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信步走进安佑宫,院里鸦雀无声,知是玄湛在午睡,见几个宫女坐在回廊穿风处打盹,
就轻轻的自己掀起帘子进到殿里。
一个宫女慌忙迎上来,子瑜道:“今儿天闷,这屋里必定热得受不了,殿下可还睡得着么?”
原来皇宫里一到酷夏,每天都在寝宫夹墙里放入巨大冰块,舒适凉爽,——玄湛却因为冬天犯咳喘之症,因此安佑宫不敢用这极寒的法子去热,只在屋里用瓷盆放着几块冰降温,最热时便十分难熬。
宫女道:“回小王爷,殿下先是热得睡不着,后来把榻摆在荷花池边,才睡安稳了。”
子瑜点点头,穿过宫殿,来到后院,见一池荷叶亭亭碧绿,间有粉红粉白的许多莲花。池边回廊处摆着一张小榻,安晴坐在旁边缓缓打着扇,地下坐着四、五个宫女在剥莲子。
子瑜悄悄走过去,看玄湛穿着白色绡纱小衣,乌黑的额发散开来,安安静静沉睡着,就轻声道:“热成这样,倒能睡着,——便是扇子,扇出的也是热风。”
安晴赶紧站起来,躬身道:“小王爷,”指了指荷花池笑道:“这水中的花香最招蜜虫,叮在身上就是一个个小红点子,痒得只是要抓——只好用扇子赶赶。”
子瑜坐下道:“我来打扇,你且歇会吧。”
安晴笑道:“有劳小王爷。”
子瑜看着扇了一会,旁边宫女端上莲子绿豆羹,子瑜喝了一口,就见太医院的于太医走进来,一路走一路用帕子拭汗,身后跟着一个小童端着药罐。
于太医和子瑜见过礼,悄声道:“小殿下今儿好睡,可该醒了,这治寒症的药须得热着吃下去。”
原来玄湛冬天犯咳喘之症,所谓冬病夏治,每年必在酷暑之时用药,冬天方不会犯得厉害。
安晴道:“回大人,殿下今儿睡得晚了,还得有一会子呢。”
正说着,却见玄湛揉着眼睛坐起身,只叫口渴,要喝子瑜碗里的莲子绿豆羹,于太医忙道:“绿豆化解药效,殿下万万喝不得。”
安晴忙端上莲子汤,子瑜接过喂他喝了半碗,扶着玄湛把头搭在自己肩上醒困,玄湛强着自己醒来,迷迷糊糊的开口就说道:“吃药吧。”
宫女把药罐里的药倾在碗里,玄湛接过,两手捧着闭眼大口一气喝完,安晴赶紧端过蜂蜜水给他过口。
于太医不由笑了:“今年夏天有小王爷在这劝着,这药可是容易喝了,——往年每次都把老臣折腾得满头是汗,苦不堪言。”
安晴道:“殿下可是急着想病好,昨晚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换了三遍衣衫,熬了一夜没睡安稳。””
子瑜摇头苦笑道:“这真是叫做过犹不及——冬天的病好不好没见影子,倒先把夏天的暑热引出来了,没听过要自己中暑来治病的。”伸手摸到玄湛头发里,道:“都汗透了,热成这样,岂不是更要病了——”
玄湛用袖子拭拭额上的汗,道:“我只想现在忍得住热,冬天时病就会好过些。
于太医擦着不停淌下的汗道:“小王爷说的是,这几日大暑,便是大人也难熬不过,小殿下却怎生忍住的,——”
于太医走后,子瑜命安晴把玄湛的衣服和今天的功课送到永宁宫,玄湛东张西望的叫:“墨去!墨去!”那黑猫儿热得懒洋洋的趴在池边不动,玄湛走过去,揪着脖子拎起来,也只是有气无力的“喵喵”叫两声。
玄湛进到永宁宫殿里,只觉阴凉沁人,一下蹦到榻上摊手摊脚,长长的舒一口气道:“这里真凉快,晚上我要在这睡。”安晴赶紧给他换下汗湿的衣服,笑道:“可不是凉快,殿下这几日真是热得没睡一个好觉。”
子瑜把纱窗打开,要玄湛坐在案前写字,看见换了范本,拿过一看是皇上最近亲书的字帖,觉得偏于空灵疏淡,不适合初习字的学童,就从书架里找出一本硬骨端方的苏体字给玄湛临,
子瑜握着他手运笔写了一篇,玄湛道:“咦,这比父王的字好写得多。”
子瑜道:“我也是这样想,——明儿你和父王说,先学这个容易的。”
玄湛听了,却摇摇头,看着子瑜认认真真的说:“我娘走的时候,要我一定记住少说话——说的少了,错也就少,不会让父王生厌。”
子瑜沉默一会,抚着玄湛的头发道:“你娘说的对,这句话比别人活一辈子明白的都有用。”
那“墨去”猫儿也凉快的缓过精神,照例跳上桌用爪子画梅花。玄湛埋头写了一会,忽然停笔,侧着脑袋听了听,好奇道:“这是什么在叫?怎么一直也不停?”
子瑜笑道:“是蝉,这宫里后院有一棵小树,前几天住了蝉儿,要这样叫一整个夏天——往年我在山谷,一山的树都是蝉儿在叫,听惯了反而不觉得了。”
玄湛不信道:“院内有树是为‘困’,怎么你这里有树?我每次来也没看见。”撂下笔就要去看。
子瑜牵了他手,两人走进后院,见碧草浓绿如茵,花圃里许多花儿开得五颜六色。玄湛左右看看,并没见到树,拽子瑜手道:“子瑜骗我。”——玄湛第一次叫子瑜被皇兄弹了脑门,倔性发作,怎么也不肯叫他哥哥,众人一笑,也就随他。
子瑜笑道:“你听听声音是从哪里传出的?”
玄湛眨着眼睛,认认真真听了一会,顺着声音一直走到墙根处,只见密密层层的藤萝开着紫色细碎的花,汪洋恣肆的绿挂满了整面墙。玄湛眼睛亮晶晶的,用手指着藤萝道:“在这里面。”
子瑜抱起他,举着往那密不透风的绿幕里面看进去,玄湛拍手笑道:“看到了,这里有一棵树,蝉就是在这儿叫的!”那棵树已长到墙头,缠了一树藤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