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往事(2)
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全世界都黑了,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在车上了,我和沈冰川坐着村里人的东风大卡车到了十字路口,那里正围着一圈人,救护车也和我们同时到了,人群分开,我看到翻倒的摩托车,一动不动的父母,以及他们身下那刺眼的殷殷血迹……
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爸爸妈妈一次也没有醒过来。在医院的凳子里坐了不知道多久,心里一阵阵的透出凉意来,就好像大夏天里被人塞了一大块冰块进了胸腔,里面是凉的外面却还冒着虚汗,心脏跳得惶惶然。
沈冰川和我像两个木雕呆坐在走道的椅子上,寂静的夜晚,没有交谈,没有拥抱。
后面的记忆总是显得有点混乱,似乎妈妈曾醒来过一次,甚至还和沈冰川有过交谈,然后是死寂,医生叹息着摇头,白色的布遮盖苍白的面孔,黑色的袖套扣在消瘦的手臂,一次比一次更熟悉的烟香袅袅的祠堂,混沌的世界和沉痛的头颅……
9月的开学就这样耽搁掉了,因为那时的我仍然处在意志消沉脾气暴躁的自闭期。后来心情渐渐调整过来时,才发现我和沈冰川住在叔叔的新家里已经3个月了。原来的陈家村已经被规划将要建成工业园区,村里人纷纷在新分配的土地上建社高大亮丽的房子,我家只落成了矮矮的一截墙坯,而叔叔因为早已对当初被烧毁后又翻修的屋子不满,已经建成了新家。
叔叔、婶婶和两个堂弟本来是生活的十分舒适安逸的,但忽然插进了两个人,就好像原本只能塞四个碗的碗柜里偏偏被塞进了六个碗,顿时显得空间拥挤了,空气稀薄了,气压升高了,阳光不再了,于是他们开始显现出一种厌恶来。
我知道,家里的积蓄都在那场丧礼中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这么久都是在叔叔家里白吃白喝,叔叔也不过是一般的工薪阶级,自己家里的生活条件也不算好,对我们有抵触情绪也是应该的。因此在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一个幸福的平凡小女孩变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再到寄人篱下不受待见的拖油瓶后,我就直到我必须忍耐叔叔的冷漠婶婶的白眼和堂弟的挑衅。
在叔叔家里,我和沈冰川住在了同一个房间里,每次半夜惊醒总是他在旁边安慰。他也是心情不定旷课在家,那段日子里总是面色沉郁,也对我摆了好几次臭脸。有时无所事事到河边散步,常常看到他的身影,很孤寂的样子。
沈冰川比我更早接受了现实。他开始有意识地试图独立,他到饭馆帮厨,收购废品转卖,给村里人作短工……但这些收入太微薄了,只能为自己提供一些零花钱而已。
到了来年2月,即将开学,婶婶对我们的不满已经是不加掩饰了。她一方面不想为我们交学费,希望我们能自己挣钱,另一方面又觉得我们在外工作被村里人知道了,惹得他们闲言碎语说是叔叔家里亏待我们,让她在外面很没有面子。
流言就是这时候传出来的,一开始偶尔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也没怎么在意,但后来连同龄人也不再靠近我就有点蹊跷了。人们开始说我是扫把星,是灾星,是祸害,谁与我亲近谁倒霉。谣言越传越烈,最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的死似乎全部都是因为我。
堂弟在一次玩耍中从窗台掉下来磕破了头,婶婶心疼得不得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故意推他,“你这个扫把星一家人都被你克死了你还不甘心,现在还想克死我儿子是不是啊?”
我手心冰凉,在她指尖下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是啊是啊,尽管我一再逃避,但,我知道自己有错,我知道的,家人的死或多或少我都必须负起责任。谁能说他们的死不是因为我呢?也许我真的是扫把星也不一定?
沈冰川冲上来抱住我,转头瞪视着婶婶,“小若不是!他自己从窗台掉下来怎么怪到别人头上?”
婶婶火气全开,“好啊,你们这两个小狼崽,吃我的住我的还要顶嘴!”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撕破脸面,婶婶要求我们搬走。我和沈冰川腰板挺得笔直收拾好自己的家当,神清气爽胜气昂扬地走出了叔叔家,搬回了我们那空荡的家。家里的家具虽然都还在,但以往那种其乐融融的气氛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但我见证的沈冰川的变化却是惊人的。要知道,从前的沈冰川很有一些大少爷的骄矜,不喜欢的衣服即使买回来了也不会穿,挑食,坚决不吃肥肉,从来不动手做家务,物品有一点儿破损了就丢弃不再使用……相对而言我就好养活多了,所以两个人的生活我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原本有点惫懒的我已经彻底明白,我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没有人会来帮我做。
一开始我在家里担任了妈妈的角色,我打扫洗衣做饭,而沈冰川担任爸爸的角色,他工作挣钱规划未来。后来逐渐安定下来,就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呕,哥,你的袜子臭死了,自己拿去洗啦!”
“哦,好,放在那里我明天一起洗吧。”
“哥,这条裤子只破了一个洞而已,就不要扔了吧,我给你弄一下,保证让别人以为这是新款式。”
“好吧,不过你再弄的像乞丐装似的我可不会穿。”
“小若啊,这粥是不是太稠了一点啊?”
“你不愿吃就别吃,有没有人逼你吃!”
再后来,我可以利用烧饭的间隙做完洗衣打扫的时候,我去附近的一家服装厂剪线头,这种工作很简单,我一个13岁的小孩也能挣一些钱。在工厂没事的时候,我开始接一些手工活来做。我学一门新的技艺很快,于是那些织毛衣织鞋做首饰刺绣等活儿我都可以做,而且越做越快,工钱也有不少。这种活儿最需要耐心,有时我整天呆在家里埋首工作,耐心长进了不少。
于是对话变成了这样的:
“哥,老板叫我以后8点去上班,你的衣服自己洗了吧。”
“哥,这批货我明天就要交,晚饭你来做行不行?”
“哥,这是我用自己的工钱帮你买的,你敢给我说一声不穿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