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腾地一下飞起,在半空中画出一条弧线后,重重撞到了墙上,“哗”的一声,顿时四分五裂,一个晶莹剔透的圆形玉盒和三副黄纸包裹的中药滚了出来。
正蹲在地上熬药的逸娜没想到南宫逍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想到南宫逍会发这般大的脾气,不由吓得浑身一抖,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南大哥,出什么事了?”
逸娜今年十五岁,长得如花似玉,极为美丽,是三年前雪季捡回来的流浪儿,平时都照顾雪芊羽的生活,二人无话不谈情同姐妹,这次进宫逸娜愿意相陪雪芊羽,南宫逍感到十分欣慰,现在见吓到逸娜,缓了缓怒容,把手里的包裹丢给她后径直朝床上的雪芊羽走去。
雪芊羽趴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青布棉被,双眼紧闭、双眉紧蹙、面色通红、嘴巴微微张着,每一口气都是重重地吸进呼出,十分艰难痛苦的样子,南宫逍心疼,他端起床边的茶碗一边小心地给雪芊羽喂水,一边把去太医院拿药不成,折回太子\宫听到甄沛离讲千秋亭发生的详细以及甄沛离兄弟俩的对话都简单地向逸娜叙述了一遍。
逸娜这才真正明白五皇子突然献殷勤的原因,她一边套用雪芊羽的话,一边放下蒲扇笑呵呵地起身去拾食盒里滚落下来的药:“前有太子挡道,后有五皇子炸桥,南大哥你再加不紧时间把小芊娶到手,你就惨了。”
“一天到晚,不知师妹都教了你些什么。”想得雪芊羽的可爱,南宫逍又觉得很幸福,哪怕他受了这么多年的单相思之苦。
“不过,南大哥你放心,前两天我问过小芊,她说大事未成,不谈男女私情。再说小芊要是对五皇子有意,今天也不会遭这罪。”逸娜提醒道。
也是,雪芊羽喜欢谁,还要她自己来选,但相对于五皇子甄沛宸才是他真正的情敌,南宫逍暂时压下了杀人的念头,留五皇子以待观察,胆管强犯雪芊羽立即杀之。
南宫逍扭头看向逸娜,见她拾药不禁还是恼道:“好啦好啦,别捡了,五皇子的药不及那些。”
逸娜捡起地上的药,然后细细地拆着油布包裹说:“不一定,太子只知道小芊中了剑伤,所以他给的药无非是针对剑伤,而五皇子,他不知道小芊的剑伤,所以他拿的药应该更适合刺伤。”
说话间,逸娜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油布包,一个雕刻精致纹理细腻的檀木盒子露了出来,盒子有一个明锁,轻轻一按,盒子开启,只见里面有两个分格,分别装着一高一方两个亮晶晶的白色瓷瓶。
逸娜拿起高个白瓶,启开只见里面装的是小粒状黑色药丸,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咬下一点,尝了尝后呸呸吐掉,然后又启开方形的白瓷瓶,从里面倒出白色细末,她闻了闻,又打开甄沛离送来的药。
甄沛离送来的药包无非就是苏叶、半夏这类治风寒去热的中草药,而圆形玉盒里装的却是青色软膏,逸娜照旧从里面扣出少许涂抹手心,闻了闻,然后举着圆形玉盒看着南宫逍兴奋地说:“南大哥你看,我猜的一点不错。五皇子送来的这个药名为灵异膏,是取郁金、甘草、黄丹等药材熬制而成,败毒清热,清肿止痛,烫伤火伤刺伤,不论已溃未溃,用之自愈,是极好的刺伤药。”
“而太子给你的药,高个白瓶里装的回生第一仙丹,大有起死回生之妙,多用于刀剑伤、惊溺死,可以先给小芊服用一颗提提神气。”说着倒了一颗出来喂进雪芊羽的嘴里,完事后又拿起另一瓶说:“而这瓶铁扇散,则是取象皮、龙骨等名贵药材制成的细末,对于瘀血凝滞、剑伤出血有奇效,正是为小芊胸口久创未愈的剑伤量衣定制。只是……”
“只是什么?”南宫逍脸色一沉紧张地问道,以为甄沛宸给的药出了什么问题。
逸娜放下手里的药接着说:“这些药虽然都是上好的伤药,但药讲究对病对症。小芊腿上的咬伤如果用这些药当然也能好,但不如玉肌还肤膏来得效果快速。”
“玉肌还肤膏?”
