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他们已经将载着王焯母亲遗体的马车都牵到了董府门口,以便给王焯节约些时间。
王焯一行人出了董府大门,他让董颜和玉儿先上马车挤一挤,驾上马车就要离去。小叶将红缨长枪往马车里一递,让董颜先藏在棺木边上,随后和刘飞等人也都骑上马。
他不敢再拖,急忙驾马离去,后面紧随着四匹马。
几人打算从人流最少的北门出城,那里看守得也要松一些,而且刘飞和那几个北门守卫也挺熟的。
一行人到了北门前,刘飞领着两个府卫下马上前和守卫轻声交谈了一番。刘飞三人怕引人注目,便躲到一角去脱盔卸甲,将这些家伙和三杆长枪全交给城卫保管,身上就只剩一套不起眼的灰白短装。
四个城卫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已经被老熟人刘飞给买通了,浑然不觉的憨笑着将王焯一行人送出了彭城北门。
王焯等人刚驾马出城门口,忽然见前方西北面来了一队五十多人的大秦骑兵,那清一色的棕毛高马,整齐银亮的明光铠、鲜红的护肩筒袖,系长玄带,头戴虎银盔,有可能就是关中最精锐的中军,几人不由的都吓了一跳。幸好王焯和刘飞他们早有准备,都已经换成了一套粗布衣服,倒也不怕士兵会突然拦住他们这群“普通老百姓”。
这队骑兵说不定就是长安派来协助抓捕盘查的,这只是先头的五十人,后续的还有更多。当下他也不敢多看,低着头默声不响的匆匆驾马车出城。
王焯等人混在二十几个出城的百姓中同五十秦兵擦肩而过,而那队赶来的秦兵中仅是有几人不经意的斜眼王焯几人一看,除了注意到马车上的棺材外,似乎没察觉什么异样。王焯侧眼一撇,见这些中军将士个个身材精壮,眼中散发着凌然豪气的光芒,手持枪戟、长矛、大刀、弓弩,驾着骏马,煞气十足,让周围的人感到不寒而栗,一看便是从一群尸骨堆中爬出来的铮铮铁汉子。
离开城门走了两里多,见小队秦军早已进了城,王焯心中大缓了一口气,这下暂时是安全了,就算过会儿他们到了刺史府发现没人,人海茫茫,估计也追不到自己了。
一架马车,四骑骏马,自北门出城,在城外向东绕一圈再折向南行。虽走了些远路,却大多是村落稀少的山脚小径,能避开城南四五里外的人流繁杂之地。
湍湍清流,河边绿荫小道,于山丘树林间逶迤而陈,铺向前方。辞别寒雨,迎来嫩翠,逢春的连绵矮丘似在道着温存婉勉之辞。
彭城东北向七里便是霸王山,那是一处较为平缓的小山丘,当年楚霸王项羽定都彭城后曾在此山上醉酒舞戟,极是豪壮。
王焯到了霸王山下,忽然停马,静静的望着土黄山头上的点点嫩色,心中很是感触。
小叶见他忽然停了,也勒住了马,好奇的看着他:“少主,怎么不走了?”
王焯犹豫了一小会儿,沉重叹息一声,转头对马车里的董颜道:“颜儿,此山也算是当地的名山,不如便把我娘葬在此山吧!唉……”
“嗯……”董颜见他面色沉重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沉默了许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王焯本很想将他娘风光大葬,可他现在已经成为了逃犯,就算是有心也办不到了。他无奈,也只能尽量买口最好的棺木,挑个好山头亲自将他娘葬了。
他驾着马车沿着平缓的丘道上山,寻了一处空旷且土质比较松软的地方,取出马车上准备的锄子铁锹,和刘飞等人一起费了好久时间挖出了个坑。几人扶着棺木放入坑中,再将土覆上,隆起了一个小黄土丘。王焯立上早已刻好字的梨木制的墓碑,牢牢插在了坟前,上书大字“先君王显、先母孙氏之墓”,落款小字“不孝子王焯立”。
王焯对墓哀叹,沉痛的跪在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董颜也哀然跪了下来,正要照着王焯的样子磕头,王焯一惊,急忙将她扶住了。董颜这几天郁郁寡欢的,没吃饱没睡好,王焯怕她体力虚脱,可不敢让她多跪,叫她赶快站了起来。
“我的双亲,就这么去了么……”
王焯对着墓碑凝视了许久许久,突然,他神情激动起来,跪在坟头用手狠狠敲着地面,湿热的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芒,愤然道:“爹娘,儿不孝,如今你们一同在地下,便做个伴吧。狗皇帝苻坚如此不辨忠奸,听信小人谗言,竟害的你们蒙冤枉死,他早晚必遭天谴!他是天王又如何,他一统中原又如何,他日我定要亲眼看着他大秦如何惨败,让这狗皇帝尝尝亡国灭族、家破人亡的滋味!!”
