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来人正是柳柳。她一直就想着能来戏班子里瞧瞧,可是碍于娘亲拦着,再加上这几日一直都在忙着指挥大家画海报写宣传单,所以,直到了今天,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都完成得差不多时,柳柳才去求了觅儿让她出来看看。
觅儿本是不愿柳柳到这戏班里来的,出主意是一回事,可是亲自到戏班子里又是另一回事。她一个姑娘家,若是被人知道常与戏班里的人来往,传出去了,可不是好听的事。
可是柳柳却说怎么着也得亲自去看看,这样才好帮着外公把这第一出戏给唱好喽。
再说,她心里还打着在彩云班里发掘个有潜质的未来之星呢!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在柳柳提出不亮身份并扮了男装前去的主意之后,这才勉强点并头。本来她是说什么也要跟着女儿一块儿来的,但又被柳柳的理由给挡了回去——
“娘,本来我是扮男装,可是你一去,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了么?”
就这样,柳柳化身京城神秘的小公子,在街上雇辆马车,直奔知府别院就来了。
此刻,柳柳见外公眉开眼笑地拉着自己,心底暗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这才抬起食指放在嘴边,低声道:
“嘘!我现在扮了男装,怎么还能是您的外孙女儿,柯班主,您可得配合一下。”
“嘿!”柯云善拍了一下她的头,“你这小孩子,花花肠子还真不少。行,那我现在叫你什么?”
“叫陶公子吧!”来的路上一早儿就想好了这个说词,陶,这可是穿越前她那亲生母亲的姓。“就说这些主意都是我给你出的,今天邀我来园子里看看。”
“行!”柯云善点点头,“我本来也没跟班子里的人说这些点子打哪儿来的。”
“我知道。”随意地答着,之后跟着柯云善往里走去。
觅儿早在柳柳提出这些点子的同时就跟父亲约法三章:一、不可以借孟九问之名做任何事情;二、开戏前一切费用戏班自己来出,不可以再跟府里要;三、绝对不可以告诉外人主意是柳柳出的。
一路跟着进了院,在柯云善的带领下,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儿。虽说每走一处都会遭到许些疑惑的目光,但总的来说,班子里的人还算是友善的。而这院子也的确足够宽敞,柳柳暗里摇了摇头,一个知府,居然能办下这么大一座别院,只为了看景儿听戏!看来,还真的是三看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腐败的贪官!
没用了多久,柳柳对这彩云班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因为经营不善,近年来,彩云班的人越发的少了,就像现在,在柳柳看来,连带着唱戏的、拉弦儿的都算在一起,能上场的人,绝对不出十个。这就意味着他们唱不了大戏,最多也就是小小的片段而已。而且除了一两个主唱的角儿,其余的人怕是都要一人分饰多个角色了。
听柯云善介绍说,本来戏班子唱戏从不专门呆在一处,而是保持着流动的方式在各地走场的,这一点自古便形成了规矩。彩云班从前也是这样,可自从多年前唱到这顺天府,紧接着自己的女儿柯觅儿被孟九问看上并娶回家里,他便一改往日的方式,决定就驻扎在这里。
本是打着让孟九问帮衬的主意,想让彩云班在这顺天府里混出点名声和地位。可是没想到,嫁了人的女儿没法儿再跟着他一起打理戏班不说,孟九问还因此得罪了知府,官职一降再降。
身在异乡的彩云班生意一天儿不如一天儿,连稍微有一点规模的馆子都不愿意让他们去唱,柯云善这才知道打错了主意。可是为时已晚,如今的彩云班早已经没有到各地走穴的能力了,只能偶尔在周围的小村子里唱上几场,以便维持清汤清水的日子。
“柯班主!”柳柳一扭头,问道:“咱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我却还不知道你们班子是什么戏派?”
“哼!”柯云善还没等说话,不远处一个正清理戏服的男子到是插了嘴。“咱们这班里,哪还分什么戏派!”言语里满是不客气。
“为什么?”柳柳颇有些好奇地将目光投了过去,这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眉间隐隐的藏着股子傲气。身板儿挺拔,嗓声圆润,长像极为清秀。柳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轮落到彩云班里?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柯云善赶紧说道:
“他是十一年前被卖进来的,当时家道中落沦为官奴,能入戏班已经是不错了,是签了死契的!”随即又冲那人大声喝道:“做好自己本份的事就好,哪里需要你多言。”
“哎!”柳柳一抬手,“既然是自己人,柯班主也不要避讳什么,就让这位大哥来说说,为什么在彩云班就不分戏派了呢?”
