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见莫忧毫不推辞地坚定答应下来,脸色才稍有缓和,她因这一日里下来悲泣许久耗尽体力已疲惫不堪,只是心中激愤难平才强后劲现在,此时见江珂寻思出这个兴许能解开江珏死因的法子来,顿时便放松下来,一时只觉得得浑身无力。
春香见状忙低声劝她回房歇息。
宋氏双眼瞥见敞开的卧室房门,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我的儿呀……”
江珏急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婉言劝道:“还请娘亲节哀,珏兄弟在天之灵若看到娘亲如此悲哀,他也定会感到万分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娘亲保重身子要紧。您就让他安心地走吧!”
江老爷也双目含泪过来相扶,哽咽说道:“珂儿说得有道理,你的身子不好,莫再悲伤了。”
众人相劝了许久,宋氏才在春香与江老爷的搀扶下出了听雨轩回到如意殿去了。
莫忧眼见宋氏出去,也情不自禁地往睡房里瞥了一眼,只见里头有数根白烛迎风摇曳,想到江珏俊朗鲜活的面容,只觉世事无常,只不过半日工夫便与他生死相隔阴阳殊途了,一时不禁热泪盈眶。
江珂送走宋氏,回身瞧见莫忧怔怔地望着卧房门口,白玉般的脸颊滑落两行清泪,顿知莫忧想起了江珏,他心里也是一酸,低低说道:“莫二姑娘且请歇息片刻,明日还要早起。”
莫忧举袖揩去眼角泪痕,轻声道了谢,也不问在何处歇息,只转身往方才宋氏睡过的床榻走去,撩起被褥盖在自己身上,将头倚在高枕上便双目一闭打起盹来。
江珂本欲吩咐丫头侍候她梳洗,但见她满脸疲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室内立在半晌,微微叹了口气,方才走出门外。
一出大门,便觉寒气逼人,有几位身着斗篷的小厮与丫头立在门外等候吩咐。他心念一动,当即吩咐贴身的丫头绢儿与另一个小厮到厨下去炖些红枣粥来。
他伫立在院落中央,仰望着无际的星空,隐隐可见有几颗闪烁的暗淡星光。院子里静谧无声,偶尔有冷风吹过,夹带着即将枯萎的黄叶掉落在他的头上。
铭儿守在屋外许久,本不敢上前打扰,见他衣着单薄站在院外浑然不觉更深露重,自然满心疼惜,当即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轻轻披到他身上,柔声说道:“二爷进屋歇歇吧,天都快亮了。”
江珂回头看到铭儿眼里的心疼之色,不由得伸手将搂住,微微一笑:“瞧你这么单薄的身子还将斗篷让给我?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得了?走,咱们都进屋吧!”
两人进得屋来,铭儿一眼看见榻上斜倚着的莫忧,在微弱的油灯下更显娇弱,她不禁轻叹一声:“可怜这么灵秀一个人儿,怎么就偏生这么命苦,竟还是个克夫的命……”
“此话怎讲?”江珂的目光落在莫忧微微有些倦缩着的身体上,心里顿生怜悯,听了铭儿的话,当即不悦地说道:“原是命中的定数,怎么说她是克夫的命呢?”
“今天珏二爷不幸去世以后,府里头的人都传开了,说莫二姑娘……”铭儿看了莫忧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说她早在八岁生日之时便克死了父亲,之后她母亲又因此而自缢,后来她大哥又回故意行凶杀人而被斩首示众。这一回,嫁给珏二爷不过两天,就生生将他给克死了……”
“一派胡言!”江珂不由得轻声斥道:“这些都是丫头婆子们妒恨莫二姑娘而生出的谣言,你怎么也当真了?”
铭儿因是从小侍奉江珂长大的,之前也知道宋氏原打算把莫忧嫁给江珂,而江珂本人自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对莫忧上了心,这几年来拘于礼数不好时常去宋府探望,便请画师偷偷绘了一幅莫忧的画像挂在书房里,却又不敢明目张胆悬挂,只挂于一幅名家字画后面,无人之时便细细观望以解相思之苦。没想到造化弄人,宋奕涵兄弟几个竟又弄出个什么“金榜题名”的事来。也许真是命中注定,江珂竟于临考的前一天突然昏厥,连续三天昏迷不醒,自然无缘科考。醒来之后竟有些不大对劲,不喜与人言笑,更不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宋家,还让铭儿将那幅画像取下放入箱底。铭儿知他终究不敢违抗母命,也终究不能将莫忧放下……若真能放下,以江珂的脾性,早将画像付之一炬了!他又在莫忧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并让书儿进去侍奉了他一夜——书儿虽生得美貌,平日里他却从来没有多瞧过一眼!因此,铭儿很是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了,也许在那一夜,江珂把书儿当作了莫忧!由此更可以肯定,她这位从小侍奉的珂二爷,心里还是没有放下莫忧的!
江珂见铭儿许久不出声,便信步踱到榻边,轻轻为莫忧掖了一下被褥。却见莫忧在睡梦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牵扯了一下,瞬间纷乱无比。
这时绢儿已端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红枣粥进来放在案几上,柔声催促道:“二爷快趁热吃了吧!”
铭儿知道江珂的心思,当下笑道:“姐姐且去歇息,二爷还要稍坐一坐。”
绢儿几个便退了下去。
铭儿又道:“二爷也请回房歇息一会吧,有我在这里照顾莫二姑娘即可。她一天都未进食,这红豆粥正好让她暖暖胃。”
江珂心里感激,面上故作不悦地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女生外向?这粥是我特意吩咐厨下熬制的,你竟要给别人去吃?也罢,反正天也要亮了,我就在珏兄弟房里为他守守灵吧!”说罢,生怕让铭儿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快步进了睡房。
江珏已被暂时装殓起来,只未放进棺木。有几个穿白衣的小厮充作孝子跪在灵前正打瞌睡,江珂一进去,众人忙打起精神来点烛烧纸。
铭儿眼见莫忧微微翻身,便知她已惊醒,忙端了粥上前轻声问道:“莫二姑娘醒了?快起来喝点热粥暖暖身子。”
莫忧原本心事重重,加上又冷又饿,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在榻上躺一躺,其实哪里真睡熟了?江珂与铭儿的话一字不拉地落入了她的耳里,她也因此知道江珂是出于真心维护自己,自然对他也存了感激,这时听铭儿一叫,忙起身接了热粥,就如飞蛾看见灯火似的,迫不及待地捧在面前就着碗沿边吹边喝。少顷粥便喝完,身上也感觉到了暖意。她用舌头舔舔嘴角,冲铭儿福了一福:“多谢铭儿姐姐关照了。”
“别谢我,要谢便谢咱二爷去。”铭儿说到“二爷”便忙打住,“莫二姑娘就暂在此歇一歇,等天亮后你便没得空闲歇息了。”
莫忧想起江珏的主意,自然也知道天亮后还有得折腾,哪里还会容她安安静静睡觉?便又再三谢了铭儿才告罪躺下。
这一躺便真的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推搡着:“莫二姑娘,该起了。”
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揉揉惺松睡眼,就见四周的窗棱隐隐透进微光,江珂不知何时已穿戴齐整站在榻前,在与他目光交集中,她仿佛看到他眼里闪过一抹与江珏酷似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