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竹林,到达家的时候,臲卼意外地出现在外廊上,她半倚在门框上,笑而不语,洋红色的和服下摆安静地从台阶上垂下,低调地醒目着。
阒菱,也没有预料中的抓狂。但是自己被紧紧地相扣的手指,紧密地疼痛着。
"阒菱,对不起。"我垂下头,眯眼瞟过阒菱,吃吃地笑,脸上湿漉地想起沙石迷眼的蹩脚借口。
周围静默无声,臲卼的下摆滑过地面发出声响细腻地不可听闻。
阒菱牵动嘴角,似笑非笑将我横抱起,手臂间越收越紧的动作,仿若要自己窒息而亡,可同时偏冷的体温,却令我难得安心。
有些莫名奇妙的情绪,亦或者说是酝酿已久,终于遇上时机泄露的问题,在心中徘徊游曳。
--阒菱,有一天你也会想那个淡竹妖一样离开吗?滑至唇边的问题,最终还是随着清冷的空气一同被我咽下,胸口憋闷地有些疼痛。
早已明白有些问题,无论开口询问与否,都注定了无解,偏执询问也不过是枉然,但是明白和理解其实永远是两个词语,平行并不相交。
默默对自己说,亦或者是对自己不断暗示着,只要能维持此刻的相伴就好,真相的知晓其实并不重要。
僵硬着身体像个女人一样躺在阒菱怀中,我的内心依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别扭,可是一次又一次熟悉,其实身体本身早已习惯了他偏冷的体温,熟稔地贴紧他的身体。
自己心中不由感叹习惯的伟大。
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习惯了对自己温柔的姐姐,习惯了那个人披发的僧侣模样……
习惯,真的好可怕……
淡竹妖也好,莜子也罢,亦或者那个阴阳术士仁,无一逃脱,明明痛苦却心甘情愿地一点一点被习惯所吞噬,永远都无法逃脱羁绊的所束缚。
所以说,阒菱……
"阒菱,羁绊真是可怕。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依然会前赴后继地扑向早就定下的结局。我们果然都是疯子。"我喃喃地低语,神情飘忽地盯着天花板。因时间久远而泛黑泛黄的天花板上,天井尝在辛勤地清洁着,像绒毛球一样的身体,滚动着擦拭。灰白色的绒毛膨胀移动,吸附着灰尘。
"诶,阒菱,你说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相遇,是不是结局就会改变?"我勾上阒菱的脖颈,望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表情天真而无辜。
抱着自己的身体突然僵硬。我奇怪地微微张口,阒菱的黑眸深处似乎汹涌出什么,幽寒而冷寂:"寂然,把你拆骨入腹未必不是一个好做法,你说对吗?"语调如此温和,嘴角的弧度不曾减少过,但是散发出的戾气冰冷地刺骨。
不在意地看着他充满寒意的表情,我只是抿嘴微笑,凑到他的耳畔,低语:"阒菱,我们都没有权利选择,命运该如何,就只能如何,正确的答案一开始就已确定。"
我偏过头并不去看阒菱的表情,也不想知道他是否明白,不明白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其实我也不曾明白过,不然为何总是如此执着地抵抗着所谓的命运。
我勾着阒菱的脖子借力,从他怀中跳下,回头的一刹那,瞥见臲卼缓缓上楼的身影。
仁陷在在臲卼怀里,依旧是那副蹙着眉的样子,冷汗让发丝粘在脸上,将更多的秘密隐藏。
"寂然,那个孩子,你很在意?"明明是疑问的升调,但是阴阳怪气的语气,硬生生将问句拖拽成陈述。
--好吧,我的确有点在意,只是有点吧。
阒菱明显是发怒前的先兆,让我不由从走神中回来,直视阒菱幽深的黑眸。阒菱似笑非笑,表情纯良地让我觉得恐怖。
--于是我错了吧?我内心嘀咕着。
"哦~"阒菱挑眉,继续温柔笑着。
--额,没有吧字,是真错了。犹如犯错的孩子面对家长的样子,我只是盯着略微泛黑的地板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寂然,你知道错哪了吗"那个声音如此说道。
"……"
