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茫会意，将手从潘惠英怀中取出，拿了行李，牵着潘惠英的手便往坡下树丛走去……不久，鲁茫与潘惠英结了婚。婚后两口儿相亲相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鲁茫好喝小酒，潘惠英时常给他炒两个下酒菜。鲁茫酒后爱骂院里的人，潘惠英知道自己人际关系不怎么好，也不想两口子把人都得罪完，就力劝鲁茫少骂人。鲁茫也听劝告，院长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日子不紧不慢又过了两年，鲁茫不见潘惠英肚子凸起，态度渐有变化。他家是三代单传，传宗接代自然重要。喝酒后免不了说些气人的话，酗酒的当晚必粗暴地蹂躏潘惠英一番。潘惠英后悔莫及，自知此生欠了鲁茫，只有默默忍耐，在外强作欢颜。
后来几年，潘惠英日子越发难过。鲁茫每逢酒醉，大骂潘惠英是不生蛋的鸡，越发野蛮蹂躏。暴怒之时，扇潘惠英耳光，罚她跪在床前……前年一天的晚饭，鲁茫喝得酩酊大醉，饭后对着潘惠英大吼大叫：“老子喝醉了，要睡瞌睡了。你去给老子把柴砍了。要是不砍，看老子等会儿起来，看我咋个收拾你这个婊子。”
鲁茫倒头便睡，不久就打起呼噜。潘惠英看着昏睡在床的蠢猪，恶心极了。又不敢不去砍柴，担心丈夫睡醒，不见自己砍好柴，必遭一顿暴打。便从屋里抱了十来截柴块到了院坝，提了斧子，一边劈柴一边垂泪。到了傍晚，还剩下几截柴没砍好。这时，天空下起沥沥细雨，潘惠英的头发衣服被打湿了。她累得筋疲力尽，感觉两手发麻，脸上挂满汗珠，眼泪夺眶而出。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喊了一声：“潘姐。”
潘惠英扭头看见了一张英俊的脸，这张脸上充满了怜悯。
焦华接过潘惠英手中的斧头，一声不吭地砍了起来。潘惠英默默看着焦华挥动斧头，泪水淌得像牵线一样。不一会儿，焦华便砍完了剩下的柴火。他的脸上挂满汗珠，怜惜地看着潘惠英，说：“潘姐，把柴抱回家里去吧。”
潘惠英一时间竟忘了说“谢谢”二字，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俩人将柴火搬回屋里。鲁茫突然醒了，翻身看到焦华，立即瞪着血红的眼珠吼道：“焦华，你咋个跑到我的屋里来啦？”
焦华有些局促，解释说：“鲁院长，我感冒了，是来医院拿点药，碰到潘姐砍柴，便帮她砍了几截。”
鲁茫疑惑地看着焦华和潘惠英，语气平和了一些：“哦，对不起啊。兄弟，大哥谢你。哪天大哥请你喝一杯。大哥也要给你说，今后，我们家里的事，不麻烦你啊。”
焦华样子极其难堪。潘惠英眼神模糊，默默无言。
焦华说：“鲁大哥，我就走了，不知院里还有没有医生？”
鲁茫说：“兄弟，我安排了值班人员，你赶快去吧。”
焦华深情地瞥了潘惠英一眼，潘惠英赶忙低下头。焦华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骂道：“这个鲁茫，简直是猪，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却不知道爱怜。”
潘惠英的目光紧随焦华大步离去，猛然听到男人骂了起来：“看啥子看，你这个贱人，该不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潘惠英回过头来，鼓起眼睛，大声嚷道：“鲁茫，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把我惹毛了，啥子事，我都会干！”
鲁茫火气蹿了起来，一骨碌翻身起床，二话没说，过去就给潘惠英一个耳光。潘惠英吼叫着还了鲁茫一拳。鲁茫揪住潘惠英头发边骂边打……这一夜，鲁茫照样呼呼大睡，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一夜，潘惠英无声无息地流了一夜的泪，眼前不断晃动焦华那张英俊的脸，那副含情脉脉的眼神，对鲁茫仅有的一点情感早已荡然无存……这一夜，焦华也失眠了，脑海里交替出现着几个人的影子：潘惠英美丽的面容忧伤的眼神；鲁茫粗陋的面孔兔子般的醉眼；妻子刁氏秀丽的面孔俗气的言语举止……难道一切皆由命运安排？
