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叫芦屋仁的少年彻底晕倒在我怀里的时候,封印了泐和莜子的结界也随之散去了。
如同雾气消逝的结界中,泐维持着将莜子压在了身下的姿态,此时的莜子全然没有了开始时的猖狂和邪魅,反而是一种求死的表情。
要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体?求死?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泐,你放开土御门小姐,让琴子小姐回土御门。"我拖下巫女服的外褂,小心地盖在了仁的身上。
"你当自己菩萨吗?垃圾!"泐不爽地将莜子一抓拍出自己的身下,对着我露出利齿低吼。
莜子扶着竹子,半撑起身体,惊异地看向我,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她马上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很好奇,芦屋君,你想做那种相当虚伪的菩萨?我,可是杀了琴子的变态妹妹。"
"老实说,你的确是变态,但是琴子与我非亲非故,她的死活与我无关。其次,据我所知,换魂这种禁术,并不是可以将从前的灵魂全部消除的,你应该还会存留有琴子的大部分记忆。如果让你顶着琴子的名字,带着她的记忆,被当做琴子一样一直活着的话,死去的其实是莜子你吧"我低下头,看着眼前满脸血污,昏迷中的少年。
但是仁,为什么你会帮助莜子施换魂的咒呢?那一****还是扮作莜子的时候,那个时候似是被抛弃后绝望,不该是伪装的,那般的真实的情感……
你对于莜子,是同情,还是有过相同的经历呢?
"呵呵呵,芦屋君,呵呵呵呵,你还真是残忍,没想到,没想到"已站起的土御门,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她讥笑着,挥手拍去粘于衣上的蝶尸,低着头,将脸埋在头发的阴影里,走到我的面前。
"我残忍?"也许吧,至少我一直明白过度的善良和残忍,并无多大的区别。
她抬起脸看向我,咧嘴邪笑,但是同时从脸颊上滴落的泪珠,却是无法掩盖她内心的哀伤。"你知道吗?姐姐那个只知道小心翼翼照顾我的笨蛋,一定是到死都不知道,其实一开始她就被我和那个生我的女人利用了,只不过我们的目的刚好相反罢了。"她蹲下,平视我说,"不过你确定,你不杀了我?那样你可是为我姐姐报了仇了。为土御门家的未来主人报了仇,作为一向滴水恩情当以江海报之的土御门来说,你可是大恩人呢!"莜子,不,也许该叫作土御门琴子,诱导着我杀了她。
死未必不是解脱,但是活着才是对你真正的惩罚,莜子……
"对于术士我从来没有好感,再者,你只能回到土御门家去,所以最后你就不得不作为琴子活下去,做琴子做的事,说她该说的话,成为那个地方的当家。是这样吧,土御门琴子小姐。"我笑着抬头看向她,"所以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你一定要寿命无尽呢,琴子小姐。"我微笑着扶起仁。可刚自己想要站起,就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脚已麻木,而无力支撑身体了,更不用说我还扶着仁。
我前后摇晃着,幸亏泐马上赶到托住了我。
"谢谢,泐"我拍拍泐,笑语。
泐不回答,只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会好好活着的,芦屋君。"琴子突然停顿了一下,虽然表情依然是一脸让人忍不住想打她的戏谑,但是眼神里的同情和悲伤,却是无法掩饰,她轻佻地抬起我的脸说:"不过呢,芦屋君,你也要当老不死,无论如何也不能玩自尽这种无趣的游戏!"
--哪怕你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也不要像姐姐一样笑着自尽。
"再见了,不,该说是永不再见了,芦屋君,我琴子在土御门家可是很重要--的下一代家主,呵呵呵呵呵"琴子狂笑着,消失在幽黑的竹林里。
特意重音的琴子,特别拖长音调的重要,纠缠着姐妹两人灵魂的躯壳消失在竹林里。
土御门家的未来……
"芦屋寂然,你真是令人讨厌的人!"身后的竹林里传来,琴子的叫喊。
讨厌啊……也许吧
"泐,我们回去吧。再晚阒菱,那个腹黑男又要杀人了。"我艰难地扶着仁,回头对身后的泐说。
"你要带他回去!这个要杀……你的……人?"泐一开始怒不可遏地说着,可是话还没说完,仅仅说到杀字,它突然语调变得犹犹豫豫起来,最后的那个字,像是要重新吞进肚子里,低的近乎不可闻。
"恩,我带他回去有问题吗?"我注视着泐。
泐的眼神躲闪,不知在考虑着什么,但最终还是趴下了身体,方便我爬上去。
当我扶着仁的身体,爬上泐的背上时,竹林里突然传来了婉转的低唱。
没有歌词,仅是哼唱着哀伤但不乏欢乐点缀其中的曲调。此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林中的淡竹花,竟在次第开放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色的花绽放在枯黄的淡竹上,以讽刺的姿态存在着。
竹子还真是没心没肺,还可以开出如此绚烂的花朵。
无心则不倒,无心则无伤,也许竹子是世间最为聪慧的存在,才可以一次一次地见证着这里的悲伤。
风吹过那些已完全盛开,那些半开半闭,那些只是花蕾的淡竹花,发出了这个似乎是低唱的声响,低婉地清唱在竹林里回响。
还真是悲伤的曲调。
突然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空地中央层层堆积的蝶尸中,仿若有什么在涌动着爬出。只一眨眼,成群的淡竹蝶,竟然闪烁着浅黄的光芒,从蝶尸中飞出。振翅的声响,为婉转的低唱带来了厚重的伴奏。原来似是悲伤的曲调,在此时却是充满了希望。
"重生了啊?原来是这样,还真是意外的讽刺。"我回过头,爬上了泐的背,唤泐回家。
但是身后突然传出清晰的对话声,清晰的琴子和仁之间的对话,却让我生生停下。我回过头。
空地中央呈现着换魂时的景象。
"莜子她要杀了我吗?"月光下琴子的表情意外地柔和,从前我遇见她时的虚假和煞气都被月光所淡化,唯独留下了作为姐姐的那份温和。她吃力地撑着身体跪坐着,静静地望着眼前少女。
"她要你的身体进行换魂。"仁没有感情地陈述着事实,举起短刃,冰冷地注视着被困在地上的琴子。
"我的身体?"琴子低着头,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句话。
突然,她一抬手,拽住了仁握刀的手,倏地将刀刺入了心口。一瞬间伤口如同被瞬间冻结,透明地泛着蓝光的咒印从伤口向外缔结,网状的咒印没过多久就将身体包裹了。
似乎是被冰封的琴子闷哼了一声,近乎疯狂地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将刀拔出,笑着躺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啊----"
--你一直是后悔的。
我回过了头抱紧了怀中的仁,不愿再看这个许是因为魍魉消失而造成的场景回放,催促着泐回家。
身后弑亲者的悲鸣在竹林里回荡,让我有种无法言表的揪心。
莜子,你已一无所有,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