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成一听到这声音，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这才刚过去没多久，人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那女人的声音刚落，便听到程叔厉声呵斥：“你叫什么叫！该滚出去的是你才对！”
接着就听那女人高声尖叫：“哎哎哎，你干什么？你轻点推！你轻点！我操，程大牛你真他妈的是头牛啊！”
女人的叫喊声伴随着一阵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从门里一直响到门外，显然程叔没给她好脸色，直接把她给赶出去了。
被赶出去之后，那女人叫得更加厉害：“程大牛，你讲不讲理？你养的野种打伤了我儿子，你想就这么算了么？”
关成听到这里，快步走向南墙的小门，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到了前面的杂货铺，看到程叔守在店铺门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对着程叔怒目而视，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高壮男孩，鼻青脸肿的好不凄惨，右手中指裹得像个蚕蛹似的，正是李铁柱。
那妇人看到关成，目光立刻锁住了他，表情变得更加狰狞凶恶，高声叫骂：“小野种，你给我滚出来！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敢当么？有人生没人养的下贱胚子！”
关成勃然大怒，拔腿就往门口走去。
程叔回过头向他喝斥：“站住！不许你出来！”
关成一怔，呆呆的站住了。
程叔又转过去，向那妇人冷冷的说：“你要不要脸？就你这泼妇也敢来说什么讲理？我看你儿子既不是人生的，也不是人养的，明明自己有错，反倒要先咬别人一口。”
“你放屁！”李母尖声怒骂，瞪着眼睛冲到跟前，甩起手掌就朝着程叔的脸上抽了过来。
“啪！”程叔右手用力一挥，狠狠的抽飞了她的手。
“啊！”李母吃痛，捂着手倒退了两步。
程叔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向李铁柱喝问：“说，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我……我……”李铁柱退了一步，嗫嗫嚅嚅的答不上话。
李母大叫：“当然不是我儿子先动的手，是你那个没养好的野种先打人的！”
程叔不理睬她，仍向李铁柱喝问：“说！是不是你们先动的手？”
李铁柱吓得站到母亲身后，一动也不敢动，眼皮垂了下去，不敢去瞧程叔的眼睛。
“你吼什么吼！吼什么吼！”李母忽然撒起了泼，大声尖叫，“你一个大男人，吓唬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就知道欺负我们女人孩子，等我家男人回来，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了！”
“哼！”程叔哼了一声，也不动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她们母子，不屑的说，“你现在就可以找人给他捎信让他回来，看看我敢不敢。还有，你别说自己是女人，有那么些女人，算不上是女人。”
路南路北，早有许多人从院门房门伸出头看热闹。
这时候，一位老婆婆从院门里走出，来到了程家门前，询问：“为什么吵呀？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其他人也陆续围了过来。
李母大叫：“哎哟，刘大娘，可了不得了！”
她一把拉过儿子的手臂，指了指儿子包裹住的手指，又指了指他脸上的瘀伤，尖起嗓子说：“程大牛他们家那个野种打伤了我儿子，您看看，大家伙都看看，看看这伤，啊？怎么下得了手啊，多狠的心啊。”
刘大娘瞧见李铁柱这副惨样，也吃了一惊，老脸上满是怜惜的神情，严肃的说：“哎呀，脸都肿成这样了，鼻子也破了口，怎么打的啊，这么狠。手又是怎么了？”
李母接着叫：“别提了，我都不敢打开给您看，我儿子好好的一根手指，被那小野种咬得血肉模糊，现在连勾一勾也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了！天哪，老天爷待我怎么这么不公平啊，我们老老实实的好人家，为什么要受这份罪啊！你们说，这小野种还算是人么？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她越说越响，最后冲着程叔尖叫：“程大牛，你说，你养了这么一条疯狗不算，他干坏事你还护着他，你还算是人吗？呜呜——”
