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路欢等人回到路府。一切如故。三国谨暂住于此。
在书房,福伯向路欢汇报她不在的两个月来的大小事宜。比如,路安在试着研究新菜式时害得全府上下上吐下泻,不得安宁;路全闲着没事儿给小菜园里的菜施肥时反而把菜全给弄死了;春夏秋冬这四个丫头更是越来越懒散、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目中无人之类的。路欢听着,权当解闷。
“大人出远门期间,有几位大人登门造访,但老奴将其回绝。不知这么做是否妥当。”福伯收起了原先唠嗑的语气,认真地说。
“没事儿,这么做就对了。以后,即使我在,也照旧把他们赶回去。当然,是能赶则赶。”路欢不想让老管家难做。官场上的那一套尔虞我诈,实在不适合带回家来。这是她的地盘,犯不着憋屈了自个儿。再说了,即使皇帝老头儿来了,也不见得受她待见。“对了,福伯,最近路文可有任何异样。”
福伯听了这话,以为路欢觉得路文这人有问题,捋了捋他那把胡须,好好地想了一会儿道,“没。难道他……”
“哦,不。”路欢忙打住福伯的胡思乱想,“呵呵,科举之事,福伯可有耳闻。”
“嗯。这事儿在这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现下是妇孺皆知。”
“是么。路文是个人才。我本以为他会有所想法。您觉得呢。”
“他小子能有什么想法。在老奴看来,大人这才叫大智慧。路文那小子,不过多识了两个字,有些小聪明罢了。”
“哈哈。福伯,您可不像是会拍马屁的人。”她更不是马。“我很欣赏他的小聪明就是了。”有时人并不需要什么大智慧。只要足够生活的小聪明便足矣。“行了,汇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府中事务多跟夫人说说,她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其实,主要是怕破晓倍感无聊,给她找点事儿做也是好的。“还有,去三国先生那边看看还缺什么,住得可习惯。该怎么做,您看着办就是。”
“是。”福伯前脚刚踏出去,绝尘便从横梁上跳了下来。对于这种事见怪不怪的路欢,也懒得再去说些什么了,直奔主题。
“你去了刑部?”
“是。”
“情况如何。”
“估计是外部吃紧,他们的矛头开始转向内部。”
“内部?”
“从囚犯身上捞好处。捞不到的便滥用私刑。”
“呵呵。看来这狗被逼急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大人打算亲自出面了么。”
“不。你再和他们玩玩儿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胆儿长毛了。你让人继续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至于囚犯们,用处可大着呢。别让他们给弄死了。”路欢说完,在桌子上抽出一本折子扔给绝尘,顺便将那个眉曦让她转交给老头儿的画筒也递给他。“把这些都交给老头儿。”这是她对此行所作出的总结。老头儿常年呆在藏书阁里,企图寻求他的治国之道。殊不知,这组成国的民,如今是怎的模样。而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至于知道之后是怎样,则与她无关。“烟莱那件事,老头儿处理得怎样了。可有什么行动。”
“虽证据确凿,但缺少一个执行者。”绝尘如实道来。
证据确凿?当时她交给他的只是一些凌乱的材料,如今已是人证物证俱在,看来老头儿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过,这刑部尚书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儿。反正尽是要做些得罪人的事儿便是了。如果这事儿非得她亲自出马的话,绝尘这个替身就派不是用场了。这死老头儿,连她唯一的乐趣都给剥夺了。“如果尽是一些杂鱼的话,我可没兴趣插上一脚。”这趟浑水她已经涉得够深了。她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替烟莱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讨一个公道?还是给三国谨一个留下来的保证。抑或,什么都不是。
“原烟莱县令朱利延必在其中。太医院那边也找来了替死鬼,但伍世德作为太医院之首,难免其咎。曾毅智已在四年前辞官还乡。”
“哦?那所谓的人证就是曾毅智?”至于物证,她早就提交上去了。贪赃枉法,弃民于水火而不顾,几千条人命,若要偿命的话,就他们项上那几颗脑袋,砍上几千遍都不够。即使没有曾毅智这个人证,她也会给他找来上千万的人证,让他们有口难辩。
“是的。”
“那太医院的替死鬼是谁。”
“罗颖祥。当时是伍世德的助手,与其一同前往烟莱。”
“老头儿可知晓此事。”
“是。”
如此说来,这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吧。这看似是无可奈何之事。就像,太尉这奸臣,坏事做尽,人尽皆知,却没人能把他怎样。这便是现实。如果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何恐天下不太平乎。“如果,我非要把伍世德给拉下来呢。”
绝尘不答。
