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往日,要云海识得去钟离谷的道路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日里却是一帆风顺的找了去。本是应当欢呼雀跃的事,奈何一个混世魔王等在那里,三千年头一回认准道,却糟了这罪,确是悲催的紧。想来,果然是有缘的,并且是一段孽缘。
云海瞧着放在桌上的画卷,心头又是一阵犯难。司姻天君说用上古神树的花入药,或者仙果更好,并问了她从小栽种的那棵树,那意思显见,自己栽的那棵便是上古神树。
“可是,那棵树可还连花骨朵都没结一个呢!”云海自语,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五根手指在桌上来来回回的敲。
思虑半日,忽然停了手,说到上古神树,谨言可不就是一株正正经经的上古神树么!但……总不能把谨言入药了吧。
这事委实难办。
为了一个二世祖这般费心思,确确是头一遭,想起那厮的火爆性子,云海这厢好不容易发起的色心和善心,颓然蔫了下来。
辗转许久,才决意去找北辰月夜商量商量,他病得不轻,若是能找到神树花也给他入了药,说不定便能好些。
云海寻了小仙婢问了北辰月夜的住处,便径直去了。
不想北辰月夜的院子也忒大,屋子也忒多。绕了几圈也没找见小仙婢口里描述的水华庭。无奈之下,只好一间间寻了去,每每破门而入,便欷歔几句,一个人用得住着这么多间屋子么!
在数不清多少次破门而入的时候,终是见着了人。
可这一见不打紧,竟是一幕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那厢北辰月夜将将出浴,屋内水汽氤氲,他下身只着一件亵裤,上身光
裸,身板却不似平时看到的那样孱弱,甚至隐隐能看见臂膀胸口和腹部的肌肉。白发沾水,一滴滴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略有几束湿答答的从脖颈蜿蜒至胸口,顺着几缕发丝蜿蜒的方向,胸前两点粉嫩嫩宛如三月杏花般,竟是与他唇色一般,淡淡的却不胜诱人。
“呃……”云海俏脸一红,想要立刻转身,奈何脚下如被施了定术,不能移动半分。
北辰月夜倒很是淡定的扯下屏风上的白色亵衣,不疾不徐的穿在身上,再披上一件宽松的青色外袍,才微微一笑道,“什么事情,如此急切?”
“不急切,不急切。”云海干干笑道,目光落在他脸上,惊觉平日黑色的眉毛竟然如发一般雪白,“你的眉毛……”
“无甚大碍,注定是要如此的。”北辰月夜全不在意,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揶揄道,“你这回毁了我不少门,怎么赔我?”
云海不理会他的玩笑,颇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日渐苍白的脸,“我想要你带我回去花园一趟,有急事,司姻天君要我救玄沧仙君,我得需去看看我种的那棵树,但……但我却是不识道路。”
北辰月夜点点头,莞尔一笑,“今日回来我便教你识路的法子。”复又套了一件袍子,立即同云海一起去了花园。
云海欢天喜地的跟着。
花园还一如往常的仙气弥漫,清晨的阳光还有些弱,显得雾气越发浓重,看的云海郁闷不已,幸好她还有自知之明,先去找了北辰月夜来带路。
九曲十八弯的小径,绕得云海方向感全无,四目望去,除了仙气渺渺,便是仙树仙草密不透风,委实忒像迷阵。
路过一片静谧的田圃,大片的雪漫草细长而优雅的在清风里轻轻荡漾,通体莹白的草茎约莫有五尺高,没到了云海的胸口。正值雪漫草开花之际,风起,吹起柳絮一般的绒毛,在一派迷蒙中旋转飞舞,夹带着淡淡的清闲扑面而来。
云海顺着一株垂下来的雪漫草枝茎向上看,虚空中,一袭黑衣锦袍,黑眸冷冽中魅人心魄。她甩甩头,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总是时时能看见星肆的身影。
走至一园门口,云海顿了脚步,瞧着北辰月夜甚是苍白的脸,便没有先去看灵萱,径直走向那棵久违的大树。
方才入园,忽觉清香扑面,那香气比雪漫草更浓上几分,更飘渺几分。疾走几步,古树依旧绿叶茂密,与离开时并无任何不同。
云海泄气,抱着粗壮的树干,似赌气般,道,“既然是神树,为何非得要哪花啊果啊,树叶子不行吗?”
北辰月夜好笑的看着她闷气的可爱模样,笑道,“花,果,乃是树木之精华,自不是叶子能比的。”
“那就是说,叶子也有用咯,只是没有花果明显有效?”云海眼睛一亮,忙回头问他。
“那是自然。”北辰月夜道。
得了答案,云海喜不能自抑,飞身上树,嘀咕道,“那就把满树的叶子都摘下来入药,总抵得过一两朵花吧!”