说到最后，竟然又大声嚎哭起来。
刘大娘又看了一眼李铁柱，眉头蹙起，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叹息着说：“哎哟，伤得这么厉害！小小年纪，就下得了这么狠的手，这怎么行！”
她转向了程叔，老脸上显露出些许愤慨：“大牛，你收养那孩子打人，是他不对，你怎么不教训他，反倒打了李家嫂子，这么做就不对了。”
程大牛正想要分辨，偏偏这个时候人群外响起一个声音：“程大牛！让那个小贱种滚出来！”
这声音一响起，村民们全都脸上变色，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向旁边让开。
一个中年大汉领着个孩子走进人群，站到了程叔的面前。
关成认得那孩子，就是刚才被自己一拳打趴下的那个男孩，他的半边脸高高肿起，淤血的嫣红色清晰可见。
程叔看清了走进人群的中年汉子，大声说：“赵老三你喊什么喊！别开口就骂人，先把事情弄清楚，再看看谁才是真的贱种！”
说话的时候，脚下缓缓移步，向门边靠了靠。
赵老三的视线越过程叔，看到了店里的关成，脸上横肉凸起，整张脸变得凶神恶煞，连程叔的话也不应，直接冲向店门。
程叔伸手抄起立在门边用来顶门的棍子，呼的一声朝着他打去。
赵老三吃了一惊，急忙停住脚步，一边抬手护头一边向后躲。不过程叔也没有要打中他的意思，见他后退，棍子抡到一半便收了回来。
程叔双手持棍，斜在身前，瞪着赵老三和李母，厉声喝斥：“你们讲理不讲理？小心我去里长那里告你们。”
“我们怎么不讲理了？你养的野种打伤了人，你还有理了？”李母回瞪程叔，遥遥指着关成，用她那尖尖的嗓音叫了起来。
“没错，那小子打伤了我儿子，我们教训他那是天经地义。”赵老三又向前一步，一副你要是再不让开我就要动手了的架势。
“打你儿子怎么了？打了也活该，谁让他们先动手欺负人了！不要脸的下流东西，明知道我们小成不爱和他们计较，还蹬鼻子上脸！”程叔紧握棍子，半点不让，看他这气势，如果赵老三敢往前，他就敢和他拼命。
他看向李铁柱和赵老三身边的男孩，严厉的质问：“说！是不是你们先从背后下的手！是不是你们三个打一个！你骑在我们小成背上，你和薛家老二踩着我们小成双手。说！是不是！”
李铁柱被他这么一吼，立刻显得很心虚，又往后缩了缩，把半边身子藏在了母亲身后。
赵老三的儿子名叫赵溜子。他却不像李铁柱那么软弱，被程叔喝斥之后，和父亲对视一眼，又瞪着程叔，脸上毫无惧色。
程叔又对村民们说道：“大伙说说，小孩子打架下手这么狠，这么阴损，还不准我们家小成还手了么？是他老李家、老赵家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
村民们瞧了瞧李母和赵老三，又看了看两个孩子，没有人回答程叔的话。
“这几个小子，下手挺黑的啊。”
“可不。”
“唉，混混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了。”
“嘘，你他妈小点声，别被听见了。”
零星几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但是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彼此之间能够听见。
巷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程大牛！”李母忽然叫了起来，“你老说是我们孩子先动的手，谁看见了？有谁看见了？没凭没据的，凭什么让大伙相信你！现在我们孩子被打伤了，大家伙都能亲眼看见，这个做不得假！但是你说的那些事，指不定都他娘的是你自己在放屁！”
程叔当然没有证据，但是也不能任由对方随便说话，显得自己没理，忙说：“证据当然有，当时在场的有不少小孩子，还有小梅也在。这个小姑娘最实诚，她的话一定没错，可以叫她过来，大家伙一问就知道了。”
“哼！”李母冷哼了一声，脸上满是讥讽之色，“你让他们来说，他们的话也能信？谁不知道你养的这个小畜牲是庄里的小霸王，谁敢说实话得罪他？”
程叔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这个强辞夺理的臭娘们。
他朝着围观的村民看了看，希望有人能帮助自己。
村民们的目光和他一碰，有的人闪躲开去，有的人则从容与之对视，但是无论大家是什么样的表现，总之，没人有帮他说话的意思。
李母转向赵溜子，说道：“溜子，你来说说，那个小野种究竟是怎么欺负你们的。只要你说得清楚明白，我和你爹肯定不会放过那个小子，一定帮你们这些挨欺负的孩子出了这口恶气。”
她不让自己的儿子说，却让赵溜子来说，因为赵溜子比她的儿子可要机灵得多。其实干这种事情，她心里最好的人选是薛耿子，可惜那小子没有在场。