天下婚姻，不般配的占了多数。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郎才女貌，男耕女织；在天比翼，在地连理；夫以妻荣，妻以夫贵。这些文学戏剧表现的美满姻缘毕竟太少。不如意的婚姻，有人归结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婚后失悔不迭，有人认为是当初被爱情蒙住了眼睛。吵闹、冷战、暴力导致婚姻殿堂的坍塌。家庭分裂有的是婚前埋下的祸患，有的是婚后渗入了不和谐的因素。人们崇尚白头偕老，大多能够安身立命，婚姻家庭虽谈不上美满幸福，却能在吵闹摩擦中凑合一辈子。个别极端的反叛者，竟在一念之间，酿造出惊天动地的不幸悲剧……潘惠英与鲁茫原本缺乏婚姻基础，结合比较草率，婚后又不和谐，又碰上焦华这个冤家，注定是一场悲剧……过了几天，焦华又来卫生院“拿药”，磨磨蹭蹭“碰巧”遇见了潘惠英。
“潘姐，那天看你砍柴累得够呛，顺手给你砍几截，不想引起鲁哥误会，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啊。”焦华一双眼睛火辣辣地盯住潘惠英，提起已过之事，嘴里道出歉意，故意勾起潘惠英心中的伤痛。
“小焦，你这样说，我实在无地自容。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潘惠英露出惨淡的笑容。
“潘姐，砍柴这些粗活，应该是我们男人干的啊！”焦华赶紧添了一把火。
“焦主任，我家的情况，想必你也晓得一些，唉，遇到这样一个粗人，都是我前世造的孽。”焦华话中有话，潘惠英不用琢磨就能觉察。见他紧盯自己，便一口道出自己的苦衷。
焦华说：“潘姐，再不要叫我主任，你是姐，这样叫，我不好意思。”
潘惠英点了个头，冲他甜甜一笑。
焦华问：“惠英姐，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
潘惠英摇摇头，眼神显得迷惘——这些年，哪有心情看书。
焦华感慨地说：“这本书值得一读，哪天我给你送来。这本书，开头一句话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的感觉，不幸的家庭的不幸也是相似的啊！”
潘惠英两眼焦渴，默默地点点头。平日里，她风闻焦华与老婆闹着矛盾，现在听他讲出此言，心里想我们原来是一棵藤上的两个苦瓜啊！
焦华说：“人活着就是要快乐，今后有不顺心的事，能找小弟说说吗？”
潘惠英收敛笑容，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鲁茫坐诊的那个房间，样子显得有些胆怯。
焦华一副沉稳的样子，说：“潘姐，不怕，啥难事尽管说，小弟办得到的，断不会推辞。”
他的眼睛火辣炽热，把潘惠英盯得更紧。
潘惠英眼神暗淡哀愁，低声说道：“小焦，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只是有些事，你怕帮不上姐姐。”
焦华剑眉一扬，神情坚决地说：“姐，你有事，一定来叫我焦华好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姐的事，再难，小弟也万死不辞！”
“好。”潘惠英听出了弦外之音，双眼熠熠发光。
焦华说：“姐，我走了啊，你多保重。”
焦华伸手去握潘惠英的手，潘惠英柔软的手抓紧退伍军人结实的手掌。焦华却把几个指头微微拱起，用中指在潘惠英的手掌心轻轻摸索。潘惠英一下痒到心里，脸上脖颈顿时一片晕红，俩人相视一笑……这以后，焦华的“感冒”多了起来，常往卫生院跑；潘惠英不再被动等待，也不断找焦华借书。焦华拿给潘惠英的书，除了《安娜·卡列尼娜》，还有一本《今古奇观》，另外还找了一些杂志。潘惠英也没读完这些书刊，倒是仔细看了被焦华折起来的有关描写性的细节。她看了后便去找焦华交流读书体会。
《安娜·卡列尼娜》这类的好书被亵渎了，托尔斯泰这样的大师被糟蹋了，书和书的作者成了他们诲淫诲盗的“教材”和“导师”。