“前几天,萧大贵妃陪今上游御花园的时候,被马蜂蛰到了右脸,当时肿得就连眼睛都看不见,今上赐了她一瓶玉肌还肤膏,第三天萧大贵妃的蛰伤就好得无影无踪了。”
“知道是什么药就好办,你先给师妹上这些药,我去去就来。”
南宫逍再次换上夜行衣,冒着大雨又去了萧大贵妃的鸳鸾殿,他避开守夜的宫人在殿里时而上窜下跳,时而悄声隐匿,最终在萧大贵妃的妆台里拿到了半瓶玉肌还肤膏。
玉肤还肤膏装在一个茶杯口径大的金皿里,金皿外面浇铸着艳丽的龙凤图案,南宫逍把药交给逸娜,不方便再逗留,放下药膏嘱咐了逸娜几句退出回了杂役房。
逸娜去厨房打来一盆热水,回房插好门栓,挑亮了油灯,又为雪芊羽换上南宫逍拿来的新药。
揭开被子的下方,雪芊羽两条红肿的腿露了出来,逸娜从热水中拧出白布,从上往下小心翼翼地吸附伤口处流出来的毒水,白布轻轻接触到伤口,昏迷中的雪芊羽忽的哆嗦了一下,含糊地嘟囔道:“快跑,快跑……”
逸娜以为她梦到了长乐殿发生的事,止了手轻声安慰道:“你现在已经跑到了浣衣局,不用再跑了,我马上给你换南大哥寻来的上好伤药,保证明天你就不会很疼了。”
逸娜安慰着,可她哪里知道,其实相对于伤口的疼痛,雪芊羽更痛苦的还是梦中总甩不掉的陆晨。
昏迷后,雪芊羽被一股力量吸进了童年,五彩但瞬间变色的童年,她站在陆家的上空,看见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医院里,八岁的她被陆伯伯领回了家。
她不喜欢陆家的人,一个都不喜欢,她更拒绝和比大她六岁的陆晨一起去上学。
那天阳光很足,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去上学,马路又宽又长,汽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嗒嗒嗒嗒犹如稳定摆动的钟表。
忽地,陆晨开着一辆新款汽车从她身旁快速地擦肩而过,她被汽车巨大的惯性带翻在地,连滚三圈才止住。她的脸摔烂了,衣服摔破了,小腿骨折疼得不能再走一步,去医院打上厚厚石膏,她只能每天在陆家和陆晨打上无数个照面。
她不想再留在陆家,每到天黑的时候,她就止不住地想念自己原来的家,想念爸爸妈妈,她坐在饭桌前吃不下饭,拧着自己的衣角,孤傲地让眼泪流进肚子里。陆晨看见了,二话不说一把将她的脸按进面前的饭碗里,白白的米饭粘在脸上,她挣扎着大口呼吸,却被米粒呛了个半死。
仆人不敢劝说,陆妈妈过来阻止,可是陆晨仍然不停地捶打她,她倔强地不肯屈服,从石膏里蔓延出来的痛流出了梦境,她不停地哆嗦着身子,冷汗流了一茬又一茬。
回家的陆晨大哥陆卓正看到,强壮的大手一把抱起小小的她,那股温柔怜惜的目光犹如冬天的暖阳融化了她。她抱着陆卓正的脖子,紧紧地,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漂过的稻草。
可是那一根稻草却没有躲避陆晨丢来的一个大花瓶,大花瓶砸在他的脑袋上,鲜血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吓得连哭的勇气都没有了,瞪大着眼睛看着鲜红的血一颗一颗地从陆卓正的脸上滴到她的身上,在她眼里化成了一团团盛开且惊悚的鲜花。
“我是谁?”
“陆晨。”
“以后你要听谁的。”
“听你的。”
陆晨胜利的狂笑声在弥漫在午后空气中,每一声都灼烧着她的尊严,疼得她透不过气,冷汗直冒。她不明白陆家为什么会有陆晨这样的人,和他大哥陆卓正截然相反,也不知道陆晨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她开始后退,开始逃跑,她跑出了光明,跑进了黑暗。
雪芊羽在梦中奔命似地狂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陆晨追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逼近,愤怒地一声迭着一声:“雪芊羽,快出来,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不出去,不能出去,我跑进前世看你怎么抓,雪芊羽无视如影随行的威胁声音,马不停蹄地在黑暗中继续飞跑着……
不知这样没命地跑了多久,陆晨的声音终于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可是雪芊羽来不及喘息,又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咚咚声,一声叠着一声,好似催命鼓一样,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雪芊羽以为陆晨换着花招出现,不敢停下继续快跑,直到摔了一个跟头醒来,才知道有人正在敲门。
雪芊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上的伤口已在微微发痒,痛楚已大大减轻,她扫视四周,陌生的房间让她好一阵回忆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可纸窗上只有一片蒙蒙的白光,南宫逍跟在逸娜身后前去开门,这么早又会是谁呢?雪芊羽追随的目光落在那扇深色的木门上。
“吱”地一声,木门打开,一个身材健硕的侍卫首领带着一群侍卫闯进了房间,威严发令道:“你们把这间屋子仔仔细细地搜一遍,每一个角落,每一根柴火堆都不能放过。”
“得令。”侍卫们朝气十足地齐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