一个早上,北辰月夜便倚着一株不知名的树,看一袭雪白在树间窜动,大把大把的揪叶子往衣兜里揣,一手揪,一手捂着心口,心啊肝啊得嚎。云海这形容虽是夸张了些,但她委实心疼,想这大树自她蹒跚学步种下,到如今整整陪伴她三千年,莫说揪下满树的叶子,就平日里看见它被风吹落一片,也是心疼半日。
“宝贝啊,那个玄沧仙君委实美的很,用你的叶子治好他们二人,我便叫那个美绝了的男人日日来给你施花肥,你疼是疼了点,但救回两个上神,这买卖不亏的……”云海抹泪,絮絮叨叨,摘一片叶子,小心肝便抽上一抽,嘴里的话却不知是安慰神树,还是安慰自己。
树下的北辰月夜自是听的清清楚楚,但她说“两人”却不知除了玄沧仙君外还有哪个需要她这般流泪又出血的。这云海每每骗这个又坑那个,但在大义面前,知道取舍,却是不可多得的心善。
纵然,不知道其中她有几分是迷恋美色。
“呀!呀!哎呀!”树上惊呼连连,呼啦啦的一堆叶子徐徐飘落。
北辰月夜忙忙挥袖拂开树叶,却见云海站在一个粗壮的横枝上,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眼泪流的甚是凶猛。
“怎么了?”北辰月夜飞身上树,站在她身侧,瞧着见那纤纤素指间拈着一朵白玉一般的小花,香气四溢,灵气逼人,想来,却是这树开花了。
“开花不是好事么,怎么却哭了?”北辰月夜柔声问道。
云海哇的一声扑在他胸前,嚎啕起来,“我的心啊,肝啊,疼死我了,平白的摘了那么多叶子,却不想它竟是有花的,啊……我的树啊,我的叶子……”
北辰月夜拍拍她哭的一颤一颤的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那些叶子你也收回去,待晾干之后带在身边,日后定有大用处。”
“我哪里知道,这么大一棵树,花却开的这般小。你看看,它还没有我的指头大,一点点,藏在树叶里。”云海抽抽噎噎的瞪着手中的花指控道。
北辰月夜忍俊不禁,纤长的手指轻轻帮她抹去小脸上的泪水,语气中颇为宠溺,“谁告诉你,大树就一定要开大花的?亏你还做了三千年的司花使,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云海扁扁嘴,气呼呼道,“蓂姑姑给我种子的时候,告诉我,只要神树开花了,我便会成为神界最尊贵的女人,那我必然以为,这是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这树上的花虽不见得要开的盆一般大,至少也要像芙蕖那样。谁知,谁知竟是这么一小点,果真是惊世骇俗了,是惊世骇俗的小不点!可见,蓂姑姑骗了我。”
北辰月夜怔了一怔,仔细瞧了她手中的花,花虽小,却精致的很,其中灵气充盈,当真是修行的圣品,若真如云海所说,开的如脸盆那般大,倒真教人惊愕了。
他抬头,凝视碧绿叶子中稀稀疏疏的小花,只觉一股清新的仙气缓缓注入体内,他愣了一愣,这般神奇的神树,必是上古遗物。方在树下之时,不知为何,丝毫感觉不到仙气。据师傅说云海是帝姬,那这是应是云海的本命树,难怪她如此心疼,怕是真的能感受到神树的疼痛。
“你这般疼,为何还要摘叶子?”北辰月夜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温柔的仿佛化成水一般。
云海这厢却是听的一愣,莹白的小脸红了一回,“疼那么一下两下又死不了,也少不去修行,只不过,待那个暴发户恢复真身以后,得叫他天天来给我的树施花肥!掉一片叶子,我就便光他头发。”
“暴发户?”北辰月夜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名头却是叫的玄沧仙君。
“不是么,瞧他整天金银满身,我倒没见过他这般爱显富的神仙,祁凰岭的凤族乃是有名的金主,却不见他们全穿在身上。白圭说,人界只有暴发户才爱显摆自己的钱财,有点深度的有钱人,都知道钱财不外露的道理。”云海的架势,已决心要将玄沧仙君这桩事传遍神界,经过历劫大会上那桩事后,但凡同她沾上点关系的,都得被编排一番。
玄沧仙君穿着在神界倒真是异数,神仙多是素衣,而他总是浓墨重彩,华丽无双,妖魅不凡,却也是数不尽的风流,直到如今还被有着大批倾慕者,和追随者,怎的到她这里反成了庸俗!
“大师兄,你身子弱,我多摘了些花,回去给你入药。”云海手脚麻利,不知何时,已经兜了一兜的花。
北辰月夜身子一震,堪堪望着她喜滋滋的娇颜,心底某个地方突突跳了几下,原来,她说的两个人,竟也有他一个吗?