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岛东南岸一个风景如画的城市,一个名叫杜马期的中年男子,婚恋上屡屡失败。他在海滨浴场附近一家剧院当会计师,住着祖父留给他的一幢靠海的小别墅。杜马期平时沉默寡言,形影相吊,很少出席公共活动。那些舞会、棋牌、酒宴、郊游和海上活动,似乎与他无缘。这位冷峻的眼睛微凸、颧骨微突、脸庞生动、步履矫健的会计师,到40岁上仍是个单身汉。
这年春季,杜马期又恋爱了。女友名叫郝雯,是位娇柔可爱的银行职员。相识三天后,两人渐有爱意。那天晌午,杜马期带着郝雯小姐去“海诗湾”鞋店,他要择购一双高跟鞋赠予女友,这是他的一贯作派。“海诗湾”鞋店位于闹市区,信誉很好,店老板是位丧偶的女子,名叫何莎,三十七八岁,风韵犹存。从她白皙的肌肤和窈窕的身材看,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何莎曾是大学的实验师助理,长期和试剂和化学反应打交道。十年前,她的丈夫因患病不治离世,她就接过丈夫的鞋店。她接待的第一位顾客,就是杜马期。杜马期为女友选购高跟鞋的那种殷勤劲,引起她的注意。引起她的注目的还有,他与她丈夫在容貌和神韵上有几分相近。这十年来,杜马期每每陪同女友来购鞋,店老板何莎总是态度亲和、服务周到,只是在送客时,她会用好奇、羡慕又略带忌妒的眼光凝望老主顾和他女友的背影。
“您好,杜马期先生,又来买鞋啊?”女老板一面向他打招呼,一面端详着他身旁的郝雯小姐。
“是的,是的。”杜马期有点尴尬地回应着,眼光扫视货架上的一溜样品鞋。
郝雯小姐很快就选中了一双浅黄色的新款高跟鞋。价钱550元。
三天后,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郝雯小姐来到杜马期的小别墅,把高跟鞋往地上一掷:“还你的臭鞋!拜拜!”
杜马期的眼眸里一片迷惘,讷讷地问:“郝雯,你不满意这双鞋吗?您……”
郝雯小姐不作解释,夺门而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尽管杜马期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女友好端端就与他戛然“断交”,心里还是痛苦异常。他小心翼翼地捡起鞋,把它放到藏品架上。他成了个收藏高跟鞋的男人。他家里的藏品厨里和藏品架上,摆满了款式各异、尺码不同的女式高跟鞋。这种情形自然与他的一串串感伤的罗曼史有关。这么说吧,他每与一位女子交朋友,就会陪她择购一双高跟鞋相赠。可是不知怎么搞的,那些原本对他颇有好感的女子,一俟穿上他买来的高跟鞋,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就同他“古特拜”了。而断交的方式,一律是送还高跟鞋。他每年谈一二次恋爱,多时五六次,都好景不长,难以为继。海市蜃楼般的爱情,使他感到既新鲜又沮丧。
看看杜马期的藏品吧。有牛皮的、羊皮的、猪皮的、麂皮的、鳄鱼皮的,也有用高级仿皮材料制作的。后跟有较低的,三五厘米的;也有10多厘米的特高形的。鞋尖上有嵌仿宝石饰的,有缀花瓣或蝴蝶结的;鞋帮上有镂花的,也有镶铜扣的;鞋口或呈方形,或呈角形,或呈弧形。颜色就更加丰富了:玫红、大红;乳白、灰白;浅黄、深黄;蔚蓝、淡蓝;暗棕、赭褐,等等。林林总总,琳琅满目,堪称女子高跟鞋微型博物馆。从这些尺码不一、宽窄有异的鞋地可以推断出,这批穿着过的佳丽的身高在一米六零至一米七五不等,胖型、瘦型、不胖不瘦型的均有。
中秋节鞋店打烊后,店老板何莎浏览了一下《海滨晚报》,又读到了一则多次亮相的《征婚启事》:
兹有一会计师男子,40岁,无婚史,欲求一品貌端正、心地善良、喜穿高跟鞋的女子为侣,年纪30——40岁均可,其他条件免。有意者请来函或来人至桦树街滨区别墅群6号。
何莎的嘴角牵出一丝讥嘲,马上猜度出这则启事是她的老主顾杜马期所为。心想这位老主顾也真是过于浪漫了,在婚恋上这么举棋不定、悬而不决,天下少有。同时,也冒出一种很复杂、很兴奋的探奇情绪,决定亲身一试。
中秋节后第二天傍晚,杜马期照例细细鉴赏一遍藏品架上的高跟鞋,一双鞋对应一位女子,一双鞋对应一次爱情的海市蜃楼。他抿一口桂花酒,遥想一会儿,心里荡漾着苦涩和迷惘。
门铃响了起来。
杜马期启门一看,见是一位着装鲜丽、成熟而性感的女人。他困惑地问:“小姐,您找……”
女子落落大方:“您好!我是从《海滨晚报》上看到那则择偶启事,特地来应征的……”
杜马期喜极,连忙说:“请里屋坐。”
女子摘下礼帽,在沙发上坐定,露出非常亲和的笑容。杜马期的心咯噔一下:“要是我没认错,您是‘海诗湾’鞋店的女老板何莎?!”