那男子看都没看柯云善一眼,径直地朝着柳柳走了过来,站到她身前一拱手:
“在下秦康,公子虽看上去年纪尚小,但是气度不凡见识不凡。秦康从不轻易夸赞某个人,但公子实属例外。”
这话说得柳柳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着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老成了。
可还没等她再做多想,那秦康忽然开腔唱上了——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如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短短几句,却听得柳柳眉头紧紧皱起。她并不是搞戏剧出身,但前世身为一个电视导演,各行各业的信息知识她还是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的。更何况曾经做过一年的戏曲节目,这唱腔属何派,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可是秦康唱的这几句词却听得她糊涂,明明人是透着南方口音,可是唱出来的戏却又像是硬用了北方的腔调,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公子听起来如何?”秦康翻翻白眼,再瞅了瞅柯云善,“这就是班主大人要我们唱的戏。”
柳柳眉皱得更紧,却是对这秦康对柯云善的态度有些不满。
其实通过这些日子来的接触,她早就看出,自己这个外公并不是坏人。虽说平日里好贪点小财,但也实在是为生活所迫。而他之所以纠结着彩云班不放,又时不时地去府里找她父母要些小钱,还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祖上留下的这份家业!他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把彩云班发扬光大,能让它成为大明朝最有名的戏班,让自己手里的人都能够过上好日子。所以一来二去,为了这个梦想,他不惜到处去借外债,只为了能够维持彩云班不要解散就好。
“秦大哥此言差矣,哪个当班主的会不希望自己的班子能好?他这么做,想必是有原因的吧?”话毕,再将目光投向柯云善,等着他的回答。
柯云善没想到外孙女能够替自己争这个口,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动,随之,话里的语气也缓合了下来——
“唉!不瞒公子,我本是苏州人,这彩云班也是我一手从苏州带进顺天府的。”
柳柳暗自点头,是了,打从她穿越过来之后就听得出觅儿娘亲的话里透着江南的味道,原来是苏州人。柯云善继续道:“本来咱这班子唱的是正经的昆山腔,可自打来了这顺天府,发现这儿的人对昆山腔并不感兴趣。最开始演的几场还听着新鲜,可是慢慢的,来听的人就越来越少。打听过才知道,昆山腔在北方唱不开,因为人们根本就听不懂我们在唱什么。唉……”
又是一声长唉,柳柳却已经明白了原因。
“柯班主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把班子硬生生的改成了北方唱法……”忽然想起前晚听父亲说最近皇上迷上了听戏,还说过那些戏班子基本都是从苏州过去的。“柯班主!”柳柳扬声问道:“苏州那边的班子,是不是都唱昆腔的?”
“基本是的!”柯云善点点头,不明白柳柳为何出此一问。
“那就好了!”柳柳冲那秦康嘿嘿一笑,道:“秦大哥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从今往后人,你们可以放心的去唱昆山腔,照样是可以赚到钱的!”
“此话怎讲?”秦康与柯云善异口同声地问着,目光着溢出藏不住的兴奋。
柳柳微微一笑,再对二人道:
“我听说最近皇上极喜听戏,而且听的都是苏州的班子。柯班主您想想,如果将这消息散布出去,让顺天府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爱听江南的昆腔,那,就算平民百姓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但是达官贵人想必都是要追着万岁爷的口味走了吧?”
“哎?”柯云善猛地一拍大腿——“对呀!这皇上爱听的,官员们自然就也得爱听。就算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听不懂昆腔、听不惯昆腔,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皇上喜欢,所以他们为了追随皇上的喜好,哪怕是硬着头皮,他也得听。”
“这就叫趋炎附势!”秦康忽然开口,之后却又笑得有些无奈。“没想到,唱到最后,却还是要靠着这趋炎附势四个字来讨生活。”
柯云善像是一下子开了窍儿,赶紧将这消息去跟大伙儿传达,并吩咐一些小孩子让他们把皇上爱听昆腔这个事儿在城里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