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九点了。九点半。那个廋高文雅的钢琴师一个人弹完了今晚的整场,他不知道青宁为什么没有来,最后有点疲惫地合上琴盖,看向了最后的一桌客人,有两个正对他的男人轻轻鼓起了掌,但他直觉,他们很可能是来听青宁弹奏的。伊莲已换下工作服,走到了钢琴师旁边,礼貌歉意地说着什么,最后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辛酸说,“我先走了,再见。”
少熊他们站起,等着她。一同出了饭店后,往酒吧而来,一路黙黙前行。长时间的静默多少叫少熊感到了一些压力,一个礼拜来,他是唯一见过青宁的人,他们没理由不依赖他。
到了酒吧后,伊莲带着伊莲娜、青平走向了后台,少熊在一个角落看到了小飞和美矬,他把子皓带到小飞旁边,皱着眉看着喧嚣的场景,把头凑到小飞与美矬两个之间说,“我出去有点事,他很老实,别叫他给人欺负了。”
小飞打量了下子皓,带着一种天生的对斯文人的厌恶,“我又不是警察。”
“我——我——”美矬却很热心的向子皓打着招呼,举起手扭头对少熊说,“我保护他!”
少熊看了看这个小个男孩,对他的印象比对小飞好多了,他在子皓与美矬肩头都拍了一下,走了出来。酒巴一侧有条林**,这路通往后边一座小山丘。他转到一棵大树后,迅速跃了上去,来到了树颠。他相信青宁会来,而且一定会从空降落。
伊莲来到总监兼老板面前,胆怯地说,“青宁现在还没到。”
老板还没意识到伊莲的言外之意,也没有什么不悦,“那叫她快点来。”
伊莲不得不解释,“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按时赶到。”
老板瞪起了眼睛,“啊?找不到人,你现在——”接着,他遇到了伊莲娜投递过来一个凌厉的眼神,“啊,那我们再想办法。”他终于注意到了伊莲极力控制但精疲力竭的面容,还有伊莲娜身边的小男孩,然后稍带关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有准备她可能会迟到。”伊莲娜情绪也平和下来,但强大的气场逼得对面老板只能被动点头,仿佛她是他的老板。老板避开伊莲娜的目光,侧过头,对台侧大喊了一声,边走向戴眼镜的主持人,两个人耳语了一阵,随后老板再向这边点头放松地表示没事了。
酒桌边,美矬看着手机凑到小飞耳边说,“胖子也来了。”
“滚!叫他滚!”小飞即刻暴怒着在周围寻找。
几个人影后,缩头缩脑的胖强躲闪着不敢出来。
子皓心神不宁的看着所有人,旁边两个少年,他判断应是青宁的同学,他们跟他一样都困缚在紧张不安的心绪中,他们也在等着青宁归来。
“朋友们朋友们朋友们!”热情的呼喊把所有喝酒、聊天、赌色子以及接吻的等等所有人的节奏都打乱,眼镜主持热热闹闹地来到了舞场中央。
飞狐山里,山林别墅的地下室内,青宁仰卧在水池之中,流水带动着她裙裾在水中游闪,她面露焦急,眼光透过水层看着对面墙上的大钟。橱柜旁的椅子里,白衣居士握着书的手举了起来。青宁撑起手肘,从水里坐起,“一刻钟就可以赶到?”她已经习惯了,没有着急换气,一出水面就忙问回城的事,“我是个唱歌的,要是没人听,我唱歌就没意义,哪怕有一个人说好,我都愿意唱下去。”她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居士举着的手按了下来,她忙轻吸了口气又躺进水里,打了一个寒噤,接着抖索得扭成一团。溪水的尽头是冰雪,没有了白日阳光的辐射,融水带着它与生俱来的寒意来到了屋内。青宁每次入水后,都要花费十数秒至数分钟来重新适应它彻骨的寒冷。
居士走下了椅子,来到池子边,看着水下青宁一直不安的脸说,“你已经习惯热昼,可你还害怕寒夜,你的身体已有了很多不可思议机能,但你要重新认识它,你要学会运用它。你可能会迟到一个小时,这有什么关系?一周前,你还坐在悬涯边,以为再也没机会唱了。再耐心一点,只有当你也能抵卸、化解寒冰了,你才有能力去经历四季。”
居士的声音透过流淌的寒水后变得模糊,但青宁都听到了,她闭上了眼睛,忘了时钟,但以身体去感知时间的流转,以意念去感知血液的温度和流动,以及各个毛细管、各个微细神经。水流凝滞,来到了她熟悉的冰点,她的脚首先被寒冰包裹,接着是她的躯体和双臂,寒冰向她的脸孔慢慢袭来,她的魂魄在她的面孔被裹袭之前从她黑长的睫毛下逸出,来到冰面上方,旋即她整个身躯都凝陷。室内气温来到零下一百,整个溪流都冷凝成了白色,四周的墙壁变得清净透明。屋外的冰雪世界清晰入户,山林房屋银装素裹,远峰洁白,冰冻的小溪由内入外曲折蜿蜒,时隐时现一直伸到远方山空。只有最不畏冷的野狼和飞鸟,时而灵光乍现地闪动着聪慧的眼出现在这皎洁世界中。
居士回到了座椅,拿起属于她自己那个年代的诗篇,翻越着她最瑰丽的年华。而青宁被屋外的瑰丽吸引,飘然来到楼上,推开了门,走进屋外的冰雪世界。一束气流拂过,她随手抓住末梢,相随来到了屋顶。明月斜挂,山风在冰川雪树银花间穿越,她跟着一路闲游,踏雪无痕。气流盘旋而上,她又来到夜空高处,她压住一团细风,稳稳地立在云端,巡回飘游着俯瞰这世界。渐渐,寒风化作春风,冰雪消融。几度春雨过后,万物复苏,花儿盛放,鸟兽在月光下,双双相会,自由纷飞奔走出入。她按下云头,落上树稍,翻入溪水,游过崎岖山险,流过涵孔,回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