绝尘的沉默,让路欢更是倍感无奈。她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明天的早朝,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做好今晚的事。这做人,本就像做戏。而今晚,她则要上演一幕华丽丽的戏码。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绝尘早在听到脚步声之时便消失了。“进来。”
“大人,刚才先后有三人送来这三个盒子,说要交给您。”路武手上正捧着大中小三个盒子。
“搁这儿吧。”路欢心里有数地道。路武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路欢又道,“路武,让夫人过来找我。还有,备好车马。”
“是。”路武啥也没问便退下了。
白露辰邀请她出席此次的生日宴会有何意图,她不知道,抑或什么也没有,仅是单纯的邀请。但是,作为她上任后的首次亮相,她必须重视起来。路欢个人追求的是简单朴素,但在官场上,两袖清风是很难活下去的。该有的排场就必须有。与绣香阁及醉君楼的合作,无疑是先见之明。
大盒子里装的是绣香阁送来华服;中盒子里装的是醉君楼送来的最上等的胭脂水粉;而小盒子里装的则是她托安行之特别制作的生日礼物。
戌时
路欢下了车马,转身,伸手。破晓不知其意,也伸出了手来。路欢拉过她的手,破晓受力,背微屈,路欢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膝盖处,一把将她抱下马车。破晓受惊,小呼一声。“夫君……”路欢稳稳地将她放下,面带足以倾倒众生的笑容。“破晓,今晚的你,比女神还要美丽三分。”路欢由衷地赞美道。
旁人一阵悉悉索索的细语,皆猜想着眼前的两人为何方神圣。
“走吧。”路欢屈起手臂,破晓会意,挽着她的手,一同走进白府。
此时,众人的目光有如舞台上的灯光,一齐聚到了两人的身上。
女子华丽的装扮首先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她身着一条恰好合身的深蓝色长裙,突显凹凸有致的身材。腿的左侧处,裙子开了叉,修长的腿隐约可见,很是诱人。上身则披着一件白里透红的短狐裘。细长白皙的脖子上佩戴着一条似掌大小的如皎月般得银色项链。长发看似随意地挽起,却与那张妆容精致到像是精雕细琢的小脸搭配得恰到好处。发髻上插了一个孔雀形的头饰,用于固定。那灵动的双瞳,如同黑夜里的明珠。破晓本身就是一块璞玉,所有的装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而男子则生得风流韵致之极,面似桃花,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他身着一袭深紫色长袍,梳着整齐的发髻,并戴着一个精致的紫玉冠,紫色的冠带与那乌黑的长发随风而扬。简单却尊贵无比。
这一对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的出场秀,可谓是惊艳全场。路欢的计划是将破晓打造成全场的亮点,如此一来,自己身价有所提升的同时,也让自己男子的身份更加深入人心。
两人走到寿星面前,路欢将手中的精美盒子递给白母。“白老夫人,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白老夫人手上扶着一根红木拐杖,一头银丝,身形微胖,满脸的笑意是如何也挡不住。她乐呵呵地说,“好好好。”她接过盒子,“是路大人吧。多谢路大人赏脸前来。犬子常与老身提起你,果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哪里。老夫人过奖了。能得到您与太师的赏识,晚辈深感荣幸。”
“这是……”白老夫人指手上的盒子,问道。
“这叫扑克牌。是一种古老且早已失传的纸牌游戏。里面附有其玩儿法说明。当然,这不过是供您闲暇之余的消遣,难登大雅之堂。”
“哦?这可是好东西啊。让大人费心了。辰儿,不必跟着我,带路大人到府上去逛逛。稍后宴席间有歌舞助兴,希望大人玩儿得尽兴。”白老夫人转向破晓,“路夫人,留下来陪陪老身可好。”
破晓听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路欢。路欢点点头,示意让她留下,并小声地说,“破晓,别紧张。没事儿,爱说什么,爱做什么,尽管说,尽管做。有我呢。”路欢拍拍破晓的手,然后对白老夫人说,“那么,内人就有劳老夫人了。”
白露辰站在一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他给路欢的,依旧是那抹叫人琢磨不清的似笑非笑。两人离开宴会大厅,向庭院深处走去。白露辰在前,路欢在后。白露辰的脚步不快不慢,让路欢有足够的时间去观赏。白府相当大,足足有路府的四五倍之大。而且,府中建筑风格不一。颇有古中国江南特色的小桥流水亭台;富有诗人情怀的松、竹、梅、兰、菊院;还有如同贴了金砖般富丽堂皇的金殿……这大宅跟它的主人,简直就是如出一辙,难懂得离谱。
丝竹声起。白露辰开口道,“宴会好像开始了。”
“嗯。那回吧。”不知破晓那边怎样了,她有些不放心。
“在担心尊夫人么。”白露辰破天荒地开了口。
“嗯。”这似乎没有什么可否认的。
“她可真是有福了。”
“不,有福的人是我。”路欢小声地呢喃道。
“什么?”白露辰没听清。
“没什么。”
之后两人无话,返回宴会大厅。
宴会大厅内灯火辉煌。人人各就其位,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之景象现于眼前。路欢一眼扫去,便看到了坐在白老夫人身边的破晓。看到两人笑意融融,相处甚欢的样子,路欢顿时放了心。这事情的发展,顺利得超乎路欢的想象。
