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炎炎烈日,夜里突降暴雨,雨势大得离谱,竟是哗啦啦地下了一整夜。前半夜热的全身冒汗无法入睡,到得后半夜又凉风嗖嗖睡不踏实,后来被冻醒了才见被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忙又重新盖上。
我恼火地看着慕容瑶。他睡得可真沉,居然都没察觉。
早起的时候外头一片晴空万里,而我却感觉头痛不适,鼻音浓重,闷咳不断。当时没有在意,然而隔日的傍晚又被晚风狠吹了一个多时辰后,感冒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因为怕将病传染给慕容瑶,是以接连几日都不许他与我同睡一榻。他倒也不忤逆,每日一有空闲便守着浑浑噩噩的我,分外乖巧听话,偶尔他还会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讲朝中发生的大小诸事,所以我并不算无聊。
终于,在八月初一个阴风大作的午后,他带给我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苻坚被姚苌所杀,其妻儿也相继自杀。
当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早已料定,但真正发生了仍免不了一阵惊讶唏嘘。
秦国将领中,姚苌、慕容垂以及乞伏国仁皆是败国之人,而姚苌更是当初被苻坚从刑场上救下,宽以厚待、委以重任。苻坚坚持了一辈子的仁义,却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如今甚至是一命呜呼,这不是不讽刺的。
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苻坚的死,刚好正式拉开了群雄角逐的帷幕,也成为历史上最混乱时期的起始点。
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却依然在乱世中苦苦挣扎。
新的年号建起,而建元这个长达二十年的年号开始逐渐被人们所遗忘。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有人会依然坚持着初衷,而有的人,却已经被时代的大浪所吞噬湮没。
接踵而至太过惊骇的事故让我彻底麻痹,也终于对这个风云莫测、变化多端的世界失去了信心,只觉得人活在这个世上犹如煎熬,未来一片黑暗。于是终日郁郁,不知不觉又在床上昏躺了几日。心中宽慰自己,这样也好,躲着不出去至少可以减少被姚崇抓回去的几率。
然而好景不长。
直到有一日被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给叫醒,我终于结束了昏睡生活。
“窦仪!窦仪!”
慕容琼不气馁地唤我,大有一副我不醒就不善罢甘休的气势。然后我被她彻底吵醒了。
“你终于醒了。”她欢快地说。
我瞅着她:“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近四个月,若非脑中一直未曾抹去这个名字,我甚至要以为我从没结识过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伙伴。
“呵呵……”她笑得有些尴尬,眼珠乌溜转动:“听说你病了,进宫来瞧瞧你,现在好些了没?”
我轻轻点头:“好多了。”
躺了太久,头昏脑胀,我揉着太阳穴安静地望着她,然而她却瞪着惊奇的眼睛环视四周,嘴里惊呼道:“原来大哥说的是真的,你果然……”
果然什么?慕容瑶的小情人?
我苦笑,决定转移话题。
“宫里的生活太乏闷,你也不常来找我聊天。对了,长生和道符还好吧?”
“道符还是个爱哭鬼,熙叔倒是没当初那么吵闹了,倒是有一回大哥兴起去逗他,尿了他一身呢……”她开心地手舞足蹈,而我愣了一下。
也有些时日没见到慕容盛了,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生我的气。
转眼已是秋末,日子过的平淡如水,毫无波澜,每天围着慕容瑶打转的枯燥生活无异于坐吃等死。我虽然渴望过得安稳一点,但却也不等于庸碌无为。
看着池子里放养的红锦鱼,我寻思着如何使每天过得充实一点,毕竟带小孩作保姆终非我志。
远远地看见有人陆陆续续从议事厅出来。应该是结束了。
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竟是一大早将将军和官员们全数召集进宫。像慕容恒、慕容永这样的军机大臣去还合乎常理,偏是连年纪尚幼的慕容瑶也叫了去,于是从早上一直到中午,我傻傻地已不知在这里坐了多少个时辰。
细细想来,不久前慕容垂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攻下邺城,苻丕逃至晋阳称帝,乞伏国仁也在陇西修建勇士堡自称大单于……
种种政权的建立正昭示着又一场大厮杀的开始。而慕容冲,这个燕国皇帝应该是不甘示弱的。
然而……
“凤凰凤凰,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这句意义深刻的童谣,不知何时传遍了整个关东。它代表了什么,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敢轻易猜测。
有两条鱼浮出水面,嘴夸张地张合,像是在拼命吸食什么,我顿时玩心大气,正想捡粒石子砸它们,从身后突然飞来一颗石头,“砰”地一声砸进水中,惊慌了一池悠闲自得的鱼。
“哟!小狐媚子,在发什么呆呢?小心别把池子里的小畜生们也给迷惑了去!”身后少女尖锐刻薄的声音哗啦啦地笑开。
我回头望去,只见几步之外的廊庑下站着三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眼神鄙视,笑声尖刻。
因为宫中冷清人少,是以前些日子管事的又从外招来不少小丫头调教好了放进宫做事。我细细地打量她们稚嫩的脸庞,无声地望着她们,才十来岁的小孩子,我真的不想跟她们一般见识。
若不是我听得多了早已麻痹,兴许非得被她们的冷嘲热讽给气得七窍生烟不可。不过……唉,连她们这样的“新人”也认定我是个谄媚随便的狐狸精,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呢?
姚崇说不定也听说了……当初心甘情愿留在慕容瑶身边的决定我是不是做错了?
正这样想着,身后的讽刺声戛然而止,匆匆而急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知她们是不是见我不予搭理没了趣味而终于败兴而走,我只是分外伤感地望着一池清水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