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痕辗转反侧,思绪完全被担忧所占据。直到黎明时分,才抵制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沉沉睡去。
浓重的夜幕似乎变成了妖冶的血红色,空气中是浓浓的血腥味,一阵阵刺激着人的嗅觉。无痕强压着心中的不适在鲜血浸染的大地上缓缓行走,没有生命的气息,周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无痕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
这是哪儿?是战场?不错,是战场。
无痕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血红色的荒野忽然间变得朦胧,而后缓缓再度清晰,但已不是之前的景象。
血色的大地不见了,因为上面覆盖着一重重惨不忍睹的尸体。有突厥军的,但更多的是身着汉人甲胄的大明士兵。鲜血在他们的身上脸上肆意地蔓延,早已看不清甲胄的颜色,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鲜血这一种颜色。他们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可怖的伤口,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
无痕惊慌的奔跑起来,却一次又一次被断裂的残肢断臂绊倒。无痕绝望的跪倒在尸体之间,茫然地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会!这不会是真的!
宁远——修罗——阎王——
你们在哪儿?
回答我!
无痕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的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走在尸体横陈的旷野之中。
“无痕姐——”
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修罗婀娜的身姿带着朦胧的身姿翩然而至,笑盈盈的望着满脸泪痕的无痕。
“修罗,你没事。”
无痕呆呆地望着飘渺的身影,猛地一步上前想要抱住那具不胜娇弱的身躯。但——
她看见自己的双手直接从修罗的身体里穿了出去,毫无阻碍的穿了出去!
不!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无痕绝望的望着修罗朦胧的笑脸哭喊。
修罗依旧只是浅笑着望着无痕,身影越来越模糊,像雾气般轻轻飘散。
无痕颓然的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一抹翩若惊鸿的丽影。
在修罗淡淡的影迹背后,阎王和宁远静静站立着,没有任何话语,只是静静凝望着无痕。
“天啊!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无痕掩面哭泣,滚烫的眼泪洇染开双手的血迹。
“不——”
无痕一下子惊坐起来。
是梦啊!
伸手触上脸颊,竟是满脸的泪水,额头上湿淋淋的一层汗水,身上衣服被汗水浸的潮湿一片。
无痕自嘲的笑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再危险的处境她都没有这么惊慌过,却为了个梦如此——
天还还是灰蒙蒙的,显然无痕刚刚入睡不久。
经过刚才那场梦,无痕再无睡意,随便寻了件衣衫披上走出了营帐外。
月牙西沉,灰色的天空中飘散着一团团浓重的云朵。东方天际露出些鱼肚白,层层叠叠如同鳞片般的白云一点一点的散开,丝丝曙光轻轻柔柔的飘洒而下。
无痕深吸一口气,心情稍稍平静了下来。那场梦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遍地的尸体和鲜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修罗浅笑却绝望的脸。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如果不是清冷的晨风,无痕几乎要以为那根本不是一场噩梦,而是血淋淋残酷的现实了。
虽然是梦,无痕心里的担忧却愈加的浓重了。
按照如今的形势,若是再找不出解决的方法,也许,那在不久的将来,就不会再只是噩梦而已了。
“你在担心。”
从容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无痕一惊,转过身,金德康赫然站立在她的身后。
“你好像很是心不在焉啊!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金德康眼里有着得意的笑容。
的确,这么多天以来,澹台无痕在他面前始终表现的从容不迫,淡定自如,让金德康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能够发现。她的警觉性和反应力甚至连武功高如金德康也自愧不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澹台无痕对于周围事物的敏锐洞察力远远超过只依靠自身内功来洞悉周围的武功高手。
但今日,澹台无痕的表现让金德康惊讶了。如此近的距离,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是真的没有发觉。
第一次,金德康有了一种感觉:
原来你澹台无痕也并不是完美的!
所以他笑了,得意的笑了。
他甚至能隐隐约约嗅出胜利的气息。
“我说,宁远午时之前必到!”
金德康语气笃定,有着不容小觑的自信。
“那又怎样?”
无痕语气淡淡的,恢复了一贯的古井无波。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金德康凑近无痕,双目死死盯着无痕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
“什么?”
“还要装作不知道吗?那好,那我就告诉你!”
金德康蓦地提高了声音,道: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准备殊死一搏!”
金德康转过身去,继续道:
“当然——如果你真的仅仅只是宁远手下的一员小小士兵,你当然不必担心。相反,你应该高兴,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够保全你!”
“是吗?那我倒要谢谢将军。”
的确,金德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能够知晓无痕的身份,除了确信这个人绝不简单之外,他查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换句话说,澹台无痕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未能破解的谜,一个伪装的天衣无缝的谜。他三番两次的试探不说毫无结果,却也是收效甚微。
但这最后一次,他有绝对的把握——解开这个谜!
金德康离开了,但是澹台无痕心里却是汹涌着轩然大波。殊死一搏?这怎么可以?五万大军的意义绝不至于此。若是饮恨此地,她澹台无痕无颜面对天下人!
可是,粮草断了补充,食盐短缺,前有突厥兵虎视眈眈,后有朝廷的势力苦苦相逼,这还不是绝境吗?
再等下去,也只是坐以待毙。
这是宁远唯一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但是,宁远唯一能的,并非是她澹台无痕唯一能做的啊!
是的,绝对不是!
孤注一掷!
金德康,你又一次赢了我!
澹台无痕心中冷笑,大步向金德康离去的方向追去。
金德康看到无痕,并不显得吃惊,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她,自顾自的品茶。
“怎么?将军似乎很不愿意见到我呢?”
“哪里,我一直——在等你。”
金德康放下茶盏,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望着澹台无痕。
无痕望着茶盏,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
“将军是汉人吧!”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今日来找我难不成就是来讨论本将的出身吗?”
无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白茶盏,白釉盘,青花梅纹碗,将军对我大明的瓷器还真是情有独钟呢!”
金德康面不改色的把玩着精致的瓷盏,面无表情道: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本将是个粗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将军可不是什么粗人。粗人会将《离骚》时时挂在嘴边吗?”
无痕眼里有着戏谑的笑意。
金德康脸上肌肉微微僵住,澹台无痕却没有住口的意思:
“粗人会特意颠覆军旗的习惯,将突厥图腾转而绣制在‘金’字的下面吗?突厥人不拘小节,不会注意到这些,但并不是表示没有人会注意哦!”
“呯——”
金德康拍案而起,怒吼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痕不卑不亢,抬起头来,眼神忽地变得犀利无比:
“将军是聪明人,我想说什么,将军应该都清楚。不才只是想——”
无痕狡黠地笑笑,继续道:
“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