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玉揭开保温桶的盖子,袅袅白汽由桶口升腾起来。她端起保温桶,往一只小瓷碗里倒了半下,浓稠的白汁上面星星点点浮着芫荽的绿色根茎,香气四溢,弥漫全室。
钟锐从病床上侧过脸来,问:“这是什么?”
吕明玉笑道:“给你煲的黑鱼汤。在土城时听老辈人讲,喝了黑鱼汤刀口不落疤。我这是第一次做鱼汤,味道不好你不要怪哦。”
吕明玉摇动病床尾部的手柄,使钟锐的上半身升高些。他手上还挂着针,不方便自己进食,吕明玉站在床前,一手端碗,一手持汤匙,一口一口喂他鱼汤。她动作很小心,不让一滴汤汁洒落他身上。
钟锐的爸妈也在病房里,现在就坐在儿子病床的另一侧,两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吕明玉耐心喂儿子,心里比灌了蜜水还甜。
邻床陪护的一位中年妇女羡慕地对钟锐的妈妈说:“你命真好,摊上这么好的儿媳,到底省你多少心哪。”
钟锐的妈妈笑出声来,说:“嗯哪,嗯哪,这个我得承认。”
吕明玉的脸腾地红起来,放下汤碗:“我真傻,吸管也可以呀。”从白色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一根粗麦管,拿给钟锐,自己仍在他下巴前端着汤碗,让他自己用麦管吸着喝。吸了几口,芫荽梗堵住麦管,吕明玉丢掉麦管,仍和先前一样,一匙一匙地喂他。
前几日,钟锐的爸爸在医院时,花钱请了两名男性护工,日夜轮流护理儿子,让吕明玉仍回门店,继续维持日常经营。
钟锐的爸爸安排妥当后,与钟锐的妈妈一道回南京去了。南京还一大摊子呢。
可是那两名护工,偷吃钟锐的各种补品不说,还经常夜里睡得死猪一般,叫半天叫不醒。有天夜里尿液袋没有及时放,蓄满后挣开了拴在床帮上的带子,跌在地上摔破淌了一地。尿袋这头连在钟锐身体上,尿袋滚下去时牵动着他,疼得在睡梦中大叫起来。
钟锐爸妈闻知后,从南京赶了过来,撵走了两名护工。
吕明玉主动请缨,要求去医院陪护。
钟锐的爸爸别无良计,同意了吕明玉的意见,将钟锐的妈妈也留下来,一同照料钟锐。他自己仍回南京。
吕明玉提出来,自己年轻身体好,值夜班,让钟锐的妈妈值白班。
钟锐的妈妈晚上回钟锐的舅舅韩百川家里去休息。
门店只好暂时歇业。
今晚,吕明玉来替班,顺便煲了黑鱼汤。
吕明玉喂完钟锐鱼汤,又剥了几个油焖虾给他吃。吃饱后,将床摇低,让他躺平休息。
钟锐的妈妈从医院食堂里打来饭菜,与吕明玉一起吃。
吃完,吕明玉抢着将碗筷抱进卫生间去洗涮。回来看窗户快黑透了,对正在拖地的钟锐的妈妈说:“阿姨,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弄。”来夺她手里的拖把。
钟锐的妈妈来到大街上,猛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阳春三月的晚风迎面吹来,轻柔地拂弄着她的发丝,令她甚觉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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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着大肚子的红菱,在巷口里遇见程小石,一脸焦灼地问他:“大兄弟,土城要拆迁了,是真的吗?”
“你听哪位说的?”
“村里都传遍了,你一天到晚忙在养鸡场里,是不是还没听到?”
“我刚听到,这不,正打算去问田支书,看是咋回事。”
“那你去吧,回头听你的信儿。”
没多会儿,红菱看见程小石走回来。
“大兄弟,田支书咋个说的?”
