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忧一天一天成长起来了。
她不再成天跟着宋冰清到处玩耍,也不再跟着王凤鸣与莫怜整日到哥儿们房里闲聊,她更多的是一个人呆在房里,认真地看书、写字,即使偶尔到哥儿们房里也是为请教一些书上不懂的东西;她努力地学习唐大娘教的各种极难的刺绣方法;每日老太太太太屋里的晨昏定省她都是最先去而最后回来的,常常会说一些书上看来或听来的笑话儿,逗得老太太不亦乐乎,总夸莫忧懂得讨老太太欢心,比府里的另几位哥儿姐儿的孝心还好;再有空闲的时候,莫忧往往还会叫上几个小丫头将府里的八卦事儿说来听听,顺便从中得知一些自己想知道的讯息。
她的变化不止紫竹等几个丫头看在眼里,就连四姐儿宋冰清有时候也会惊异地说:“忧儿,你怎么净跟老太太和太太们亲热啦,跟我倒生疏起来了?我瞧着你每日里除了看书写字,空余的时候都陪她们去了!”她的语气里有些许不满。
莫忧却笑着为自己找借口:“我趁着现在记性还好,当然要多多识些字儿才好,省得将来连个书信都看不过,再说我如今是老太太的孙女儿了,自然也要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尽孝心呀!将来咱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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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初冬时节。这一日清晨,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紫竹推开窗户,见外面白雪皑皑苍茫一片,不禁欣喜地叫道:“姑娘快来看,外面多美呀!”
莫忧从柔软的被褥里探出头来,笑道:“不过就是下了一场雪而已,看把你高兴的!”
“咱们又可以采集梅花上的积雪充作来年泡茶的雪水啦!老太太最喜欢喝的就是梅花茶了。”紫竹将窗户关上,回过身来侍候莫忧穿衣,又吩咐柳儿去箱子里取莫忧新做的那件荷色鸭绒棉褙子。一时柳儿拿了那件簇新的褙子来,紫竹替莫忧穿好了,又侍候她洗漱完毕,刚穿戴妥当,便听见屋外有人敲门。
柳儿开门一看,却是老太太身边的绿竹,头戴着一个细篾斗笠,披了一件蓝色半旧斗篷,才里却拿着一件大红鲜亮的镶孔雀羽毛的簇新斗篷,进门便笑道:“今儿个老太太一睁眼见了这满天满地的大雪,即刻便差了我来给六姑娘送斗篷来呢!”这“六姑娘”便是老太太按了年纪大小改称莫忧为“老六儿”,下人们也自然跟着叫起莫忧“六姑娘”来了。
莫忧忙命紫竹接了,连声谢道:“有劳老太太费心了,有劳绿竹姐姐费心了。”
紫竹将那斗篷捧在怀里,笑道:“姑娘,我瞧这斗篷比桃姨娘旧年的那件样式都要好看呢!老太太是真疼你了,快来试试罢。”莫忧笑着上前,紫竹细心为她披好,笑道:“姑娘莫若换了鹿皮靴子到雪地里走一遭罢,只怕会让人以为是一个下凡的小仙女呢!”
绿竹也上上下下打量了莫忧一遍,笑眯眯地说道:“当真是天下掉下来个小仙女,我赶紧去回了老太太,让她也高兴高兴。”说罢便告辞走了。
莫忧送她出门,又道了谢方才将门关了。她看了看紫竹,忽然问道:“我好像听人说起过头一场梅花枝头的积雪用作来年泡茶的水,回味悠长最是好喝,是真的么?”
“这个……倒也听人说过,但是不是真的好喝就只有老太太、太太们知道了。”紫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望着莫忧道:“姑娘难道是想亲自去采集那梅花枝头的积雪?”
“莫非有甚么不妥之处么?”莫忧抿嘴微笑,随即吩咐紫竹去找往年存放雪水的紫砂罐来。
紫竹看着莫忧忽然展颜笑道:“姑娘当真是不同了,我如今连姑娘的心思都猜不透了。”说完便顶着茫茫大雪匆匆而去,连莫忧叫她披上斗篷也没听见。
这时屋里的赵嬷嬷已去库房取了暖炉过来生起火来,一会儿屋子里便暖和起来了。
就在紫竹捧了一个大紫砂罐子进屋的时候,莫怜身边的紫兰也捂着双手跟进门来,一见莫忧便说:“六姑娘,五姑娘差奴婢过来请您过去说说话儿。”
莫忧看她脸颊与鼻子都冻得通红,忙命柳儿泡上一盅热茶来,柳儿自暖炉里取了滚水泡茶递给紫兰,紫兰却不接,只说:“五姑娘请您快些过去呢!奴婢不敢多耽搁。”
“这大冷的天儿,喝杯热茶再去也不迟呀!这么急做甚么?”紫竹放下手中的大紫砂罐,双手在暖炉上烘着,看了昔日朝夕相处的姐妹不满地说道,她也知道莫怜自做起了宋府的小主子便有不同了,对待府里的主子和有权势的管家婆娘们和颜悦色,对待下人们却是严历有加很有几分威风的。
莫忧也听出紫竹话中的不满,当即问紫兰:“五姑娘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儿么?这大冷的天儿,又是大清早的,巴巴地差了你来,若当真要紧,何不亲自过来?”