俩人一来二往，男女之间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他们纵情享乐在庄稼地里、树木丛中、小溪边。他们约定了联络信号，或一句话，或一个手势，或一件物品的变换等等。凡鲁茫离家外出，窗台上的花盆便被抬进室内。在屋里发生的风流韵事，虽能避风躲雨，却只能快餐一顿，既要躲过鲁茫的眼睛，还要避免院里人说闲话。他们感到亢奋也感到饥渴……俩人偷情的日子一长，必然露出蛛丝马迹。焦华和潘惠英明来暗往到底没有逃过人们的眼睛，风言风语渐渐传到鲁茫耳中。鲁茫一顿一顿地毒打潘惠英。潘惠英噘着嘴，咬着牙，默默忍受，不吐一字，过后找焦华哭诉，焦华着实安慰一番。
又过了一段日子，潘惠英在幽会中搂住焦华，说：“焦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们究竟还要过多久？”
焦华亲了潘惠英一口，说：“姐，千万要忍耐，现在还不到时候。”
潘惠英知道焦华最近在竞争副乡长，女人的敏感告诉她——如果不能尽早与焦华结为合法夫妻，焦华爬得越高，自己离他可能越远。
她抚摸着焦华的胸脯，娇柔地说：“焦华，我俩的关系，院里人人皆知。我实在忍受不了鲁茫的疯狂摧残。这段日子，我为了给你守身，不知遭了男人多少罪。不瞒你说，昨天晚上，鲁茫又要作践我，我是又撕又打，就是不给他甜头。鲁茫这头野兽，撕破我的短裤，我到底还是没有逃脱他的野蛮蹂躏。你完全不能想象，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的难受。说句老实话，我天天都有做贼的感觉。”
潘惠英说罢，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泪珠滴落在焦华的胸脯上，他感到一阵揪心，手指使力捏了潘惠英的奶头，她尖叫了一声，牙齿咬住焦华的嘴唇，焦华趁势用舌尖舔她的舌头。一番云雨之后，潘惠英撒娇，要焦华拿主意想办法。焦华说：“姐，等我当了副乡长，我俩再离婚，成一家人。”
潘惠英噘着嘴说：“焦华，你想过没有，我们不把婚离掉，经常这样偷偷摸摸，你当得了副乡长？就算别人不说，鲁茫也会说，难道他就放得过你？你我只有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别人才不会再有什么说的。”
焦华觉得潘惠英说得有理，俩人便开始商量起离婚的事来。俩人都不赞成同时闹离婚，觉得这样影响太大。谁先离婚？俩人发生了分歧。焦华叫潘惠英先离。
潘惠英说：“我提出来，鲁茫必然大吵大闹，我吃尽苦头，他也绝不会轻易就同意离给我。我得想法，还是你先离，你那个农村婆娘，总要好哄一些。你这边离脱了，我再提出来，到那个时候，鲁茫不离，我与他上法庭。”
焦华虽然不大情愿自己先提出离婚，但想想后，觉得只好如此，便依了潘惠英。
焦华回家后，把媳妇喊进房间，说了离婚的意思，并且作了许诺：“秀英，我们离婚后，你愿意改嫁，是你的自由。我们夫妻一场，我想也给你丢点想头，我愿意给你置办一副嫁妆。你如果不愿意嫁人，可以住在家里嘛，好好带着两个儿子，反正我爹我妈喜欢孙子，他们也不会撵你。你如果不愿住在家里，我可以给你修一幢小二间的房子。”
女人听了，冷笑一声，问道：“焦华，你是不是在外边找到了，如果找到了，我离给你！”
焦华说：“你嚼些哪样舌头，给你好好商量嘛。我工作忙，回来的时间少，也对不起你，不如我们好说好散，我都给了这么多的好处嘛。”
刁氏马上跳起来，跺着脚大哭大闹说：“焦华，你的良心拿给狗吃了！我嫁到你焦家来，带来的嫁妆，才值那幢小二间房子？你摸着良心想想，一年四季，你焦华落过几天屋？家里老老小小，里里外外，哪一点不是我姓刁的操持？我得了你家啥子？你要离婚吗，等我死了你再提！……”
焦华的爹妈在堂屋里听见刁氏在房间里哭闹，也不好进去相劝，两个娃娃被吓得哭了起来。焦妻哭着跑出了房间，拖声噎气地向焦华爹妈哭诉：“他爷爷、奶奶，焦华不知啥子猫儿毛发了，说要与我离婚。你们二老评评理，我嫁过来这些年，在你们焦家犯了哪条，非要离婚不可！你们二老如果也不要我了，我可以领着两个娃娃走……”
焦华妈劝道：“秀英，你不要听他的，他怕是撞着鬼了，才说啥子离婚。焦华他爹会说他。”
焦华爹大声把焦华喊出房间，当着媳妇的面，瞪起一对眼睛骂道：“焦华，你怕是好日子过烦了，皮子紧了不是？”
