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极阁,云海在北辰月夜为她安排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仔细想想白日里在缀云台的事,云海觉得很不对劲。那一屋子的仙寮,其中更不乏飞升的上仙,怎么就感觉不出她其实是个毫无修为的小仙呢?倒是一声声“上仙”的叫着,旁人分辨不出,难道那个予罚星君也分辨不出么?
“他们当然分辨不出,因为本上神在你的袖袋里呢!”旁边榻上的谨言翘着二郎腿啃着仙桃,轻易的说出她心中思虑之事。
“你怎么总能知道我的心事?”云海奇怪道。
谨言很是不悦的瞥了她一眼,不予答话。他这会还记恨着呢,方才声嘶力竭的求她留下两块桂花糕,这个白痴竟然忒不给面子,想他一个堂堂上古神树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更不曾这般丢过脸。
“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明日的事吧!”谨言忽然不怀好意的笑道。
“什么事?”云海一头雾水。
谨言小小的身子一骨碌爬起来,将手中的桃核弹入门外的土里,拽着云海的衣襟擦擦手,神情悠然自得,“你今日在缀云殿上同玄沧仙君那一深情对望,啧啧,还有,你口口声声又说是北辰天君的未婚妻,更加上星宿君不顾一切的替你解围……想来以神仙的无聊劲儿,你这万把年可就成了他们口中的谈资了,想要有别的盖过你这件风流事,恐怕不可能。明个,云海上仙可就是神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云海心下颇以为然,觉得谨言的话十分的有道理,其实她倒不怕被人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在众仙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于北辰月夜谈婚论嫁这桩事,实在做的糊涂,被拆穿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这往后,哪还有脸面对北辰月夜啊……
这事要怨,都怨自己没脑子,那时也是为了同玄沧仙君撇清关系,她一介小仙,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乱了方寸委实情有可原,但……云海定定的瞧这谨言,“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吧!我说过你不能给我惹事,为何不把你的仙气好好收起来!害我成了众人焦点。”
谨言等着乌溜溜的大眼,满面委屈,“当时你不也是装的乐不可支么?我还以为你喜欢……”
“唉!”云海却也并不是真的怪他,说来都是她自己瞎折腾,这事儿日后着实要注意些,戒骄戒躁,低调万岁。这会子,忽然想到北辰月夜曾一再叮嘱她低调,云海又是一番欷歔,他委实忒有先见之明。
第二日,果不其然,流言满天飞。各个版本的悲情苦恋传遍神界。其中有一则最为震撼——话说星宿君座下一名女仙,姿容倾城,水灵可人,但自古红颜是祸水。祸水本已同北辰天君谈婚论嫁,同时向来不喜女色的玄沧仙君亦是倾心于她,却终是因爱生恨。更令人惊讶的是,十几万年未曾婚配,亦未曾正眼瞧过任何女仙的上古大神——星宿君,似是更加迷恋这名祸水,而因徒弟妻不可妻,爱恋的很是苦楚……
云海听罢,阵阵无力感涌上四肢百骸,这虐人的手笔,怎么瞧,怎么像是司命天君的杰作!委实令人心寒了,他日必要养上十株八株仙缇亲自上门给他赔罪,否则这日后可要怎么活!
“司命虽喜欢虐人虐心,却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卑鄙小人。”谨言喝茶吃果子,不疾不徐的道。
“唉!我知道。”云海耷拉着脑袋,“他约莫早不记得有一个小仙婢养死了他一株仙缇,可我总得想点什么发泄一下吧?”
谨言无语,这是个什么逻辑。他仔细着她许久,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是一个满身缺点小仙,为何得了星宿君另眼看待?
笃笃!
