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罪煞台周边的树林勾勒出遮摩罗洲的海疆边界,地块内的行道分划出国内各岛,发生在各地屠杀事件中的杀人者布满了每个区域,总有十几万之多,都按三分之一的比例刻人身跪象,又圈以格栅只留出头首象征牢笼。放眼望去,黑压压、密麻麻将整块旷地都布满了。
场内,远远近近不少的三五人群驻足、走动,百米外,突然暴发出一阵哭骂声,悲痛欲绝,从身姿看有个老者正在大哭,旁边有两个人竭力挽扶着她,又有一人正狠狠用鞭子抽打在一个跪像上。那哭的老者大约六十来岁年纪,她一声声哭着骂道,“天杀你这个狗东西!我爷爷是你杀的,我奶奶是你杀的,我伯伯伯母叔叔是你杀的,你杀了我们全家十三口!只有我爹逃出来,你杀我们全村八十九口,只有阿牛他爹跟我爹逃了出来!你说是为什么!你这个狗东西,你说是为什么?!天杀你们人面兽心的狗王狗相!”她一遍遍重复,惨痛问那个狗东西,“为什么要用刺刀、用火、用油、用军犬?为什么不直接用子弹?为什么连娃儿也要杀?为什么连怀着娃的女人也要杀?为什么连老奶奶也要杀?为什么把人穿在铁棍子上用火烤?”
项教授被感染了,瞬间涌出逃离的想法,但是最终克制下来,他转向少熊说,“那是一个罗煞军营长,他带兵洗劫的还有另外三个村庄,有三百多的百姓命丧在他手上。”一方面,远处哭者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方面,他对所有这块土地上的惨剧都记忆犹深。
这场景,对一个遮摩罗人来说,已经最熟悉不过,自从罪煞台建成,就形成了一个刑问的通例,历史上每一年中每个日子都有惨剧发生,现今,每天都有哀痛未消的列山列岛后人前来挥鞭问罪,“罗煞啊,罗煞,你杀我们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们到底有没有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到底有没有想想,到底是为什么,杀我这么多人民?”
“其实,我们整个民族都是幸存者。”说着,项教授看到了少熊不忍的脸色,“你是不是也不愿看到这些?我也看不下去。建设的时候我来过,落成的时候我来过,十天前我来过,我越是熟悉,就越不想来。”项教授向前迈开步,拐杖随手甩在脚前一个跪犯上,十分唾弃地啐了一口,边说,“知道么,做这样一个工作,无论对谁都是巨大的精神折磨,结果只有三种,绝望,崩溃,仇恨。”
少熊看了看项教授,他该属于这三种之外。
“这两个民族也不可能永久隔绝下去,总该去和解,没有谁能无动于衷面对这些。”项教授看向场地中三三两两悲愤的身影,“曾经我们有一些设计者担心,我们这么做将会激起更大的仇恨,可是你看到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只是对着他们的假身抽几鞭子,吐它一身的口水。可是这么多年,罗煞国依旧对我们的痛苦视而不见,其实受害者只是变着法儿的想着如何祈求平安。”说着竟然笑出来。
终于,那位老妇人沉痛的哭诉停息,她抬起头,仰看天空,喃喃自语,一群鸟雀正从树林那边起飞,向着这边正上方飞掠而来,清静透明的空气,蓦地增加了几分孤寂、悲哀,老妇人合起手来,“老天,你要罚他永世不得超生,老天,要不你叫他来世做个善人、好人,叫他好好赎清他前世的罪。”
老妪声音很低,但几乎所有人不管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们心里又有了难以抑制的悲愤,突然,那老妇人又张手大叫,“老天,你要罚他!你要罚这所有罗煞鬼都永世不得超生哪!”她高声愤怒重复着这句话,紧接着,她又悲哀痛哭出来,“老天,要不还是你就叫他来世做个善人。老天,他是不是已经投胎做人?你要看牢啊!”最后,她呜咽不止,嗓子已经沙哑。
看到这情景,人只会想,这民族的哀痛还要持续多久?项教授忽然又提起拐杖往脚前跪像狠狠砸起来,少熊在旁边默默看着。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从树林走了出来,上前就扶住了项教授,“你到了呀。”项教授抬起了头,“唉”地一声长叹。
这管理员年过半百的样子,穿着一身类似狱警的着装,是老张,他笑指着那个跪像,“你砸碎了它,还得重新再做一个。”他看了看几米外刚才被项教授打飞的一个头颅,走过去捡了起来,将它颈下的钢管接回到下部的颈部接口,这个跪囚只有一个人脸轮廓,五官均不清晰。瞅了瞅,也往那上头啐了一口。
“你真要心里好受,你就砸了它。”这时,身后又上来两个管理员,推着一个平板车,车上放着好几台囚像,指着说,“就他了,这坏蛋!”
前面一个走上来,又把那刚放回的囚像取了下来,另一个已放下车,从车上取了一个囚像替代了上去,这是一个五官清晰、面目分明的囚像。由于杀人者有十几万之多,而有的相貌又难以查考,就先用一人面头石代替,等到有了祥实面貌资料,再制作替换。
那前一个带着手套的手将那石像举了起来,作势要砸,边说,“老先生,我这就帮你把它砸咯。”
但项教授又是一声叹息,管理员把头像放上了平板车。再看那个刚放上的罪囚,其实有一张英武的面孔,它前方地上的块石上刻写了他的罪孽。他死于剖腹,是迫使居安村民舍身葬涯中煞兵的一个,期间他挥刀砍杀了三名村民。
又看了一会,老张提醒说,“我师傅已经等着你了。”
项教授点头,就向少熊说,“那我们下去看看。”
罪煞台真正的建筑是在地下,有几个地上主要入口设在旁边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