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身影。
我以为是慕容瑶,也不去看他,只是黯然地捡石子砸进池子里。一颗接一颗。
他今天也太安静了点,都不来吵我。
“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你总要长大,要娶妻生子,到那一天让我走好不好?”许久以后,我忍不住说。然而得来的回答却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你要去哪?”
我倐地回头,惊讶地看着长身而立的慕容盛。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一种凛冽的气质随着他敛去的一丝笑意而慢慢压迫下来。我有些欢喜,又有点错愕。
有什么不一样了吗?为何……熟悉而又陌生……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这时他却说:“为何不说话?被宫女们的话戳中了要害,不敢反驳?”
他就那样负手站着,我从他微眯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嘲弄。
他的话是那么的咄咄逼人,没来由地,我鼻子发酸——全世界的人都在误会我,就连他也……我原以为朋友之间是彼此珍惜理解的,可是,似乎并不是这样。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他仍是不依不饶。我终于被他的刻薄话给彻底激怒了。我噌地站起来,恼怒地瞪着他。
“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尽量平静地说。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而我依然可以在那轻描淡写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嘲讽。我悲哀地低下头,转而望着一池欢快的鱼群。
生气只能证明自己的失败,所以我不要生气,甚至不可以再他面前表现出一丝恼羞成怒的模样。
他喊我。然而我却并不打算理他,只沉默地望着池水。
“窦仪!”他不气馁地又一迭声。
我终于忍不住侧头,但仍是无言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一潭深渊,仿佛可以将人吸进去。
我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想转过头不再接触那种目光,然而浑身仿佛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带你去骑马可好?”他说。
到底是皇亲国戚,带着我轻轻松松就出了宫门侍卫那一道我曾经望眼欲穿的门槛,到得一处广阔的平地上,慕容盛大咧咧地翻上马背,对我伸出手:“把手给我。”
隐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我怔了怔,然后将手伸向他。他一只手敏捷有力地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力,我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身前。他双手握着马缰,将我圈在怀里。
好暧mei的姿势。我的心怦怦狂跳。
“那时你说让我教你骑马,我一直都记得。”他在我而后朗声说道。温热的呼吸拍打进我的脖颈里,惹得我一阵痒痒。
我抓着马鬃心里泛嘀咕,我可是记得他当时以时间不妥而敷衍了的。
“窦仪。”
“嗯?”
“抓紧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只听他在我头顶“喝”出一声,马儿纵身往前跑去。
风好大!呼呼地扑面而来,灌进我的耳朵里,眼睛也无法睁不开。
然后我喊他的名字。他低低地应了声。
我说:“其实你刚才是故意那样说我的对不对?”
他闷声不吭,我却已了然。
刀子嘴豆腐心的少年人,现在还要故作冷漠,也不嫌累。
“以后你若是再对我说那种话,我定不轻饶你。”我这样对他说道。
风渐大,我望着远处的朦胧的林木,恍惚中想起前世的一些往事。
我曾经坐在机车上,与一个美丽的男子穿过一片密林。那时的我是幸福的。
我有些怀念,又有些悲伤起来。那个爱我至深也是伤我至深的男子,他现在还好吗?
不,不,我不要再去想他了,甩甩头,将烦恼全数抛开。现在的我是快乐且无忧的。
我们坐在一处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的山包上,马儿在悠闲自在地吃着草。毫无预兆地,他突然说:“你要去哪?”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原来他是在问我刚才的话。我轻轻摇头:“我想离开,可是身不由已。”
他深深地凝望了我一眼,转过头不再说话。
山间的轻风肆意吹拂,他披散在肩的长发随风微微扬起……皮肤白皙,五官漂亮而又坚毅,我不由得痴了。
慕容家的人,似乎总是那么高贵。
慕容家的人,似乎总是那么出众。
慕容家的人,似乎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跟我走吧!”他转过头看着我,没有戏谑和玩笑。
然后他又说:“长安不是久留之地。内忧未除,外患逼近,而今冲叔又决意攻打新平,恐怕此战不会那么容易。”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大致听出了意——新平现在被姚苌所占据,然而他的意思是指慕容冲攻打姚苌会失败?
大约看出我的不解,他神情毫无波澜地望着前方,犹自说道:“军中士卒本是怀旧之士而起兵,追随至冲叔今,如今功成事捷,咸有东归之心,冲叔却忌惮祖父而执意不肯回归故土,怎能久安于长安?而今已是民怨连天,军心动摇,再提打仗之事,恐怕很难取胜。”
我明白了,也沉默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然从他眉宇间浅露得一种幸灾乐祸让我的心不断下沉,手指不由地攥紧地上的枯草。
慕容冲……我对他的好印象已被他的残忍与阴狠磨灭,我管不了他的死活,却也不忍见如此绝代的人落得悲惨的下场。
可是他被仇恨与勃勃野心蒙蔽了双眼。
他要拓展疆土、状大实力、逐鹿中原,不惜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我纵有不忍,却无力改变什么。
“等一有机会我便带你回中山,听说那里仓癛充实,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
我无声地看着远处的山峦。心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又一个要带我离开的人……可我无心去听,也不想回答,未来迷茫得令人失去信心,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在这个时代,活着,就已经胜过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