敲门声一起,谨言立即化作一抹绿光轻车熟路的钻进云海的袖袋。
云海打开门,却见是一袭青衣的北辰月夜。她暗暗叫苦,只怕他也早就听说昨日历劫大会上的事了吧!罢了!早晚都是要面对的,脸皮厚一点就成了。
北辰月夜见了她,显得有些惊讶,“小师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等云海答话,北辰月夜掐指一算,眉头忽的一蹙,拉起她的手便腾云驾雾朝北而去。风吹的衣衫猎猎作响。
云海在北辰月夜身后,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青衣里,被大风吹的形体毕露,两只广袖宛如翩跹的蝴蝶,仿佛只要稍稍惊动他便会飞去。银色的发丝顺风飘飞,夹带着淡淡的雪漫草香味,若即若离的从云海鼻尖滑过。云海微微一顿,脑海中竟浮现那日星肆站在一株雪漫草上的那等绝世之姿。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云海眯着眼睛,第一回没有被美色所迷,她也暗自佩服自己,按常理来说,发生这种事的几率比零还要小。
“师傅下届去历劫,虽然我算不出其中缘由,我猜多多少少都是因为你。”他没有回头,声音虚弱无力,令人担心,“师傅三年前才受了八十一道八荒天雷,如今身子还未完全恢复,这个劫却不知是什么劫。”
“受了八荒天雷?为什么!”云海心底一抽,他是上古大神,天雷必不是受劫飞升的荒火之雷,天罚得是何等的痛苦,即便他是上古大神,即便他如今好生生的还在,云海还是万分紧张,使得声音陡的尖锐起来。
“师傅曾去‘雪绝’偷看天书。”北辰月夜道。
雪绝,是神界之巅,九天之上唯一的神仙禁地。凡人生死命运由神仙管辖,神仙的命运则是顺应天命。雪绝里记载了每一个神仙的来去命运,就如凡人不能知道司命天君为他们所写的命运,神仙亦不能去雪绝窥探。
“他去雪绝做什么?”云海低低问道。
北辰月夜惊诧的回头看她,“你竟知道雪绝?我就知道,你是师傅另眼相看的,必不会无知到哪里去。”
云海自觉失言,却也不再多解释。北辰月夜拉着她落在了司命天君殿前,这才低声伏在她耳边道,“他去那里寻找帝姬所在。”
温热的气息轻柔吐在耳边,云海却觉得心底发凉。帝姬,帝姬……
云海脑中混乱一片,任由着北辰月夜拉着她进了殿中。直至司命天君笑着迎出来时,这才缓回神。
出乎意料,云海本以为司命天君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不想这厮看起来竟是个外貌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生的很是英俊潇洒,只是书卷气太重,令人觉得那双白净的手除了笔杆子,别的什么也拿起来。想来,儒雅还是分很多种的,比如云亦,慵懒里散发着绝对的高贵,那种儒雅是读了多少书都无法形成的,再比如北辰月夜,身骨虚弱,飘渺如云,淡若清风,亦幻亦真。相比起来,司命天君这种带着书卷气的儒雅,委实是落了下乘。
“二位前来,是为了星宿君的事吧。”司命天君眉眼含笑,如阳春三月的灿烂。
但云海总觉得,他那笑里总透着一股子要迫害人的味道。
“正是,我师父他……”北辰月夜正欲解释,却被司命天君打断,他深表理解的握着月夜的手,叹道,“本君懂的,懂的。星宿君的性子确确是刚烈了些,只是情缘这等事,委实难以参悟……”
说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眸似有似无的瞥一眼云海,随即手中多化出一卷书,翻开几页递给北辰月夜,指着上面一页字道,“这里是本君为星宿君安排的命运,此番他堪不透情之一字,又未轮得到他历劫,本君便做主将劫数主应情劫,明日本君就去找找司姻天君,商量着多为他牵些个……呃……孽缘。”
“什么?”云海蹬的起身,凑过去看那书。
上面白纸黑字,一行行清秀的小楷——上官昊,上官世家唯一嫡长子,天赋异禀,文武双全……
看到此处,尚觉得可以,这般人品方才配得上星宿君,再接着往下看去——
十六岁恋上青楼花魁,欲取为正妻,遭父母及族中长老极力反对,遂与之殉情,未果。上官家逼死花魁,勒令上官昊闭门思过。
两年之后,上官昊终于被放了出来,为了将来能顺利接受上官家,被派去南方走一笔生意,遇上一名苗疆女子,抛下家族,私下与该女成婚,并育有一女……
云海嘴角抽了抽,“难道他此番下凡历劫,只是为了婚恋?”
“非也,非也。”司命天君满面笑容,眼中闪烁激动的光芒,“婚恋事小,主要是让星宿君尝尝爱情的苦楚,先将一颗真心交付出去,未有结果,生生被世俗撕碎,待他痛过之后,慢慢修复,再将一颗破碎的心反复蹂躏。你看,这苗疆女子终究会背叛他……此后他便不会再执着于爱情。”
“那他不会历劫以后也不再相信爱情了吧。”云海听的小心肝一抽一抽,心道她先前委实没有冤枉他,本就是个表面和气,其实满肚子坏水的腹黑男。
司命天君点点头,“就是要他顿悟,否则,岂不是白费了他成全你们的心意。”
“成,成全我们?”云海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所说的“你们”中的另外一个人指的是北辰月夜。
也是,现如今流言满天飞,指不定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腹黑男编排出来的。
唉!此番之后,明日神界便会又多了一则八卦——星宿君为了成全徒弟,自己选择下界历劫受难,北辰天君心下过意不去,携其未婚妻追至司命天君处……
云海反复叹了几叹,认命了。神仙一旦下界历劫,必是要受了这劫难才可返回神界。如今只能求司命天君将他命格改的顺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