焦华低头无言。刁氏怀里抱起小的一个娃娃，手里牵着大的一个娃娃，大哭着走出房去……焦华妈轻言细语地讲了一番道理：“焦华，人不能没心没肝，你瞧人家刁氏，给你生了两个娃儿，又带得好好的。这个家，里里外外，哪一点不是人家在操心。地头家头，粗的重的，哪一样不是人家在做。焦华，你把这个婆娘整脱了，还到哪点去找一个脚勤手快的。你要结二婚，二婚哪点有原配好呢？”
焦华爹说：“焦华，你要离婚，那两个孙子跟他妈走了，就剩我跟你妈两个老家伙在家里头，以后端茶递水都没得一个人，你就好了不是？你要离婚，等你妈和我死了以后再提。”
焦华无言以对，他不能说出要与潘惠英成家的打算，即使说出原由，也不能说服爹妈。他知道，自己少有回家与刁氏同房，本来就欠着她的。刁氏在家孝敬公婆，又生了两个儿子，在爹妈眼中，就是最大的本钱，爷爷奶奶很疼爱两个孙子。休掉刁氏，对她的娘家，还有乡亲乡邻，也谈不出什么理由。
他只好暂时作罢。
焦华回到千山，只好硬着头皮给潘惠英诉说了苦衷。潘惠英自是一番大哭。看着潘惠英可怜的样子，焦华觉得很对不起她，哄着说：“惠英，你不要难过，容我慢慢想办法。”
“焦华，你的办法要想到猴年马月？我告诉你，鲁茫找你撕皮褂子，只是早晚的事。你不早作了断，你我二人都不会有清净日子过！”潘惠英在责怪中道出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呢？”焦华也显得有些焦急。
潘惠英两眼死死盯着焦华的眼睛，说：“焦华，我也不是哪样的人都可以作践的，看你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我才把身心全部给了你，不然的话，我潘惠英还怕找不到男人？”
焦华点点头，眼神惶惑不定。
潘惠英又问：“焦华，你拿定主意没有，现在还爱我不爱我？”
焦华马上答道：“惠英，看你想些哪样，咋个说出这样的话来。”
潘惠英咬牙切齿地说：“亏你也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书中的办法你就不会学。你拿给我看的那些书，里面不是时常提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吗？我就想不通，你咋个会玩到这步田地，还玩不赢你家头那个黄脸婆，你难道就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焦华知道潘惠英说的是哪样意思，他避开她凶狠的眼神，挠着头发，“唉、唉”地叹了两声气说：“惠英，真要下狠手，必须三思而行，慎之又慎，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啊。”
潘惠英伸出双手把焦华的脑袋扳了对着自己，把他的一只手拿了搁在自己大腿上，用手摸着他的胸膛，满眼哀怨，一字一句地说：“焦华，你如果前怕狼后怕虎，我们的关系一刀两断到此为止。儿子，你也有两个了。我呢，啥都没有。既然你怕，我不勉强，我会想我的办法。”
你要离婚吗，等我死了你再提——焦华想起了刁秀英的话，心里打了一个寒战。
你要离婚，等你妈和我死了以后——焦华想起了爹的话，心头感到离婚无望。
他用胳膊钩住潘惠英脖子，将她紧紧搂住。潘惠英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潘惠英把手抽开，挣脱他的搂抱，转过头去，眼里涌出泪水。焦华突然把她的头扭过来，脸一横，握起拳头举过头顶，突然放开巴掌，狠狠往下一砍，恶声恶气地说：“惠英，你说得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豁出去！大不了，砍了脑壳碗大个疤！”
潘惠英突然哭了。焦华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决心既已下定，何时用何手段下手，焦华、潘惠英思来想去，都没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好一会儿，焦华附着潘惠英的耳朵说了一通……潘惠英破涕为笑，手握拳头轻轻捶了焦华胸膛，娇媚地说：“你坏，你坏。”
焦华哈哈大笑，笑声疯狂、心酸、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