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的断腿就倒在关成的身边，切口微斜，平整如刀切过的豆腐，关成低头瞧见这根断木，不禁有些害怕，慌张地抬起头去看王老爹。
不过在看到王老爹的眼神时，关成又安心下来，因为他没有在老人的眼中看到半分凶恶。
“唉，”王老爹长长一叹，叹息中尽是无奈，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别害怕，我不会伤你。只是想问问你，刚才那一下子厉害不厉害？”
关成如实答道：“厉害！”
王老爹说道：“这就是法术。你就算没见过，也应该听说过。”
关成点了点头，说道：“我见过，以前仙长在咱们庄里显过神通，我在一旁瞧见了。”
王老爹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蹙眉沉吟。
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昨天晚上出手相救，你的程叔程婶还有小华姐姐就不会死了？”
关成想也没想，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王老爹的目光中又不禁多了几分埋怨。
王老爹苦笑道：“不是我不想救他们，而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些凶手里面，有许多和我一样可以使用法术的人，而且其中两个非常的厉害。如果是在几十年前，或许我拼尽全力，还能将他们击退，但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
“为什么？”关成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的脸。
王老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挪开，直望向窗外，轻叹道：“因为我老了。”
因为我老了。
听到这句话，关成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老人已经年迈，平时走路都十分吃力，即便刚才曾看到他凌空飞行，但是在空中的姿势仍然是弯腰驼背屈腿，尽显一副龙钟老态。
一瞬间，关成心中的不满和埋怨全都烟消云散了。
但念头一转，又生出疑惑，问道：“神仙也会老么？不是说神仙都是长生不老的么？”
王老爹轻轻摇头道：“哪有什么神仙，我和你一样都是人，只不过会用法术罢了，也会老，也会死。我现在身体已经不行了，无法长时间战斗，如果我昨天晚上跟他们动手，不但什么人也救不了，连我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
说到后来，不免有几分惆怅。
听完这番话，关成在替程叔悲痛之余，又替王老爹难过。
一老一少都不再说话，一个凝目望着窗外，一个低头看着地面。
片刻后，王老爹忽然转过头，盯着关成，问道：“你想给他们报仇么？”
关成怔了怔，疑惑地看着王老爹。
王老爹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已经老了，没有能力再和那些人战斗，但是你年纪还小，如果你修炼法术，等到修为大成的那一天，说不定可以给大牛他们报这个仇。怎么样？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学习法术？”
关成先是一呆，随即说道：“我愿意，请您教我。”
说完，伏地拜倒。
“好！”王老爹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你起来吧。不过，有些话我可先提醒你，别一心只想着法术如何如何厉害，如果使用不当，也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修炼时一定要踏实、谨慎……”
说着说着，瞧见关成脸上现出迷惘之色，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是我太心急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得了，以后的话以后再说，你既然已经决定随我修炼，日子还长，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关成疑惑道：“更重要的事情？还有什么事？”
王老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笑道：“当然是吃饭了！不管你想学什么本事，饿着肚子肯定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饿么？我可是饿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你看着弄点吃的，咱爷儿俩先对付对付，别饿坏了肚子。”
从早上到现在，关成一直处于紧张和悲痛之中，完全没有感觉到饥饿，但肚子的的确确是空着的。没有人提也还罢了，一旦提起，还真有了感觉。
看着王老爹慈祥的笑容，关成能够感受到他的鼓励。
所谓饿了，或许只是个托词，他是在告诉自己，无论有什么重要的、悲伤的事情，都得先吃饱。
关成抹了把脸，站了起来，说了声“好，我去做饭。”便独自走进厨房。
王老爹家的厨房呈长方形，东西宽，南北长。南北两墙皆有窗户，北窗较大，外面是后院，南窗较小，连通卧室。小窗之下，便是炉灶。
东西两墙边，靠墙立着几个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木柜，用来放置餐具、米面及各种食材。
关成拉开柜门检查了一下，没有看到剩饭剩菜。
“没剩的了，得现做。”
王老爹的声音自后传来，关成回过头，看见他飘浮在门口，正看着自己，于是点了点头，将柜门关上。
时值盛夏，别说菜不能存放，便是主食也不宜隔夜，没剩的最好。
不过这么一翻柜子，倒是让他想起王老爹家的十多只碗已经都被他给砸了个稀烂。
于是先拿着扫帚、簸箕去前屋将碎碗片扫干净，然后又回到厨房，在碗柜底找出几只陈年的旧碗，反复清洗干净，放在柜中待用。
王老爹在旁瞧着，微笑不语。
关成放好碗之后，又来到后院。