关成瞧见事情到了这一步，心想程叔恐怕要顶不住了，把心一横，迈步朝门外走去。
打架他不怕，就算是一个壮年汉子，他也有自信把对方打趴下。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甘愿挨揍，只要让对方出了这口气，程叔的麻烦自然就解了。
刚迈出一步，忽然感到一只手软软的按住了肩膀，他转头一看，是小华姐姐。
程小华是程氏夫妇的独生女儿，今年十八岁了。
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视着关成，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听爹爹的话，不要出去，他一定有办法。”
关成瞧向门外，望着程叔的背影，只觉得他的肩膀有若一堵高耸而坚固的城墙，保护着自己。
关成的眼睛有些发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泪才没有落下来。
这么多年，程叔一直真心真意的爱护他，照顾他。
庄里有挺多人不待见他，总是希望他能滚出去，时不时找他的麻烦，程叔的生活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但是程叔从来没有因此嫌弃过他，每次和人发生矛盾的时候，只要他占理，程叔就绝对不会让他吃亏、让他受气。
关成暗暗下定决心，等到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十倍百倍的回报这份深重的恩情。
“呼！”就在这时，恰巧一股风从北吹来，将程氏杂货铺屋顶的沙尘吹落。
沙尘扑面而来，人们纷纷眯起眼睛，抬手挡住了脸。
程叔面朝南背朝北，不用担心沙尘，他握着棍子，警惕着赵老三，以防他突然动手。
程氏杂货铺的隔壁是一家医馆。
此时，医馆的门关着，一个佝偻的老头站在门后，右手抬起，食指的指尖上发出淡青色的光。老头松垮垮的眼皮耷拉着，半张的眼中射出锐利的目光，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片刻后，指尖上淡青色的光渐渐暗了下去，程氏杂货铺顶上的北风也渐渐变弱，停止。
“吱呀——”老头轻轻拉开了门，朝门外走去。
他行动有些吃力，艰难的向外挪动着脚步。
北风和沙尘吹灭了道路上的喧嚣，所以当这扇门发出响声的时候，村民们便立刻注意到了这个老头。
“王老爹，您怎么出来了？”一位中年妇人急忙走了过来，将老头搀扶住。
老人在那妇人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他已经很老了，佝偻背弯弯腿，也不知八十几，还是九十几，脸上密布着皱纹。他的肌肉也没有什么力气了，迈不开步子，走路都得一寸一寸的挪。
终于，在中年妇人的搀扶下，老头来到了杂货铺门边，在一张凳子上坐好，喘了几喘才开口讲话：“我说两位，讲点理吧！干什么这么欺负人家一个孩子。小成这孩子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从来不给你们惹麻烦，你们为什么就容不下他？”
他盯着李母和赵老三，两个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却没有说话。
他又去看围观的一众村民，村民们则将眼珠偏到一旁，不敢直面他询问的目光。
公道来说，关成这孩子在多数村民的心中还是不错的。但是，不会有人把这份公道说出来。
王老爹又说：“就因为是外乡人是吧？说什么外来人会给老油庄带来灾祸，我也是外乡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带来什么灾祸。外乡人有什么不好了？你们要是看外乡人不顺眼，连我也一起宰了得了。”
“哎哟，王老爹，瞧您这话说的，”刚才搀扶他的那个妇人急忙把话接了过来，“您是咱庄里所有人的大恩人，谁要是敢动您一根手指，咱们全庄都不能放过他。”
“是啊是啊。”妇人说完，立刻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王老爹治疗外伤是一把好手，村里有人受伤都来找他治，绝对是手到病除，不留病根，拜他所赐，不仅治好伤痛，更避免了耽误农活，尤其重要的一点，就是这老头的诊费非常便宜。这么多年下来，村民们受惠良多，对他既尊敬又依赖，谁也不提他是外乡人，反而希望他在这里久住下去。
王老爹看了看李母和赵老三，又把目光挪开，自言自语的说：“劝各位积点德吧。回家跟孩子讲讲道理，人家又没惹你，不要欺负人家。要真是欺负人反被打，那就像一个爷们一样输得起，不然将来长大了，也不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