紫兰却不敢随声附和,只垂首说道:“五姑娘本欲亲自过来,不想昨日受了风寒有些咳嗽,怕把病气传到五姑娘屋里来,所以便要奴婢来请您过去。”
“哦,我知道了,你先回罢,我即刻便来。”莫忧说着,便打发低柳儿、梨儿两个去厨下弄两碗滚烫的红枣粥与冰糖炖雪梨送到五姑娘屋里后,便携了紫竹跟在紫兰后面到了莫怜的屋里。
才一进门,就看见莫怜端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个暖手小炉子,穿戴齐整,气色红润,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莫忧也不跟她客套,进门便问道:“二姐有何要紧的事儿?”
莫怜抬眼便看见莫忧身上簇新的斗篷,那眼里便放出光来,压下要说的话儿只一个劲地追问这斗篷是从哪里来的。
莫忧只淡淡地说道:“老太太差人送的,想必二姐也有一件罢。”
莫怜顿时脸上一黯,立即叫来紫兰去库房里问一问可有自己的新斗篷,紫兰立刻起身答应着去了。
莫忧看着紫兰身上连遮挡雪花的斗篷也没披,雪花落在身上已将她背后沁湿了一大片,心里顿觉不忍,望着莫怜说道:“二姐,你若急着要斗篷,就先将的我用一用,呆会儿老太太还不差人给你送新的来?何苦又让紫兰冰天雪地的还往外跑呢!”
“这死蹄子,活该!”莫怜听莫忧提起紫兰,不禁气得柳眉倒竖,骂道:“我想差她做点子事儿都差不动,早晨才叫她去厨下给弄一碗冰糖炖雪梨来润润喉咙,她去了老半天也没回,后来又差了碧环去请方才将她请回来,却是在老太太屋里请回来的,眼睛还红着,想是诉苦去了。回来之后我便问她冰糖炖雪梨怎么没有端来,她说是厨下起得晚了,要晚些时候才有,再问她为何要到老太太屋里去,她说是恰巧遇上了绿竹来给老太太炖燕窝,便随她一起给老太太去问了声安。”莫怜指着门外紫兰的背影,恨恨地说着,又看了莫忧说道:“你道她这话可信不可信?分明就是不想受我差遣便到老太太屋里告状去了,还好平日里我并无甚么苛刻之处,要不然这挨骂的便是我了。老太太身边呆过的人儿,都是人精似的,我还斗不过她呢!”她说得性起,一时竟忘了紫竹也曾是老太太身边呆过着的人了,回头瞧见了紫竹在一旁微微冷笑,顿时醒悟,急忙解释:“紫竹姐姐莫多心,我只说紫兰一个人,你待忧儿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哪是紫兰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可以比得上的!”
紫竹心里虽是不悦,嘴上也客套了两句:“五姑娘这话咱做奴婢的可就不敢当了,主子奴才身份有别,也是忧儿姑娘待下人们宽厚,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才敢放肆呢!”
莫怜也知这话原是讽刺自己,但她也知紫竹一向忠心,只得尴尬地说道:“要是下人们个个都如紫竹姐姐一般尽心,我便知足了。”
莫忧听了,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禁问道:“二姐叫我来便是为了这件‘要紧的’事儿么?”
“若是这么简单倒也罢了!紫兰与碧环前脚刚进门,我就瞧见王姑娘的丫头彩屏捧着一个大瓷盖碗从屋门前过去,顺便问了一句她端的什么,她笑着说是王姑娘吩咐厨下做的冰糖炖雪梨。你倒说说,我的人去时没有,王姑娘的人去时便有了,才前后脚的工夫,那厨下又不是神仙会变戏法!我便又差紫兰去了一趟,回来时仍说没有。这事若不是紫兰没有尽力去办便是厨下故意作难!这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去!”她正说得慷慨激昂,就听房门“格吱”一声,柳儿与梨儿两个红扑扑的脸蛋在房门口瞄了一眼才推门进来,两人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白瓷大盖碗。柳儿说道:“这是姑娘方才要的红枣粥与冰糖炖雪梨,两位姑娘快趁热吃了罢。”
碧环与两个小丫头月儿和小晴忙端了张小木桌过来,将两个大碗放在桌上。莫怜瞪大眼睛望着柳儿,说道:“你方才说是哪位姑娘要的冰糖炖雪梨?”
柳儿一向最为伶俐,方才在头时已略听了个大概,忙陪笑说道:“可不是五姑娘你要的冰糖炖雪么?方才忧儿姑娘叫咱们去给她弄些吃的,可巧你要的冰糖炖雪梨已作好,咱们就顺路捎来了,五姑娘该不会是嫌咱们多事罢?”
莫怜将信将疑,在桌边坐下,揭开碗盖,拿起调羹喝了一口却放下,说道:“太甜了,倒了罢!让厨娘下回别做得太腻了。”
柳儿与梨儿当场呆住,莫忧也有些意外,看了满屋子的丫头一眼,心中生出一个主意来,当下缓缓说道说道:“别倒,我最喜欢甜食,二姐既然没有味口,那就让我吃了罢。”说罢将那碗端了过来,拿了调羹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这一碗冰糖炖雪梨,又继续埋头吃完自己那碗红枣粥才满意地放下调羹,说道:“好味道,今日吃得最尽兴了。你们给厨下打下赏去,就说下回再做也按这口味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