何莎颔首微笑:“没错,您是鞋店的老主顾了,谢谢您多年来一直惠顾敝鞋店。不过,我现在改行了,又回大学实验室当实验师助理了。”
杜马期沏了两杯红茶,神情有点腼腆:“您化了妆,我差点认不出您了。”
何莎端起茶杯,感慨地说:“杜马期先生,有个问题一直盘桓在我心里,我想冒昧问一句,为什么您那么‘钟情’高跟鞋?”
杜马期呷了一口红茶,凝视何莎,娓娓地说:“我喜欢高跟鞋。童年时我当演员的母亲穿上玫红色的高跟鞋那种姣好的形象,一直铭刻我的脑子里,以至天长日久,我对母亲的缅怀具化成一双玫红色的高跟鞋了。我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父亲是位能干的制烟工程师,母亲是位具有才情的歌剧演员。在我的幼年,父母亲为避批斗,驾船出海,不幸遭遇海难,我就和小别墅的主人——我的祖父相依为命。于今只留下我一个人独居了。”
何莎的眼眸出现泪光,喃喃地说:“您别说了。杜马期先生,请原谅,我不是有意要勾起您的伤心的……很抱歉……”
杜马期神情认真地说:“别说什么抱歉不抱歉的。我要谢谢您,是您给了我一次倾诉的机会。”
两人喝罢红茶,就在别墅周边的草径上散步。话语也越谈越投机。杜马期在剧院,口碑不错,人品也好。他从没有和那些谈恋爱的女子,有过什么过分的亲昵,至多是牵着对方的素手散散步而已。从这点看,他是个旧式男人。只是他虔诚地相信,这城里会有一位适合他并愿与他厮守终身的情侣。所以,他才持之以恒地每隔半个月在晚报中缝刊出那则《征婚启事》。
就这样,杜马期与应征的何莎谈上了朋友。
几天后,照惯例,杜马期陪何莎去不再属于她的“海诗湾”鞋店买了一双玫红色高跟鞋。价格不菲,800元整。何莎穿着高跟鞋,配衬她那袭飘逸的丝绸长裙,更显出身材颀长,姿色动人。在以后的一个月里,这个花园城市的小巷、草径、长街,一夜一夜地留着他俩的足迹。俩人感情渐深,都有“相依”恨晚的感觉。
那夜,当杜马期踏上地毯似的铺满梧桐落叶的老街时,他一声叹息:“何莎,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我?”
何莎缠绵而凄恻:“自从您第一次陪女友来敝店购鞋,我就有种特殊的感觉,这就是:爱。可是我又不忍心拆散您刚刚搭好的鹊桥,不忍心拆散你们。”
杜马期说:“实际上,您每卖给我一双高跟鞋,就卖给我一个爱情的海市蜃楼。我成了一个高跟鞋收藏家兼爱情收藏家。我寻思,运气为啥这么不济?这多少与您出售的鞋有关。我甚至这样想过,这家鞋店的女老板不会是个冷酷的女巫?当然,更多的时候,我自认倒霉。”
何莎挽紧杜马期的手臂,笑了,笑得很苦涩:“我是无辜的。我既无巫术,也无魔法。我不过是对您殷勤了一点,多服务了一下——给您买走的高跟鞋上喷了点增光剂,无非是想让鞋帮更锃亮一点,以便您能多讨一点女友的欢心。而我对别的顾客,是一律不用增光剂的。”
杜马期说:“我也弄不懂其中的奥妙。越是弄不懂,我越是不信邪。谈一个对象,就买一双高跟鞋相赠。可是,没有办法,女友们仍一个个离我而去。”
何莎蹙起秀眉:“穿了我喷过增光剂的高跟鞋,就中止了您的恋情?有这么严重?真是匪夷所思。”
说到增光剂,还得追溯到何莎十年前当实验师助理的年轻时光。为了使丈夫经营的皮鞋店生意兴隆,她暗自调制了一种能起增光作用的喷剂,这些年下来,喷剂业已用完,她就把鞋店盘给别人,重操实验师助理的旧业。
不久,杜马期和何莎喜结良缘。大学实验室主任、著名的化学博士——何莎的导师李教授还应邀参加了婚礼。当李教授知悉新郎收藏了许多高跟鞋以及他屡遭挫折的恋爱史,甚感好奇,特地前去浏览他的藏品,并带回几双高跟鞋作分析化验。奥妙很快得于解密:何莎调制的增光剂,含有一种很特别的化学成分,它能使穿过喷有此剂高跟鞋的女子之足部肌肤,产生酸兮兮、胀兮兮、痒兮兮的不适,导致厌恶心理,继而迁愠于赠鞋者。
这个结论使何莎和杜马期恍然大悟,也更珍惜期待已久、来之不易的爱情。很多日子以后,这对中年伉俪明白了:幸福的体验,包括成功的爱情,是不需要矫饰,不需要去人为地增光的。
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精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