王、程两家的房子整体大小相当，后院北栅栏连成一排，院子也是一般大小。王老爹不养花草，也没有马车，所以他家的院子比较空旷。
院子东边有一间木棚，关成走了进去，棚顶很低，没有窗口，内里有些阴暗。
门对面，倚着墙角整齐地堆放着许多劈好的柴禾，每根都是四分之一圆柱，两寸来宽，半尺多长，总共堆了一人来高。
关成走过去，两手合抱了十来根，转身丢进了门外的一个竹篮里。
然后又走到近门处一个较矮的柴垛前，这里全是又细又薄的片状木条，关成弯腰捡了几根，走出木棚，将木条丢进竹篮，提着篮子回到了厨房。
将竹篮放在土灶旁边，再将炉灶上的铁锅端起放到地上，然后取出篮子里面的薄木条，一根根折断，将弯折的木条放进炉中，一根压着一根，蓬蓬松松地堆放在一起，然后再将较粗的大木柴轻轻放在这堆蓬松的细柴之上，将铁锅又端回来，重新放在炉上。
做完这些，暂不急着生火烧水。先洗了手，从东墙的柜中找了个盆，到西墙边木柜里取出面口袋，盛出一碗半面粉装盆，再到桌边浇水和面。
王老爹捋了捋颔下的白须，问道：“怎么？中午吃面条么？”
“嗯。”关成抬头回应了他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和面。
王老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禁暗暗点头。
勤恳，坚韧，专注，只要资质悟性还算可以，将来的修为必定不会差。
王老爹一边看着关成将松散的面粉慢慢揉成了弹性十足的面团，一边盘算着如何培养自己的最后一名弟子。
“咚咚咚。”这时候，南面响起了敲门声。
关成停下了揉面的动作，说道：“我去开门。”
他正要去洗净手上黏乎乎的面，却听王老爹说道：“不用，我去吧。”
说完，王老爹在空中转过身，直朝着前门飞去。
关成习惯了帮王老爹跑腿，看到他飞走还怔了怔，随后摇了摇脑袋，又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
王老爹飞到门后，落到地上，打开房门，瞧见衍普道长站在门口。
周围，村民们不敢近前，散落在路边，脸上神情各异，都在瞧向这里。
衍普道长微微一笑，递出右手，手中握着两根细绳，绳下各坠着一块长约一寸、宽约半寸的长方形木牌，说道：“老人家，村民们那边，我已经劝说过了，相信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们。不过，为防万一，我刚才在你的房舍四周布下了防御法阵，可保你们安枕无忧，你和那孩子佩戴好这两块木牌，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王老爹接过木牌，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仙长。”
衍普道长知道他是在演戏，可也不敢跟他演得太真，忙伸手虚扶，说道：“不用不用，老人家太客气了。请回去休息吧，贫道告辞了。”
王老爹直起身，笑道：“仙长请慢走。”
衍普道长转过身，向里长说道：“里长，请把村民们集中到广场上，我们还要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里长应了一声“是”，向村民们叫道：“都走了，去大广场，都走都走。顺子，去通知各家各户，去大广场集合。”
张顺子领命而去。
衍普道长满意地点点头，当先往大广场走去，里长忙追了过来，脊背微弯，恭敬地跟在他身旁。
衍普道长眼皮微垂，眼珠稍斜，看了他一眼，问道：“刚才听说有人要围堵王氏医馆，你就急着求我赶来相救，是不是以前就知道那老人很不简单，害怕他杀伤村民？”
里长被对方这么一瞧，略显紧张，忙道：“是。我曾见过他手里发出白光，把一个差不多快要死的人给救活了，想来他一定是和您一样的仙人……”
“哼！”话还没说完，衍普道长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里长吓了一跳，忙闭了嘴，耷拉个脑袋不敢说话，心里琢磨着究竟什么地方说错了，惹得仙长不高兴。
蓦地想起刚才在王氏医馆，仙长对王老爹的态度中似乎含有敌意，王老爹和这位仙长之间或许有什么矛盾。
哎呀，原来这两位神仙不是一路的。我那么说，他当然不高兴了。
里长这边正在后悔失言，衍普道长却开口说道：“你以后要小心那老人，最好不要惹他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里长面皮一抖，惶恐道：“这……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仙长指点一二。”
衍普道长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你以前如何对他，以后还是如何对他，不要有什么变化。他既然不想在乡亲们面前显露本事，就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你只要替他保守秘密就行了。至于有些人跟他无理取闹，便由得他们闹去，想来他根本不会理睬，你偶尔干预一下便罢，不必过分维护，否则反倒露了马脚，引人怀疑。”
里长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多谢仙长指点。”
衍普道长又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过了这么久，你派去县里报信的人应该到了，以皇帝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委派的高官下午就会到达，到时候你就可以卸下这负重担了。”
里长连声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衍普道长与里长走在最前，村民们远远地缀在后面。
王氏医馆门外，大部分村民已经离开，依照里长的命令，朝大广场走去。
但是还有一小部分人没有马上行动。
赵老三，还有随他一同来找关成泄愤的人，兀自不甘心。
其余的人看热闹没看够，见正主没走，便留下来接着看。
赵老三咬牙切齿地望着门里的王老爹，忽然大骂一声“你个老不死的！”右臂用力一甩，将手中的铁锨朝着王老爹狠狠地掷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