产也可达60—70斤籽棉。在民国时没有收购籽棉的花行,只收皮棉。老爸为不遭特价波动带来的困境,就在农历七月初头,向牛洋车加工户预定日子,所以从没延误去加工皮棉。轧出的棉籽,除去种子外,可去换棉油用来吃和点灯用。皮棉除卖掉一部分外,余下的自己做布卖,再赚钱。

到50年代中期,引进了美国的长绒纤维岱字棉,不但产量高,出衣率也提升了,许多农户没有直接去绞牛洋车,就将棉花卖给了坎墩收棉站。农民不但收益增加了,还被奖励了粮票、布票、油票。倘若要自用皮棉,收棉站中有机器带动的洋车。

不久,牛洋车也见不到了。

土布机

三北棉区出生的妇女姐妹都有一手家活技术:纺棉纱、织土布、绣描花、纳鞋底。

照古训,行行技术历来是品评乡村姑娘为人的标准,也是日后在夫家公婆前说得响站得住的本领。所以当女孩长到十余岁,就言传身教地教她学习用织布机织土布了。

织土布必须先有纺花车、手摇拨纱机、竹圆绷、圆竹棍等许多工具,女孩会使用这些工具后还需学会棉纱上浆、经布、梳理经布后的经线等活。如经布,主妇先打扫好道地,请两个帮手各自敲好竹制经布桩,每边各竖着一条长板凳,上面横放有眼的长竹扁条,下面摆放16—20个由上浆棉纱缠满的纱布,引出线头穿过长竹扁的眼孔。主妇把线头搓在一起,往返递给帮手把经线挂在经桩上,几个来回后,用右手将纱线打叉拗着,接着用双手把拗叉后的经纱线套在经布凳两根竖着的圆竹棍上。这样反复多次后,见套在竹棍上的经纱线有一丈二尺或一丈五尺时,主妇就拿来菜叶擦涂,这叫绿码,是测定布长度的。等到竹眼纱布上的浆纱经线用完后,便穿扣眼打交场,经布算是成了。此后就是上布机羊架、梳理经布纱线、上中线等活。这些活足足需用一天半工夫,所以织土布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织土布的原料是棉花,多用本地棉花,不过也有用南洋引进的棉花的,叫长绒棉,种植户极少。绞棉花虽有了洋车(皮辊机),但大都是以牛为动力,产出率极低。农户去绞棉花得向加工户预约日子。我家有十余亩棉花地,棉花一采摘就向有洋车的加工户约定日子,所以织土布没受到影响。

织布机织出的土布花色、品种五花八门,赤橙紫蓝黑,花纹、条纹多种多样。棉区农民不论男女老少都穿着自己用织布机织出的土布衣裤和鞋,实惠暖和又耐磨。

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社队企业缓慢地有些发展,都以集体冠名的,如社办废棉厂、玻璃丝厂;队办也有废棉厂、轧废棉等小厂。除干部家属和亲朋的子女外,也安排了一些特困户的家属进厂务工。而大多数农户是厂外加工,手摇纺花车纺废棉纱,织布机加工废棉布,织布机加工玻璃丝布等,但这些厂外加工户需经生产大队讨论,公社负责的干部批准,发给加工折子。这时的织布机又成了热门货。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哑了多年的织布机声又响了,纺纱织布又成了妇女姐妹们的拿手戏。织布机织出的土布青花被面、条纹被里布上了市场,任顾客挑选。有此传统的山里人见后拣几条回家,以此物品教育下一代。当地有女儿出嫁时,用红色条纹的被里做棉被,让女儿出嫁后在夫家传下织土布的技艺。这样,织布机织土布又火了几年,后来因蓬勃迅猛发展的家庭工业,如电脑绣花、服装加工、废旧塑料加工、小五金、注塑等工业兴起,农村劳动力转型,再也没有人干利极薄的织土布活了。织布机、手摇纺花车只能歇在角落里,有的已卖掉,有的已当柴料,只有少数农户至今还收藏着。

捻河泥

“人补桂圆枣子,田需河泥草子”;“庄稼是枝花,全靠肥当家”;“种田地无本,那怕地磨粉”。三句农谚流传在棉稻间作的地区,说明了肥料对田地的重要,是农作物增收的关键因素。

在旧时没有化肥追施或作基肥的条件下,农民想多收一斤棉花,多打几斤粮食,除靠老天爷帮忙外,就得多施肥料。肥料的来源是河泥、草籽、人肥、狗屎、草木灰等,这些绿色肥料包含三种要素,氮、磷、钾。河泥不但含有三要素,还是改善土壤结构、促碱性地块淡化、使粮棉根系发达、加快吸收土壤中营养的媒介。农民对河泥有特别的情感,倾心钟爱,奉其为一种让地多出钱的至宝。

河泥是沉积在大小江河圆池深底的腐烂物,为下大雨时从地面上随雨水剥落的表土肥泥,还有鸭鹅排泄的积淀物等,肥力极高。河泥沉积在水底,挖掘有很大难度。但会种田地的农民对河泥这个至宝从不轻易放弃,除遇大水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捞河底中的宝,捻河泥是唯一的工序。

捞取河泥,在三北棉粮地区有三种叫法,从浒逍地区到长河周边,叫捻河泥,里河人叫挖河泥,周巷往西叫捞河泥。工具有竹编的河泥篰、土箕、划笆等。捻河泥的装载运输工具,一般都用1.5—2吨载货的木材制成的农船。把捻捞起的河泥,一下一下地吐放在船中舱,再用铁制的长竹柄的戽斗,一勺一勺地把撮起的黑黝黝的河泥戽在早已挖成四方形的凹地里,戽一下船就左右晃荡,遥远眺望,犹似两条黑龙上下飞腾。

捻河泥是跟节气的,农历小雪前后,这时秋收冬种基本结束,地上活不多,所以按照当地几百年的习俗,就开始捻河泥。这时天气逐渐转冷,适合时宜,只要农船能出入的河江,到处是捻河泥的船在水面上“咿咿呀呀”的声音。那时都是一家一户的生活,种地也各自顾各自的,但捻河泥这道活却不一样,单身独汉会互相调剂劳力,叫换工。今天你帮我捻河泥,明天我就给你捻。也有劳力多的种地大户,他们自己捻。雇长工的富户捻河泥更是方便。河泥捻起后不能长贮仓里,因为河泥积沉容易硬化,必须把河泥挑散,用土箕一担一担地挑向所在地块的每个垄上,再把它割成小块,分匀在春苗露土的空档里。等结过冰或晒干后,用铁耙敲碎成细末,让它均匀地铺在地表上。这叫冬河泥。

新中国成立后几年里土地仍以户种植,河泥还是农民的当家肥料。后来合作化,土地已是生产队集体所有,农民还是不忘捻河泥作基肥的传统模式。不过也有不少集体组织,因土地没有近通江河,只得一到冬日就从干燥河沟里挖掘旱地河泥,以肥种植的地块。后来化肥不断上市,有些农民忘了有机肥料,但也有不少生产队的农民还是记得河泥肥地的技术,就在立夏前后,从水稻里挑壅捻起的水河泥,与绿肥(紫云英)一起肥田。后来因化肥省力简便,连粪肥也被抛弃,更谈不到捻河泥了。

土地承包到户后,人们又开始捻河泥了,一人不能干,互相调剂劳力,只要有近江沿的地就捻河泥肥地。

到了21世纪,条条机耕路直通田间地头,昔日的水稻田里已是别墅林立,工厂遍布,不少江河也填满淤塞,农船已是古物,农民上地都是车来车往,捻河泥肥地已是过时的老皇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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