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隔着毛玻璃,但两个人毕竟是贴在了一起,才下过课,乔月白便拎起书包往外头冲。校园里头都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打扮得时髦的女学生都踢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她留意地朝四周望了一圈,心中很失望,又刻意地从附中旁边经过了,有放学的中学生,却偏没有她要看的那个人。
乔月白低头看自己的新手套,灰色的绒线手套遮住了她手上新起的冻疮。那天之后,竟好多天都不见他的人影。眼看着快放寒假了,下次再见到他,究竟是要等到寒假过完,还是再也见不到了呢?
这样惨淡地想着,稀里糊涂已经坐电车到了董依真家的公寓底下,乔月白坐电梯上楼,到了董依真门口,开门的是吴妈,看见乔月白,笑道:“乔小姐总算来了,早上小姐听说你要来,病都好了大半。”又道:“我早上都是嘴碎胡说,乔小姐并不要往心里去。”
乔月白笑笑,将鞋换了,问道:“董先生董太太都不在家吗?”
吴妈把换下的鞋收起来,道:“先生去上班,太太见小姐下午好了许多,便到百货公司去了。”月白看见鞋柜里的鞋,疑心见到了一双熟悉的,像是罗伯特的,昨天他要去捡项链,她不经意瞥见他的鞋,鞋头上被划了一个十字形的口子,很显眼,她便记下了。
正要开口问,里头传来董依真的声音:“吴妈,是不是月白来了?”
吴妈要回答,月白抢先答道:“不是我来了!”说着,人已经窜进董依真的房间。果然,艾伦和罗伯特也在。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西式四柱大床,上面铺着粉红色的床单,董依真软绵绵地窝在里面,左手持着一只枇杷罐头,面前铺了块帕子,上面滴了一些灿灿的罐头汁。床头柜上新摆了时令水果,一只耳环孤零零地躺在旁边。艾伦和罗伯特都坐在床边,正在剥花生吃,面前的报纸上已经堆了一些花生壳,看来是来过一段时间了。
董依真抬头看见月白,道:“不是你,还是鬼?快过来吃些枇杷。”艾伦笑道:“那给我也吃一些。”董依真横了他一眼,道:“你倒想得美。”
乔月白挨着董依真坐下了,笑道:“病了嘴也不见消停。”又去看罗伯特,他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月白道:“想是你们来了,我刚就看见罗伯特的鞋。”艾伦把手中的花生壳抛出去,那壳在床上方划了个弧线,稳稳地落进另一边的垃圾篓子里,揶揄道:“竟光注意到罗伯特的鞋?”
乔月白脸红了,连忙要解释。董依真打了一下艾伦的手背,道:“你欺负我不够,还要去欺负月白?”艾伦龇牙叫痛,依真先不信,见他身子都弯了下去,手背上又红红的,这才着急道:“怎么这样不经痛,有事没有?”艾伦却突然坐直了,嬉皮笑脸道:“既然心疼,作甚么还要打?”
董依真又好笑又生气,连着再打了一下,道:“谁告诉你我心疼!”艾伦连忙哎哟哟地叫起来。董依真不理,转而对罗伯特道:“天天跟你一起,他怎么也没有学半点你的好来。”罗伯特笑道:“那也就等你去将他收拾得服帖了。”董依真撅嘴咕哝道:“我并不要收拾谁,谁对我好,我便晓得。”
罗伯特笑笑,并不接话,扭头问月白:“刚才还没有讲完,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鞋了?”
乔月白正要回答,董太太回了,进门便叫道:“爱丽,妈妈回了。”她见过董太太一回,如果不是知道,一定认不出董太太是依真的母亲。董依真有些不耐烦,回道:“嗳!”
话音刚落,便看见董太太走进房间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穿着一件夜蓝色平绒长旗袍,一直垂到了脚踝。个子小,但并不像依真那样的婴儿肥,旗袍紧紧卡住一条的细腰。画过妆之后几乎看不出她面上有细纹,不过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艾伦第一个道:“董太太,每次见你,总见又年轻几岁。”董太太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梳妆台子上,嗔道:“那也是一次次被你说年轻的。”又同罗伯特打了个招呼,最后看见月白,想了想,道:“咦,乔小姐也来啦?”乔月白微微笑道:“董太太好。”
董依真将手里的罐头放下了,道:“该吃饭了。”董太太一愣,随即笑道:“我去跟吴妈说一声,你们先聊。”又道:“今天百货公司在做活动,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董依真应了,扭头对乔月白道:“月白,你快说说怎么认出来的呀。”
乔月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记起是说鞋子的事情,笑道:“罗伯特鞋上划了一十字形印子,昨天穿这印子出门,今天又是,那些神父修女该发他一只奖章才好。”说着,瞥见董太太出了房间。
大家听见月白的话,都笑起来。罗伯特对艾伦道:“我是穷人,你该送我一双新鞋,免得天天跟你一起出门穿这样的鞋,要丢光你的人去。”艾伦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道:“我不怕,丢你的人,才好显得我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