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青宁觉得身体也有点陌生了,她揉捏着自己的手臂、手掌,快步在房内走起来,仔细去感受身体的每一部分。
阳光又照了进来,落在青宁身上,她惊悸地躲开,诧异看了看身边这片阳光,看了看手背,又摸了摸手臂,小心翼翼将手探进光影,一股温热的触感,连带着落到她手上的质重感,她都感觉到了。她小心将整个身体都投放到光影中,阳光如温泉,变成了可触、可摸、能明显感到它份量的一个东西。她又走向窗口,将窗帘拉向了一边,将自己完全投放在阳光里,感觉是那么新奇、有趣,叫人怀疑它的真实性,是不是来到了一个虚幻世界。
她在太阳光中旋转起来,阳光如一片片水流洒落在她身上,溅起一串串的水花,随着她飞转,流光向整个房间漫溢,她惊喜地叫出来,不自觉的就喊出“青平,妈——”
没有回应。她停了下来,重新意识到,她的妈妈和弟弟,不在附近,她对自己所处这个环境才只认识了一点点。她径直走向房门,打开,来到一个过厅,厅门开着,她来到了檐廊下。眼前是个天台,种着花木,靠边有一道楼梯,扶拦上爬着花草。她够着头看了看,它的尽头连着下一层的庭院,她又抬起头,较远处有同样的几栋别墅。前方,四周,是远山、落日、云霞和在云霞里时进时出的飞鸟。
依然在人间,只是,到底在哪儿?
青宁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又有点恍惚了,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山里与家人第一起度假。
“妈——”她在天台上跑了起来。
“你妈不在这儿。”身后,一个沉静的声音说。
青宁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同时这个声音里透出的关怀又让她记起了点什么,似乎是个自己该向她说感谢的人,她转过身来,“我这是在哪儿?”她找到了那个说话人,一个年纪约莫三十有余的美丽女人,光洁的面庞,穿着白衣,修长的身姿,正站在廊檐下。
“你现在还不能晒太久,来吧,你还是来这儿坐着。”这个白衣居士迎头看了看落日,又指向旁边廊下的长椅,一个竹帘把它的阴影投射在了长椅上。她有一种优雅又温暖的气质,令人产生敬意,同时也造就了距离感,似乎是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照顾他人。
青宁走了过去,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仍旧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你这是在飞狐山中,离城一百五十公里,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居士走了过来,在旁坐下,叮嘱地看着青宁,“你最好也不要告诉别人有我这么一个人。”
青宁困惑又听从地点点头,继而救助地看着她,“我一点都记不起来,我现在最想就是看到妈妈和弟弟,我想马上就回家去。”
“慢慢你就会记起来,不定连你忘了几年的都会记起来。”居士的话语颇有言外之意,直到青宁懵懂着缓缓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你现在不能回家,你身体还没恢复,快的话,三天后你再回去。”
青宁站起来,伸手向竹帘阴影外的阳光抓去,“我这是怎么了?我仿佛抓得住它,它就像是温泉,就像是柳条。”脸上有点兴奋又有点惶恐,不知道是喜是忧。
居士放松地笑了出来,“慢慢你会习惯的,接下来,你还会发现很多不同,你听到的,你看到的,你闻到的,都要你去适应。”她指了指座位,让青宁坐下,“你现在对阳光的敏感程度是从前的一千倍,目前每天早晚的阳光对你有好处,但你体内自我保护机制还需慢慢形成,千万不能在烈日下晒,你要先把手放在太阳底下去试一试,一定要带上伞,等过了这个夏天,你就可以随意了。”
青宁闻所未闻地听着,不敢相信,但确乎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明天起,你的真正考验才会来临。那是你从没想像过的一种灼烧,有时还伴有一种深入骨髄的阵痛,你的脑袋也会阵阵痉挛,从日出后一个小时,到日落前一个小时,差不多整天你都要这么煎熬着过。”说着,居士站了起来,走上前,将竹帘打起,两个檐柱之间架构出一幅美丽的山川落日图,“你现在是这么喜欢这落日,但明天当它再次出现在上空,你会发现你对它是那么的害怕、畏惧,即时你躲在屋子里太阳照不进来,但是它无处不在的磁波足以在你大脑里、身体里产生剧烈反应,大概上古十日同出时,那时的人们有过这样的崩溃感。”
青宁有点茫然,因为她对所描述的那些东西依然缺少联想,她经历中最难熬的痛苦是悲伤,父亲离世的悲伤。
居士在一棵立柱边转过身来,“我自己也没有经历过,但是我见识过。现在起,你要打下这个信念,只有通过了这炼狱一样的炙烤,你才能见到弟弟和妈妈。”
在居士眼神的逼迫下,青宁敬畏地点头。居士扭头看了下远处又回过头来,“你也不要怕,拿出勇气,你是做姐姐的。晚上我不在,但我白天会在这儿陪着你。”她转身走出檐廊,几步之后,她转回头,轻松笑了笑,“噢,以后你一个礼拜只需进歺一次,就是只拿水果充饥也没问题。”她大概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不过,如果你是个贪吃的女孩子,多吃点也没关系。”接着她走上往下的楼梯。
青宁迟疑了一下,终于爽快地喊出来,“等一下,好吗?”陌生女人略感诧异,顿了一顿,回过头来,面带微笑。青宁求助说,“我想让我妈妈知道,我现在没事。”接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妈妈,是一个很柔弱的女人。”
居士沉吟了一会,继而说,“你的房间有纸笔,你就写几句话给她,记得把地址写上。”转回身去,走了几步,又记起来什么,她提高了声音,“记住,别出这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