--读心得真迅速。隐私法这东西还妖怪里普及的真少,我内心无力地吐槽着。
嘴角抽搐,一小步一小步挪动着脚跟,身体慢慢向一边移动,在阒菱饶有趣味的目光下,妄图逃跑。
"寂然,你要到哪里去?"阒菱缓缓地俯下身体,手掌撑着墙壁,禁锢我在双臂之间。慢条斯理地舔过耳垂,就像是在调戏着即将到手的猎物。鼻翼间喷吐出热气,魅惑地凑着耳畔低语。
"呵……呵……"我尴尬笑着,"没到哪,我不就一直在这吗?"身体的危机系统自动触发,拼命将自己向墙上退去,恨不得变成一张纸紧紧贴上墙面。
"撒谎了,寂然。"他近乎叹息地说到。
"啊--"瞬间让自己眼中蒙上泪花的疼痛从锁骨的旧伤突然传来。身体本能地想要推开阒菱。
但是阒菱并不理会我的手推脚踹,卡住我的喉咙,愈加用力地咬在了锁骨的旧伤上。血从阒菱的嘴角流出,浸染到巫女服上。已是污迹斑斑的巫女服上衣,又平添一道血渍。
"好疼。"阒菱松开口,开合染血的唇瓣吐出带着寒意的二字。
--废话,伤口被这么对待不疼才奇怪了,不过你不觉得叫疼的对象颠倒了么?
在我无力吐槽的时候,余光所见的情节,让我猛地抬头。阒菱哀伤的神情以特写镜头的方式蛮横地塞进我的视野,一瞬间让我惊讶地忘了他的暴行,下意识地想要安慰他。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阒菱……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脖颈,苍白的脸显得异常妖异。
--很久之前,也许就是千年之前,我是不是亏欠过你什么?阒菱。
突然他松开了手转身进入厨房,仍由我脱力地沿着墙慢慢滑下。
"寂然,"阒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猩红的液体。白瓷碗中血般的液体,随着端动时的晃动略微翻起涟漪,掠上碗的边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给我的?"我靠着墙,艰难地转过头。
阒菱笑得一脸地人畜无害,那时哀伤的样子就像是一时的幻觉消失不见踪影:"淡竹的花蜜里加了一点其他东西。"
--你确定没有倒过来说,是其他诡异东西里面加了一点花蜜,花蜜没有这个颜色的好吧。别对我说你是色盲,不带这么玩人的!
“生物书上早说过蜘蛛辨别颜色的能力,比人类更敏锐。你忘了吗?寂然"阒菱端着瓷碗逼近,胁迫的气息抹杀了一切的反抗。
瓷碗冰冷的边沿贴上我的唇,凉意携着什么滑过脑海。
--人类,自古就是脆弱的东西,总是会因为种种原因轻易死去,不过大江定基,人若是成为妖魔,就可不死。
你愿意和我一同欣赏这个肮脏的世界?……
--又是从哪里涌入的记忆……我心中暗自嘀咕着。
看着因为倾斜而逐渐靠近唇的液体,瞥见阒菱的黑瞳深不见底,深邃地将世界藏下。
我认命地闭上了眼。
--味道应该不会太离谱吧。
可是贴着唇的凉意却消失,我疑惑地睁开眼。仁突兀地出现在一旁,而手中所执的就是那只瓷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扶着一旁的浴室拉门,半靠在墙上,如同示威挑衅一般,仰头将那液体灌下,随手将白瓷碗丢到阒菱的足边。
乓--声音尖锐刺耳
我当时是如何反应的?吃惊地张口失声?亦或者呆滞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看着仁将那碗诡异的东西灌下,我只知道当我回神的时候,已是第二日。
事后美惠告诉我,当时我发疯似的将仁护在怀中,咬破了手指要他饮自己的血,却体力不支昏倒在地。而阒菱冷笑地留下了一句,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之后第二日,第三日……水无月六月……文月七月……,日子的沙粒莫名地加速从指间流过。
仁的伤势早已恢复,但是依旧没有离去……
而我似乎并未从永眠的诅咒里走出,被昏睡纠缠不断。
不过不管如何,时间依然流逝,中元节又快临近了。亡者又要从地下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