“路大人,这边请。”路欢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无奈,只能在白露辰身边坐下。
“别人身边都坐着如花美眷,咱俩爷们儿坐在一块儿,太师不觉无趣了些么。”路欢边喝着酒边问。
“路大人言下之意是嫌白某无趣么。”
“这……太师别误会。”路欢赶紧否认。
“美人的话,只要路大人开口,绝对不是问题。”白露辰举杯小酌一口。
“别。当我没说过。我夫人还在上面盯着呢。”路欢又拿出破晓当挡箭牌。
“想不到路大人还是妻管严呢。”白露辰调侃道。
“女人是很可怕的动物。”等你发觉的时候就太迟了。
“嗯。白某深有体会。”他一副深受其害的模样,差点儿把路欢给逗乐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喝着小酒,完全不受身边喧闹的影响。能如此冷静的置身于此的,也只有他俩了。不知不觉中,路欢成了座上大小官员们议论纷纷的对象。
“没想到刚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消失许久之后,最终出现在了太师府。可真是耐人寻味啊。看来这太师的面子比皇上的还大。”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他上任以来,就不曾有过任何业绩,却备受瞩目,这倒是挺令人匪夷所思的。”
“只要钱够多,后台够硬,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京中有传闻,一名叫路欢的少年在醉君楼喝得酩酊大醉之后,还高歌了一曲。其人其曲,妙不可言。不少人因此慕名而来。那少年却从此消失了。不知此路欢是彼路欢否。”
“哈哈。这可难说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有何稀奇的。”
如此云云。
路欢听力再差,也能听出了个一二来。很好。再次成为了焦点。那明日之事就好办多了。而她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太师大人,路欢不胜酒力,恕不奉陪。”
“路大人请自便。”白露辰亦不加以阻拦。
路欢再看了一眼破晓,确定她已习惯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位,退出宴会大厅。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白府的庭院之中。月色朦胧,冷风吹散她身上的酒气。身后的丝竹之乐渐行渐远,路欢的心亦随之更为平静下来。她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身后是一片四季海棠。
“笙歌散后酒微醒,深夜月明人静。”此情此景,路欢不由得脱口而出。
“笙歌依旧,又何来的静之说。”凌子墨不知从何处蹦出来,坐到路欢身边。
路欢暗指的是内心的安宁。可又觉得没必要与他解释。于是也没搭理他。与他相识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深知他属于表里不一,且得寸进尺之人。跟他废话,等于自掘坟墓,百害而无一利。
“凌子墨,你能不能来个正常点儿的登场,老神出鬼没的,想吓唬谁呢。”
“呵呵。我这不是想给你制造点儿惊喜么。你看,那宴会多没意思啊。”
“错,是惊吓。”路欢真恨不得把他那张破脸皮给扯下来,看不惯那样的笑容,真假难辨。
“小欢欢,明天,我会给你来个正式地登场。”凌子墨瞬间转换表情,严肃地说。“哈哈,不过,那肯定是无聊透顶的场面。”他又瞬间恢复了那张欠扁的脸。
“凌子墨,少自作多情。我对你是谁这个问题,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以后少在我面前自以为是。”路欢的语气比这个冬天还要冰冷。
凌子墨不知从哪儿抽出一瓶酒来,要开瓶塞,喝了一口,“路欢,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够冷血,够狠心,够无情。
“自欺欺人,有好处么。”他喜欢她?开什么玩笑。每回他莫名其妙抱住她时,眼底那抹厌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得了的。厌恶极了,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喜欢。“凌子墨,你讨厌我,就像讨厌你自己。我说错了么。”路欢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他们何其相似,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了解。
“呵呵。对错各半。”果然是老头子选中的人,随便糊弄是不可能的。凌子墨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你看,下雪了。”
雪花飘扬,旋转,最终在有依靠的地方落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是纯白的女神,也是妖冶的妖精。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路欢害怕寒冷,却不讨厌雪,并觉得它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