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赵进,无痕了解到由于前段时间的迟疑不决,突厥已经连攻三座城池,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气焰十分嚣张。
突厥大军的统帅名叫金德康,据说原本并非是突厥人,后被突厥首领招用,短短几年间屡立大功,风头一时无两。按照赵进说来,此人是个军事奇才,尤其善用奇兵,可以说是他们的一号劲敌。
“哦?一号劲敌吗?我倒要瞧瞧。”
无痕低哼一声,微微不满。说起来,这赵进是朱棣一手提拔出来的,忠心自不必说,但就是没能学到燕王的那份霸气,行事未免有些拖泥带水。不过还好有个宁远,宁远年少气盛,行事坚决果断,唯一欠缺的便是经验,再历练几年,定会是一流的将才。
无痕正暗自琢磨,忽见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宁远。
此时宁远脸色疲惫不堪,盔甲上也满是沙土,显然一天的周旋把他累坏了。
宁远重重的瘫坐在榻上,狠狠摔下帽盔,一声不吭。
“怎么了?”
无痕见他这副样子微微惊讶,不禁问道。
“恩?”宁远这才注意到无痕。宁远与无痕也算旧相识了,性格也比较投缘。
见到无痕,宁愿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扫刚刚颓废之态,大步走到无痕面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怎么了,你就以这幅姿态迎接我啊?”无痕勾着嘴角,一脸戏谑。
“别提了,那帮天杀的蛮夷,狡猾得要命,一大清早便来挑衅,我带了二百奇兵与他们周旋,哪知道——那帮混蛋!”
宁远满脸的气愤,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不再说话。
无痕笑笑,道:
“打不了仗,只能靠这种周旋的法子,这几天把你憋坏了吧?”
宁愿不说话,默认了。
“放心,明天让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如何?”
“真的?王爷他——同意出兵了?”
宁远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无痕浅笑着点点头:
“基本情况我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看你的了。”
“遵命!”
宁远故作正经地一揖,拾起帽盔,精神抖擞地离开了。
“赵将军也去休息吧!”无痕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手上的作战图。
“可是你——”
赵进犹豫道。
“没事。”无痕随口应道,眉头却越皱越紧。
情况真的是不容乐观啊!
次日清晨,众人正在用早膳,便有哨兵急匆匆来报,说有突厥鸣鼓挑衅,意欲攻城。
“不用管他。”无痕头也不抬。
“你不是说过今天——”宁远显然有些沉不住气。
“时机未到。”无痕依旧波澜不惊,抬头道,
“传令下去,弟兄们只管吃饱喝足,不用理会那帮蛮夷。”
“这——遵命!”传令的士官微微一愣,偷眼看了一眼赵进,见他不做声,只得应道。
“报——突厥大军再次击鼓鸣号。”片刻后,又有人来报。
“兵贵神速,为什么还不出兵。”宁远忍不住了。
“有多少人?”无痕问道。
“五千。”
“好。”无痕转向宁远,问道,“你手下有多少骑兵?”
“两万。”
“半柱香之内集齐三千骑兵,记住,个个都必须是精英,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人配备两匹以上战马。”
“什么——你疯了!”
赵进吼道,“虽然王爷很看重你,但打仗这种事,我不信你会比我们更清楚!三千对五千,这不是找死吗?”
无痕抬眸望向宁远:
“你说,我们是找死吗?”
宁远微微一笑,道:
“放心,此战,必胜!”
“去吧!兵贵神速——你说的。”
半柱香后,三千精英集结完毕。无痕扫视一眼,个个气宇轩昂,眼睛里闪着对战斗的渴望,连身侧的战马也是精挑细选的良驹。
“好家伙,不错!”
“那当然!”宁远显然自信满满。
正在这时,隐隐的战鼓声再次传来。
“出发!”
不等无痕开口,宁远当先翻身上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
无痕含笑不语。
宁远战旗高举:
“出城迎敌!”
“杀——”
三千人马绝尘冲出城门之外。
无痕微微一笑,对一旁的赵进说道:
“营地还要劳烦将军了。我这就去会一会那位金德康。”
出乎意料,与其说金德康是一位卓越的将领,倒不如说他是个落魄的书生。无痕见到他时,他一袭深灰色布衫,独自坐在小山坡上,手持一卷破败泛黄的书,就着一壶花雕念念有词。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
走近一点,无痕听出他念的竟是屈大夫的《离骚》,不由一阵黯然。
她的父亲在世之时,常挂在嘴边的,便是这一曲《离骚》。他多次上书劝诫建文帝改变科举制度,广纳贤才,却屡遭贬斥,最后一次更是发配到荒芜人烟的西北荒漠,甚至——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声音悲怆苍凉,却又言辞恳切,与当年的父亲一般无二,无痕心下顿生敬意,竟忘了对方是突厥的将领。
无痕没有上前,而是悄悄地退走了,小山坡上,金德康依旧在独自吟诵,声音低缓沉郁,像是穿越了无数黑暗的岁月。
正午时分,宁远率大军返回,三千骑兵五千余匹战马大败对方五千精骑。宁远意气风发,终于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恶气。
赵进则是目瞪口呆,在他看来无疑羊入虎口的一战竟是如此结果,显然让他对自己的经验产生了怀疑。
“我说老赵啊,大伙都在庆祝首战大捷,你一个人在这喝什么闷酒啊?”
宁远拎着一坛女儿红满面红光地坐到赵进旁边。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
许是多喝了点,赵进眯着双眼望着宁远道。
“哪能啊?你是老当益壮。”
宁远知道他还在为早上反对出兵的事耿耿于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其实呢,你说的也不错,三千对五千,风险确实大了点,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老子打了二十年的仗,我怎么没能看出什么不一样?”赵进脸红脖子粗的吼道。
宁远知道他喝多了,也不计较,只是接着说道:
“这次的地形有点复杂,多山谷,山丘,人多了反而显得有些尾大不掉,要想灵活作战,只能精简人数。”
宁远灌了口酒,继续道,
“但马就不一样了,我们的战马都是纯种的蒙古马,形体略显矮小,但十分灵活。这一仗,胜就胜在一个活字上。我们人少,一击即退,由于人少马多,所以可以不时的换坐骑,来回作战,而不必担心由于战马疲惫而遭围攻。”
赵进愣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一把摔碎手中的酒坛,道:
“看来,这后生果然可畏啊!”
宁远“嘿嘿”笑着,这么多年,这个老顽固总算开窍了。
无痕却无心庆功,她总觉得,那个金德康没有那么简单,还有,就算皇帝立下诏书的事没有曝光,朝中真会任由他朱棣再立一大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