他并没察觉到自己一时激愤过度,竟将苻秦将来要兵败亡国的事脱口而出,还好旁人都在深深哀悼,未集中精神去听,只觉得他是激愤过度在咒骂苻坚,没有细细咀嚼他说过的话。
站在近处的小叶听了却是大吃一惊,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什么!少主难道还要杀皇帝吗?!还说……还说,什么惨败来着的,这,这……
小丫头都快六神无主了,她真怕王焯做出傻事来,可她却没去细想,以王焯现在的身份权势,哪里能做得到这些事,就算想当荆轲也没那本事啊!
“夫君,你宽宽心,别太激动……”董颜走上前去将王焯扶起,沉沉叹息,对着墓碑说道:“公公婆婆,望你们泉下有知,能让恶人早日遭报应!愿你们能保佑夫君,颜儿也会好好陪着夫君的,请二老放心……”
王焯心头一动,紧紧握住了董颜的手,他不能再舍弃这最后一丝温暖了,他要把她稳稳的放在心窝里,再也不让她离开……
王焯起身抚了抚尘土,也不敢多呆,便又拜了一拜,打算下山继续赶路了。他正要催促董颜她们上马车,忽然转头看见了蓦然哀悼的刘飞三人,略有所思,说道:“刘飞,你们也快回城去,我们这就告别了吧!”
刘飞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公子……”
王焯还以为是刘飞不想离去打算跟着自己一起走,忙道:“刘飞,你们府卫应该是不会受到牵连的,你还是放心回去吧。你毕竟也是有家室的人,总不可能跟着我一起逃吧。”
刘飞眼眶有些湿热了,激动的道:“公子,您和郎主对我恩待有嘉,我刘飞真是无以为报!公子,请受我一拜!”
说罢,刘飞向着王焯深深一揖。王焯上前将他扶起,却见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也已经热泪涌动。王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我们先下山吧!”
刘飞道:“公子,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我刘飞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一定随叫随到,为你瞻前马后!”
王焯勉强一笑:“行了,你这家伙,尽会说些肉麻的话。”
董颜在旁一看王焯神色已经缓和些了,也放心了许多,伴着他继续向马车走去。
一行人返回了山下,刘飞等三人告辞返回了彭城,王焯驾着马车载着董颜和玉儿,小叶骑着马跟在后头,四人继续沿山下小路曲折而行,逐渐绕向东南面。
董颜坐在马车上喝了些水,吃了点干粮填填肚子。大饥大饿后不易暴饮暴食,董颜也只吃了五分饱,随后拭了拭唇角,将盛水的葫芦递给了王焯,道:“夫君,你渴了么,也喝一点吧……我们逃往大晋,要先去哪儿呢?”
王焯接过葫芦饮了一口水,道:“哦,这个我想过了,我们可以先沿僻静的小路到白马湖畔,那里是大晋的地界,我们就基本安全了。接着,再雇艘船过白马湖,沿水路一直南下,横渡大江去江南,在那儿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然后再作长远打算。”
董颜点头道:“嗯,颜儿听夫君的。”
玉儿正在整理着车上放的一堆东西,一听说是要去江南,有些许的兴奋:“少夫人,我们真的去江南吗?嗯,那里可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呢,也不会像彭城这边一样,老是打仗。”
董颜嗔怪的白了玉儿一眼,玉儿这才感到气氛不对劲,自己刚才又得意忘形了,就乖乖的止住了嘴。
王焯并不怪她,若有所思的道“是啊,到了江东一带就会安定些,至少没有战乱,我们能安心的住下来,我也能好好计划一下将来的事了……”
说着说着,王焯失神的望向远方满山的嫩绿,空落落的心忽然涌出一丝淡淡的宽慰之意。
饱经风雪,荒野颓山始逢春;数载沉浮,独篙叶舟终破浪。
他神色恍惚了许久,缓缓的,从口中朗声咏出了那首熟悉的诗句:“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董颜闻声好奇的看着王焯,她不明白,为何夫君他现在还有雅兴对景吟诗,难道他心情这么快就平和了么?
她细细品味着王焯口中咏诵的诗句,骤然,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柳眉一蹙。她静静的注视王焯的背影,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仅是低头轻叹,细微,无声……
一路颠簸,曲折南进,大晋的国土逐渐接近了,而当往事点滴荡尽,也将迎来崭新的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