“他说不清楚,目前没接到过任何正式文件,到镇上开会时也没听哪个提起过。他让我们大伙不要相信谣言。”
“可是,我听李木勺家的说,田支书刚从草桥大窑上订了五万砖,准备院子里全盖上房子。黄万才也订了三万砖。连周仙枝也雇了匠人们,开始收拾废弃多年的老院子了。”
“这事确实有点怪。再停停看吧。”
几天后,土城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差不多全回村了。通往土城村的大路上,拥满了运送砖瓦、木料、条石、黄砂、水泥、楼板、钢筋等各种建材的车辆。土城村几乎全民行动,家家在大兴土木,突击扩建。全村一派繁忙景象。
红菱手头没有钱,眼瞅着左邻右舍砌房子,急得团团转。想打电话给吕明玉要钱,又张不开口。因为去年秋后盖房子时,吕明玉留给了家里一万块,程小石帮忙垫了一万块,吕明玉春节回家时还了程小石五千块,又给了家里一千块买年货,她说年后攒了工资再还程小石,眼下回浒州才两个月,怎好意思又找她要钱呢?程小石的账目前没还上,也不好意思找他再借。红菱心里像猫抓。等拆迁办的人拿着皮尺上门量面积时,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想来想去,还是去找程小石。在土城村,只有他信得过。
在养鸡场里见到了程小石。
程小石一见她面,就猜到了她的来意,不等她开口就说:“别眼红别人家盖房子,上级承认不承认还是个问题呢。再说,现在是不是拆迁,还不敢肯定,政府没有正式宣布,万一落空,不就白盖了?”
红菱一想也是,自己家里可是赔不起钱的。
程小石看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就说:“你看我家里的那个院子,不也一块砖没动吗?如果有了确切消息,可以盖的话,我再告诉你,到时咱两家一起盖。”
红菱这才放心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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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国栋到镇上去开会,回来时垂头丧气。
镇委范书记指着他的鼻子狠批了一顿:
“老田呀老田,你也是老党员了,怎么就没有一点觉悟呢!土城拆迁的事情还在酝酿当中,你就首先扩建自己的住宅,在群众当中起了很坏的带动作用,如今整个土城都在盖房子,给将来的拆迁工作带来了复杂的局面,对此你是有责任的!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们的扩建全不作数,到时各户只按宅基地使用证上已注册的面积来登记,并实地丈量,新建面积一律不在补偿范围之内。你们盖了也是白盖!你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赶紧回去制止村民的扩建风!不能让村民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政府不会为他们额外买单的!”
老田耷拉着脑袋回到村里,本打算按照范书记的指示来制止大家继续拆建,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花了好几万元扩房子,如果制止掉,自己不也跟着白白受损失吗?俗话说法不责众,如果全村都盖起来,全村都跟镇上去闹,兴许镇上顾念大局,乖乖赔偿大家。
他琢磨了一番,决定什么话也不说,任凭村民们去扩建,镇政府有本事,让他们来使唤吧!
范书记也不是吃素的,打听到老田回村后屁都没放一个,村民们照样在扩建,于是气咻咻亲自跑来土城一趟,在黄万才家的大喇叭上向村民们喊话,强调了扩建面积不在赔偿之列的一些问题。
土城本是个穷村,各家都不宽裕,现在东挪西凑盖起屋子,被他一句话全泡汤了,那么多钱白扔了!村民们集体愤怒了。
村民们丢下手里的活儿,都往黄万才家拥了去。
他们喝起整齐的号子,将范书记乘坐的轿车掀翻在地。
范书记还在黄万才屋里的话筒上讲着话,看司机白着脸跑进来,报告村民将车掀了,忙向阳屯镇派出所打电话。
不一刻,来了几辆警车,并没将村民们怎么着,而是将车再翻回来,护送着范书记回镇上去了。
村民们虽然没有受罚,但明白到扩建部分的赔偿已经不可能了,无不唉声叹气,全村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中。
红菱庆幸听了程小石的话,没有擅自跟风,不然这会儿还不知如何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